黑白照

    没人知道刘凌娥到底被淋了什么东西,不仅恶臭熏天,而且黏稠滑腻,糊得满身满脸到处都是。她用帕子擦了好半天,才堪堪睁开眼睛,往身边一看,差点当场骂了出来。

    此时捏着她手腕的小姑娘,竟然是柳垂怜。

    “怎么是你?司徒蓝樱去哪了!”刘凌娥扯着嗓门怒问。

    柳垂怜眨着一双黑眼睛,茫然地反问道:“怎么会是您呢?刚刚坐在我旁边的明明是司徒小姐啊。”

    “该死!让那贱/人给跑了!”刘凌娥气得快要发疯了,当即把冯斌卫拽起来,拉着他一起往停车场的方向跑去。

    红河滩距离市中心路程颇远,参加活动的达官显贵基本都是开私家车过来的,为了避免车流拥堵,入口处临时划分出东西两片停车区。现在车场挤得人仰马翻,想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一个女人根本不现实,两人正懊恼着,忽然看见站在路口边一脸严肃的王玉衡。

    冯斌卫自认为跟王玉衡关系比较熟络,也没多想,直接上前问道:“司令大人,我家二太太刚刚走散了,不知您有没有......”

    “你当我是你家看门的吗?”王玉衡挑起眉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可挑衅的威严。

    “对不起,是在下冒犯了。”冯斌卫这才反应起来,奠基仪式出了大乱子,司令的心情肯定极糟糕,这时候触他霉头等于自寻死路,于是想着赶紧溜走。没想到王玉衡突然清了一下嗓子,伸出手指向西边的车场比划了一下。

    “这......”

    刘凌娥怀疑地扯了下嘴角,但很快就被冯斌卫拽到了身后。这老黄鼠狼机灵得很,立马向王玉衡鞠了一躬,而后屁颠屁颠地往西边去了。一个女人而已,管她东南西北,怎么比得上司令的信任更重要。

    另一面,秦梨央已经飞奔到在东边车场守候已久的汽车旁,一个又矮又瘦的男人握着方向盘,后面则坐着许久不见的司徒蓝樱。

    刚才这个男人拽着自己逃跑的时候,司徒蓝樱已经猜到是梨央的计划,心中十分惊喜,即便身子难受得厉害,还是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我家徒儿真的长大了,为师甚是欣慰。”

    梨央本来也挺激动,不过看到她的脸后,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段日子司徒蓝樱确实瘦了不少,她的脸型本来就是精致的瓜子脸,现在看起来下巴更尖了,眼睛也更大了,比例突兀地有点不像正常人。

    梨央又问:“你是不是病了?脸色也这么难看。”

    “您可真会聊天,几个月不见了,一开口就说我难看。”司徒蓝樱翻了个白眼。

    “我哪敢说您难看啊,您在我眼里永远是天人之姿,我夸您还来不及呢。”

    事情进展顺利,梨央自然高兴得很,肚子里也憋了好多话想跟司徒蓝樱说,但眼下形势紧张,又有外人在场,只能收敛情绪,向驾驶座的位置怒了一下嘴,介绍道:“这位是龙公子派来的人,猴崽哥,可是帮了咱们的大忙。”

    猴崽儿猛打方向盘,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可没帮什么忙,都是秦姑娘想的好点子。刚刚我藏在雨棚上,瞧那帮平常人模狗样的王八/犊子,快要小命不保的时候,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的熊样,真特么太好笑了。”

    梨央赶紧打断他:“咱先不说这个,我得把戏服换了,这一身太扎眼了。”

    “你的衣服不就在后座上?换呗,咱又不看你。”

    梨央在司徒蓝樱面前没什么好避讳的,直接脱下厚重的戏服,露出纤细的腰肢和细腻的皮肤。司徒蓝樱帮她递衣服的瞬间,一眼发现她脖子上戴了条天蓝色的钻石吊坠,阳光一晃,颜色澄澈犹如暴雨洗涤过的晴空。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是璀璨钻华的收藏品啊,怎么会出现在梨央身上?

    刘凌娥好像说过,上次行动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梨央收了冯家的钱,透露了信里的内容......这不可能,梨央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一瞬间,头疼得快要炸裂开,心跳加速,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皮肤下面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痛痒难耐,紧接着,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你怎么了这是?”梨央见她神色不对劲,不免担心起来。

    “能停车吗?我......我晕车......”

    梨央听了觉得不可思议:“什么?我们在逃命哎,之前也没听说过你有这毛病啊!”

    司徒蓝樱脸色惨白,语气十分低微:“就近先停一下,我快吐出来了。”

    “可是......”梨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向开车的猴崽儿投去求助的目光。

    猴崽儿倒是一脸轻松:“别着急啊,冯家那婆娘又不是神仙,还能从这么多车里盯上咱们?喏,看前面,今天正好是摆集的日子,热闹得很,司徒小姐您往里边去,保证没人能发现你。”

    说着,他还真把汽车靠边停了下来。

    梨央想要陪司徒蓝樱一起去,但司徒蓝樱死活不同意,直接拎起手包下了车,转身钻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

    “你说她是不是有点奇怪啊?”梨央懊恼又困惑地揉了揉鼻子。

    猴崽倚着方向盘,叹了口气,回过头对她说道:“你这小孩怎么一点不懂世故,人家是大明星,要脸面的,怎么能让你看到不雅的一面。”

    “也是......”梨央看着街道上拥挤的人潮,仍是满脸的不放心。

    司徒蓝樱一路小跑,穿过正在摆集的热闹街道,一头扎进一条阴暗的窄巷里,左右看了两圈,确定没有过路人后,终于翻出一包粗糙的粉末。曾经她无比憎恶这个让自己变得不人不鬼的东西,但此刻却庆幸离开冯府前偷拿了些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明知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无论如何都不想在梨央面前露出丑态。

    她一口吞下所有粉末,在地上稍坐了一会儿,烦躁的情绪很快褪去,身体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强烈愉悦感,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她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要做,却想不起来,也不愿再想了。世界在她眼里变得光怪陆离,色彩斑斓,周边景物幻化成一个个跳跃的符号,引她来到主街上,行人的脸也全部扭曲起来,胳膊和腿粗得像萝卜,眼睛小得像黑豆,十分滑稽可笑。

    她脚步飘忽绵软,仿佛即刻便要羽化登仙。走着走着,突然被一道明晃晃的光刺了眼睛,抬头一看,原来是有家商铺的牌匾上方挂了一面八卦镜,平滑的镜面反射着阳光,将镜中碧蓝的天空衬得澄澈而晃眼,就像梨央脖子上的那颗璀璨的钻石。

    忽然之间,心里‘哐当’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坠了下来,整个人倏地慌了神。

    对,她想起来了,秦梨央为了一颗钻石把她给卖了,冯家马上就要派人来抓她了!她吓得拔腿就跑,脚步踉踉跄跄,引得路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世间攘攘,哪里是藏身之处?对了,去找穆阳雪吧,从小到大一直保护着自己的穆阳雪,就这样决定了,去剧场找穆阳雪!

    从这里到剧场并不算远,她无需多加思考,凭本能就找到了目的地。但实际上汀兰剧场已经停业很长一段时间了,大门挂了把铁锁,锁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司徒蓝樱绕到后门,看到剧场旁边那家卤水铺的门口,一个戴毡帽的老大爷正在折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见到这副无比熟悉的画面,她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走上前试探地问:“李阿公?”

    老爷子听到动静,一下子弹起身子,诧异道:“哟!司徒小姐,您不是嫁人了吗?怎么回这儿来了?剧场已经停业好些日子了。”

    “停业?”她困惑地晃了晃头,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您这里还有后门的备用钥匙吗?我想进去看看。”

    拿到钥匙后,她从后门通道轻车熟路地登上舞台。

    从熟悉的视角向下看,剧场的布置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地板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台前红色帷幕没有合上,台下上千个座位空无一人,整座大厅如同幽暗的山谷,空旷而寂寥。司徒蓝樱入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落败的景象,不过她并未触景伤情,反而从心底生出久违的亲切感,甚至觉得空气中的尘埃都变得可爱起来。

    她闲逛了一圈,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台的道具室。以前她极少来这种地方,现在一看,竟发现不少演出时的回忆。靠墙的位置立着一块巨大的纸板,这是《迷情的布谷》中所用的城堡,才过去一年,图案的颜色已经褪掉了不少。而城堡旁边还放着那条不知被谁截成两段的绳子,当初她可是因为这根绳子狠狠摔了一跤,屁股差点裂成三瓣。

    她突然想起与秦梨央初识的画面,小屁孩刚刚被自己坑了一把,转头就来提醒自己道具被动了手脚,当时她完全不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她看着绳子的断茬,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鼻子开始微微泛酸。

    她怎么能怀疑梨央呢?这世界上愿意爱自己、珍视自己的人,除了穆阳雪便是梨央了,那小丫头连钱都数不明白,怎么可能因为一颗钻石出卖自己?她懊恼地锤了一下脑袋,都是那该死的大烟作祟,每次上头,便全然不顾什么亲情友情,只觉得全世界都要迫害自己。

    对了,想起来了,她是在出逃的路上突然下车离开的,梨央肯定要急死了,她得赶紧回去,只要跟朋友们在一起,所有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她果断站起身,刚准备抬腿,突然发现墙角处垒了一大堆杂物,整体蒙了一层黑布,而黑布下面,隐隐可以看到白色的假花。

    “这......”

    她忍不住好奇,蹲下身来,想将那白花捡起来仔细瞧瞧,没想到伸手扯了一下,竟然纹丝不动。她不太甘心,又卯足力气重新试了一次,这回可倒好,直接拽出个大物件来,定睛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这玩意儿根本不是装饰用的花束,而是一个偌大的花圈,剧场的道具房里怎么会出现这么晦气的东西!

    等一下!花圈?花圈!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预感,发疯似的掀开黑布,果真,这一堆全是办白事的丧葬用品。

    她扒开那些纸花,一直往下翻,往下翻,终于摸到了一个黑色的相框,相框两侧贴着挽联和干枯的白菊花,黑白相片中的美人,笑得比三月桃花还要灿烂。

    这是司徒蓝樱一生难以忘怀的人,是她牺牲前途和半生积蓄也要营救的人,是她日里夜里渴望着重逢的人,现在,竟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眼前。

    她只感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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