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讼已经将摆在她面前的那份协议看了三遍。
她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手腕轻飘飘一扬，将它丢回厉行面前的桌子上。
“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厉行，你的法务部在起草这份合同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情吗？”
厉行愣住了，谢飞也愣住了。
看到他们惊愕的反应，离讼缓缓笑了，可那笑意不达眼底。
“当初是我年少无知，才会放任你这般逍遥自在。”
“之所以能够对一个原本十分无辜的人这样盛气凌人，甚至于生杀予夺，是因为你自诩坐拥傲人身家。倘若穷人不识贵物，哪怕富人拥有再多，也会即刻陷入赤贫。”
“很不巧，我就是那个不识货的人。”
厉行瞳孔微缩，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离讼接下来的话打断。
“惩戒与奖励机制下，就连笼中虎豹都会选择被人驯服。可我是活生生的人，具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意志。
法律和道德皆不容许的错事几年前你就已经做下，现在又妄图用金钱打断我的脊骨，以此来消弭罪孽，粉饰太平，将我圈养。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眼神坚毅，说出的话如刀似刃，“别再拿你的资本游戏来左右我。这份可笑的婚前协议割舍予我的利益，想必远远比不上你酒店门丑闻曝光后缩水的股价。”
商人重利，陷入暴怒的厉行因为离讼的这句话，稍稍冷静了些。
将人怼到说不出话的离讼相当满意，施施然站起来转身就走。
像是想到些什么，迈出房门前，她扭回头，“一码归一码，虽然这个综艺得益于你，但是既然我做出了相应的付出，就不会再说什么还你。”
离讼并没有戏剧性地将那份离谱的婚前协议撕成碎片，所以它现在还好好地躺在那张桌子上。厉行凝望着它，“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见证老板丢脸，大气也不敢出，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的谢飞：？
厉行闭了闭眼，语气里居然带上了难得一见的沉痛，“所以和她打官司要回孩子，被打的脸只会比现在更痛。”
系统：【玩家，你不是答应了两个孩子，考虑一下和他在一起吗？】
离讼：【当初我只是说看心情。现在已经试过了，不行。】
系统：【6】
其实她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桀骜不驯的。
小学时根本不懂事，奶奶手把手教她，“你不会做饭，将来到婆家可是要被嫌弃的。”
中学时仍懵懵懂懂，周边人给出建议，“女孩子还是更适合学文科……”
大学时想有点自由，妈妈叹气妥协说，“便随她吧，一辈子也就做姑娘的这段时间最松快。”
为了满足他们的期许，二十多年来，离讼藏起叛逆，听话照做，当乖乖女。
学校里执教的日常平淡如水，转眼便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可这次她不打算“听话”，只想听从本心——
所以当传说中的系统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时，几乎没做任何考虑，离讼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显眼惹人注目，可落在普通人身上，丢人的几率更大。
模仿是人的本能，人人彼此参照着，比对着，唯恐自己过于出挑秀于林而被风摧之，却又被不甘服输的本性折磨，私下里暗暗较劲。
离讼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明明每个人的小时候都渴望有些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却最终长成了千篇一律的模样。
有人生得腿长，有人生得腿短。行走在路上，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步调。
既然踏上了快穿旅行，进入到小说的世界里，离讼干脆彻底放飞了自我。
都穿书有系统这个大外挂了，总不能还像是原文里写的那样，提线木偶似地憋屈行事吧？
幼鱼一经孵化便会游泳，雏鸟稍经训练就能飞行，种子埋入土中便可发芽。对她来说，音乐这样的爱好就像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无需任何人指引。
所以来到这里的这些年里，她攻读了作曲专业，自学了多门乐曲，组建了属于自己的乐队，以此赚到了唐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顺手还把两个孩子养大了。
至于厉行这样的人——
资本之所以是资本，源自于厉行们夺去了大多劳动者应有的报酬，让他们的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并以此为基凌驾在他们的头上，让人顶礼尊崇。
哪怕再膜拜，厉行们也不会因此而舍给他们毫厘，反而引以为荣，再接再厉谋取更多。
何况包装在金钱糖衣下的，是厉行对唐糖没有应有的尊重。那么她这些只是不配合的言行举止，相对而言，已经算做是过于礼貌了。
录制节目加上舟车劳顿本就辛苦，刚才经历了一场唇枪舌战，又回忆起自己循规蹈矩的过去，离讼感到身心俱疲。
家人们都玩得相当开心，厉行才被她敲打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作妖。
离讼掏出手机，给田丽英和唐朝各自发了条明天再去找他们的信息。
“叮咚！”
要去的楼层到了，她伸手捂住狂打哈气的嘴巴，迈着六亲不认的外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期待着柔软的大床和惬意的睡眠，却在过了拐角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季叶正对着小镜子审视自己，突然见到离讼回来，顿时颇不自在地将手缩到背后。
他一边同离讼打招呼，一边悄悄将那面小镜子塞回口袋，“糖糖，好巧！你居然就住在我隔壁！”
这样拙劣的借口，却驱散了离讼心头的坏心情。
扫一眼对方半干不干的头发，脚下的酒店拖鞋，她忍不住弯弯唇角，“你怎么在这？”
多年同学，他也算是唐糖的半个竹马，熟得不能再熟，哪怕四年没见，也影响不到哪去。季叶看出她在笑话自己，傲娇属性大发作，“这酒店又不是你开的，小爷我当然是想来就来。”
离讼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她掏出房卡将房门打开，嘴里的语气越发玩味，“你还别说，你还真别说。这家酒店是厉行开的，就在几分钟前，那货还向我求婚了。”
跟在她屁股后的季叶眼神闪了闪，下意识迈进房内，将她壁咚在了玄关处，“你不会答应他了吧？”
他露出一个相当臭屁的表情，意有所指地说，“我们的那个赌注现在还有效。”
离讼一把把他推开，“省省吧你。”
季叶有些慌了，急急开口，“你不会真答应他了吧？不如你看看……别人？”
“看看我”的话都到了嘴边，因为傲娇，他却不肯直说。
离讼反手给了他一个壁咚，学着季叶刚才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很长时间都不说话。
唐糖的身高低他一头，这会儿离讼却有着高他两头的气场。
本就虚张声势的季叶在她专注的视线下逐渐偃旗息鼓，帅气的脸上甚至泛起了薄薄的红晕，“你！你怎么——不说话？”
“快说你是来旅游的！”离讼收手把他放开，抬脚朝里侧走去，季叶却像是跟屁虫一样跟在她的后面。
离讼脱去鞋子，盘膝坐到床上，发现季叶相比之前肉眼可见地放松许多，睫毛却重重垂下去，瞧着隐隐有些失落。
大床房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她闲适地拍拍身旁的空位，“还跟？要我陪你睡觉？”
季叶猛然抬头，舌头都有些打结，“你！你！你说什么！”
离讼挑眉，“酒店不就是给人休息睡觉用的？我困了，难道表现得还不明显吗？”
他似乎很生气，狠狠瞪了她一眼就摔门走了。
系统：【玩家，你难道看不出他喜欢你吗？】
离讼睁着眼说瞎话：【作为成年人，应该不像小孩子那样需要哄睡服务了。瞧这孩子，气性太大，气得脸都红了。】
系统：【6】
离讼逗完系统，换好睡衣，钻进被窝，带好眼罩，正要美美入睡，门外却又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她强打精神，皱眉眯眼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神色已经恢复自然的季叶。看到她的装扮，他愣了愣，又很快回神，“还真睡啊？”
离讼奇怪反问：“不真睡还能怎么睡？”
季叶耳根一热，脚尖若无其事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挪了挪，“刚才走得急，你忘记反锁门了。”
离讼面瘫状：“哦。”
吵什么吵，就这么一点事，平白打扰她清梦。
正要把门关上，好赶快躺到床上，季叶又提醒：“你记得把链条扣上。”
离讼死鱼眼：“知道了。”继续关门。
季叶再次提醒：“要不你把门堵上？”
他补充，“我就在隔壁，有什么紧急情况，你就大叫我的名字。”
离讼的眼睛半闭不闭，“好。”伸手关门。
看她一脸不以为意，季叶反而更加不安，“你没有答应他吧？”
离讼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你小子！”究竟让不让人睡觉？
犹豫、挣扎、痛苦，季叶的脸像是小说描述得那样扭曲转换，沧桑剧变。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悲怆开口，“要不我还是陪你睡吧？那样比较让人放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