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米诺看到小女孩,就下意识地上前想要触碰镜面,摸摸镜面上小女孩的脸。

    刚要有所动作,就被白雪拉住手臂制止了。

    “不要随便碰这里的东西,我们看看再说。”

    米诺回过神来,点点头。

    画面中,弗兰大概才十来岁,左手拿着个破了角的碗,侧身蹲着,在给一株比她还高的太阳花浇水。这株太阳花似乎在墙角,阳光只照在了最高的茎叶上,花瓣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弗兰仰着头,盯着闪光的花瓣开心地笑了。

    不远处,几个小男孩在大声聊天。

    “哼,这小哑巴整天傻乐,也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

    “你不知道她啊,来了好几年了,听说是老头在河边捡的,又聋又哑,但又很宝贝她。你骂她……她也不知道哈哈哈。”一个高个男孩笑着说,这几个孩子里面,显然他待得时间最长,知道的事情最多。

    “唉,这穷乡僻壤的,牧师老头又穷得要死,上周我出门……就是偷了几个铜板,他竟然!打我的屁股!现在还疼呢!”一个小胖子吸吸鼻涕,恨恨地说道。

    “可不是,这慈善学校说得倒好听,我们学什么了,还不是得天天种地,当牛做马,自己养活自己。”

    “听说老头这两天感染了瘟疫,没几天活头了,咱们终于可以解放了!”

    高个男孩雀跃地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拿胳膊肘捅了捅小胖子的肩膀,下巴朝弗兰的方向抬了抬,说道:“要不要去欺负欺负她,开心一下?老头儿难得不在,而且……这小姑娘……挺好看的,要是能把她欺负哭,我就给你五个铜板,怎么样!”

    在几人的怂恿下,小胖子跃跃欲试,于是大步上前,对弗兰说:“那个……小哑巴,你是不是真哑巴啊,我欺负你的话,你也叫不出声吧?”说着上前用力揪了下弗兰的头发。

    弗兰感受到了头皮被拉扯的疼痛,转过身来,看着小胖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面色无悲无喜。她看着小胖子揪着自己头发的那只手,像是有些疑惑。然后指了指自己另一边的头发,做出编发的手势,在小胖子身前背过身并缓缓蹲下。

    “?什么意思?这是……让我给她编头发的意思?”

    “……”

    想是在小伙伴面前丢了面子,小胖子突然很生气,抓起了弗兰另一边的头发,两手拢在一起,再次使劲向上拉扯。

    同一时刻,弗兰似是终于感受到了小胖子的恶意,飞速旋身而起,右腿向前,弓步站好,双手拉住小胖子的两只手腕,在空中转了半圈,然后借力一甩——

    直接把小胖子扔了出去。

    “……”

    力气真大。

    原来弗兰……从小就这么——彪悍呐。

    画面中的小孩们、画面外的白雪和米诺,同时陷入了沉默。

    白雾弥漫,画面一转,似是转换了场景。

    一只苍白枯槁的手颤抖着,缓慢又费力地摸了摸弗兰的头,片刻后掉落下来,手心向上垂在床边,似是再无生机。

    弗兰穿着粗布麻衣,脸上沾着不知哪里蹭到的黑灰,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好几天没梳洗过了,站在床边,面露疑惑。

    不一会儿,两个戴着面巾的白衣人抬脚进来,用灰白色的粗制麻布裹住了死者,遮住了老人苍老的面孔,然后抬着尸体走了。

    弗兰抬脚跟了上去。她看着白衣人拉开马车帘子,将老牧师往上一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走了。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帘子的一角,她看到马车上——

    层层叠叠的灰白色袋子,紧紧摞在一起,气味难闻,透着一股死寂。

    弗兰突然有些惊慌,她不知道哪个袋子里是老牧师,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一堵透明的墙架在她面前,阻碍着她,让她举步维艰。

    墙的那头是老牧师,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不见,这头,就只剩下了自己。

    后来才知道,这堵墙,叫做死亡。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连绵不断的浪潮拍打着岸边。

    到了傍晚,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弗兰喘着粗气,躲在荆棘丛后方,看着白衣人将车上的裹尸袋随意扔在了岸边。

    等到岸边白衣人都走光,她才走了出来,找到了老牧师的裹尸袋,用力把麻布揭了下来。

    老牧师苍白的面孔露了出来,弗兰像平常一样轻摇了摇他的身体。

    但是,等了很久,老牧师再没有像平常那样,睁开眼慈爱地看着她,再给她梳漂亮的羊角辫了。

    海风呼啸,连绵不断的浪潮,在月光下翻滚着黑金的色泽,像是在悄悄吞噬着什么。

    在岸边白茫茫的尸袋堆中,弗兰在老牧师的身旁,静静缩起身子,枕着自己的手臂,像是一件扔错地方的行李袋。

    第二天早上,弗兰走了。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自打有记忆起,弗兰就没有走出过慈善学校。

    昨天跟着马车,一下午走走停停,她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漫无目的的顺着人流走,不久后,弗兰不知不觉进了一个集市。

    先是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在小路边叫卖,后面顺着紫藤萝甬道拐了个弯,道路就开阔了起来,人流攒动,摩肩接踵,有卖花的、卖香料的、卖鸡鸭禽的,好不热闹。

    弗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既新奇又有些害怕。

    于是在路口拐到了主路旁边,另一条分叉的小路上。

    可能是由于道路狭窄,走这条小路的人比较少。两端都人声鼎沸,小路却僻静得仿佛另外一个时空。

    弗兰在这条路上缓缓走着,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突然感觉头昏昏的,眼皮沉重,浑身没有力气。

    路过一个水洼,她停下来,蹲下身子照了照,才看清自己现在的样子:

    头发几天没打理过,乱糟糟的像个鸟窝。眼窝深陷,脸上脏兮兮的,宽大的粗布麻衣罩在身上,显得越发瘦削。

    想了想,自从前天老牧师卧病在床,她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了。现在饿得眼睛发绿,看什么都像能吃的样子。

    她想去买点吃的,老牧师教过她如何买东西。但是摸了摸衣服口袋,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钱。

    弗兰难受极了,她想,也许睡一觉就好了,于是挣扎着朝路边走去,靠在阴暗的树下睡着了。

    画面外,白雪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到这街道场景,感觉似曾相识。

    片刻后,他浑身一震,瞳孔微微张大,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这是……斯卡布罗……集市。”白雪轻声呓语。

    没有再给白雪回忆的时间,画面场景又有了新的变化:

    背后,踹门带来的的巨大震动惊醒了弗兰,她微微睁眼,向震动的来源望去——

    一个衣着华贵的小男孩静静立着,他上半身沐浴在阳光下,金色纽扣的反光晃到了弗兰的双眼,她伸手挡了挡眼睛,看到小男孩冷冷地对周围十几个士兵说:“我不想再被关着了,像犯人一样!听着,我不怕什么瘟疫,我只想出去逛逛,你们不许和母亲说,否则……”小男孩右手攥紧,横在脖子前,恶狠狠道。

    士兵们似是无奈,应声回道:“是的,怀德殿下。”说着朝两边弯腰让开。

    弗兰这才看清了小男孩的脸:肤色雪白,黑眸很亮,短发柔顺,一绺调皮的呆毛在发旋上微微翘起,脸颊气鼓鼓的,像一只雪白的河豚。

    放完了狠话,小男孩转过身,朝着集市所在的主路走去。

    弗兰看着小男孩的背影渐行渐远,脑海中还在回想他衣服上金色纽扣,亮闪闪的,很好看。

    等到回过神来,小男孩正雄赳赳地走过拐角。弗兰刚想撤回视线,却发现——他腰间系着的木牌挂到了拐角的荆棘丛上,而士兵此时都在他身前,为他开道,阻挡着大道上汹涌的人流。

    除了弗兰,没有人发现。

    她想了想,还是起身走去,捡起木牌,打算物归原主。

    好不容易追到了最后面的一个士兵,弗兰却突然有些喘不过来气,手中的木牌掉落,头晕了一下,倒在了士兵身上。

    士兵回过身,扫了眼弗兰乞丐一样的装扮,又看到了地上散落的木牌,不由分说就把她双手捆了起来。

    弗兰无法张口辩解,只能拼命摇头,试图挣扎反抗。

    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太糟糕了。

    意识昏沉,四肢无力,只能被士兵绑着交给了街头法庭。

    弗兰当场以小偷罪被判处绞刑,要立即在树上吊死。

    此时,她的神志有些涣散,但死亡的恐惧又让她神经紧绷。

    她闭上眼,睫毛轻轻颤抖。

    行刑者抬起她的头,要将绳子套在她的脖颈上。

    这时,弗兰的身体却猛地一颤,开始不住的痉挛,仔细一看,竟然大汗淋淋,面颊通红、泛着不正常的高热!

    “这是……感染了瘟疫!”行刑人大喊。

    围观的人一听都避之不及,作鸟兽散状,大叫着咒骂着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之后弗兰的意识一度中断,再次醒来,是她被装进裹尸袋,扔进大海的时候。

    纤细的身体像一丝雨线,含在海浪里。

    海水凉凉的,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弗兰的身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似乎高热也退了些,又能积聚些许力气。

    于是她用力挣扎,右手手臂终于把裹尸袋挣破了。海水灌进来,她在挣扎中屏息向袋子破裂的洞口望去,上方似乎漂浮着一块木板!

    可能是生的希望又给了她巨大的力量,弗兰奋力抓到了木板,“呼”地从海水中伸出头来,双手抱着木头两边,拼命呼吸,向岸边游去。

    好在离岸不远,不一会儿就上了岸。

    弗兰这才发现,救了自己一命的木头,并不是木板,而是一个扁平的木箱。

    木箱表面刻有凹凸的郁金香花纹,纹理细腻,材质不凡,还有淡淡的香气。

    弗兰好奇地翻看,却不知道怎么打开。

    看了一会儿,她自暴自弃地将木箱扔了出去。

    木箱撞上了岸边的大石头,只听到“嘎吱”一声,竟然机括松动,莫名其妙地被撞开了。

    打开木箱,弗兰看到一颗葡萄大小的青色药丸,她放在手中好奇地闻了闻,果然,刚才闻到的香气就是这颗药散发出来的,她鬼使神差地张口吞了下去。

    吃了青色药丸后,她又没有力气了,在水中靠求生意志爆发的力量也已枯竭。

    她太累了。

    于是她平躺在大石头旁边,在海洋和沙滩中间,将还挂着半边身子的裹尸袋向上提了提、当做被子,就又昏睡过去。

    之后的几天,她总是忽梦忽醒。

    她想,饿死的滋味并不好受:

    先是四肢冰冷无力,然后头晕眼花、呼吸困难,脑袋像铁球一样重。

    几天之后,弗兰感觉到腹部凹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出现了幻觉。

    死神正举着镰刀在阴影里缓缓砍下——

    世界没有声音。

    自己没有声音。

    弗兰闭上眼。

    日下消融,风中尘散。

    死亡,如同尘散入土,冰消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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