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咒生效，是因为慕容家族祖先的献祭，云起要解开封印，获得力量的传承，需要慕容家族后人的心头血。”

    “你就是他选中的人，所以他才一直保护你，并且助你驯服凤凰。”她慢慢地把剑插回鞘中，“他派我来，是因为顾念往昔的情谊，给你留一些尊严。”

    “不，不可能，我不信。”世安摇头，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几分，指节都微微泛白，“我要听他亲口和我说。”

    听他说关心是假的，喜欢是假的，他的情谊也是假的。

    听他说一切都是假的，他的虚情假意只为了卸下她的心防，他的真诚与温柔只为了把她骗到昆山，再取得她的心头血。

    “他就猜到你不会信，那你看看这是什么？”舒悦从怀中拽出一物，单手抛给世安。

    那个东西只有巴掌大，红布上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福字。

    世安用手细细摸索，福字的最后一横微微出头，这是她绣东西的习惯。

    这个福袋，确实是她当初送给云起的那个，不是伪装的赝品。

    “怎么会？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这？”

    “当然是他给我的，难道还能是我抢来的不成？”舒悦轻笑一声，“他说，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就把这个给你看，你就什么都会相信了。”

    “他还说，你真是一个毫无城府的傻姑娘。”

    世安颓然地松开手，目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像是焰火燃烧后剩下的灰烬。

    许多矛盾的地方重新浮现出来。

    比如以云起的实力，为何试炼的时候会晕倒在河滩上。

    比如她在学院的时候，他为何既帮她隐瞒，又教授她站桩。

    比如她前往隐土驯服疾风的时候，云起为何要跟着同去。

    比如在她询问云起身世的时候，他为何语焉不详，推脱之后再告诉她。

    之前她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因为信任云起，信任他不会伤害她，所以没有深究。

    又因为上一世的经历，对他多了些亲近与感激。

    但是显然，她的信任与托付，成了他隐瞒真相的盾牌，她的真诚与感恩，成了他利用她的利剑。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怀抱着利用之心，他看似关切的行为，都是为了取她心头血而做的准备。

    世安只感觉浑身又疼又冷，心脏像是被攥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不怕失败，不怕受伤，更不怕死亡，在很多时候，她既勇敢又坚强，即使受再重的伤她也不会诉一句苦，掉一滴泪。

    但是她也并非无坚不摧，她害怕欺骗和背叛，她害怕自己交出一颗真心以后，对方非但不珍惜，还扔到地上踩两脚，指着笑骂，“看，这是一个蠢蛋。”

    是啊，只有蠢蛋才会受人恩惠后想着报答，只有蠢蛋才会丢掉伪装和狡诈，用一颗心和人真诚相待。

    反而像苏轻语那种人，把谎言当作真理，把伪装当作面具，为了利益可以摒弃交情，在生死面前不惜放弃至亲。

    她自私，唯利是图，冷血无情，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是不妨碍她在这个世道上混得如鱼得水。

    这个世道怎么了呢？

    若是世安和苏轻语一样自私，她大可放弃家族，只带着爹娘进山中隐居；若是她唯利是图，她大可在云起被识破身份的时候，冲在前面捉拿他立功；若是她冷血无情，在入学试炼的时候就不会冒险回到山洞，只要她平安通过就好，其他人何必管他们的死活。

    但是她做不到，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她的人生信条，别人给她的滴水之恩，她总想涌泉相报。

    可惜她重活一世，还是学不会成年人的规则。

    她又想起上一世苏轻语最后的那句话，她说：“世安，别怪我，怪就怪你身上流淌着慕容氏的血脉，有一个我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要取你的心头血。”

    原来苏轻语口中的大人物不是别人，而是云起。

    确实，未来的妖王殿下，如何是正光学院那些蝼蚁能比的，可不是个值得让人肝脑涂地的大人物吗？

    她自嘲地笑笑。

    “怎样？想明白了吗？”舒悦不再耽误时间，她凑到世安耳边，低声道，“他还说，斩草要除根，让我取了你的心头血之后就送你去死。”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猛地往前一推，世安从悬崖边跌落。

    千钧一发之际，世安往旁边一抓，只抓住苏轻语的胳膊。

    苏轻语下意识扣住舒悦的脚踝。

    舒悦大惊之下，把剑插进地里，才稳住身形。

    世安和苏轻语都在空中悬着，只有舒悦站在巨石上。

    “松手！”舒悦低头看着苏轻语，冷声道。

    苏轻语连连摇头，“你答应过我，说事成之后，允我凤凰和荣华富贵的。”

    舒悦蹲下来，一根一根把苏轻语的手指掰开，“傻孩子，你不知道，做人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别人的承诺了吗？”

    苏轻语和世安一同从空中坠落。

    世安砸在地上，气血翻涌上来，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

    黑蛇闻到血腥之气，开始躁动不安，一股脑朝她们涌过来。

    世安用袖子胡乱地擦一擦嘴角，从兜里掏出一瓶液体，往周围泼洒一圈，那些黑蛇身上腾起一阵白烟，然后吱哇乱叫着往后退，再不敢靠近一步。

    瓶子里的液体，是之前她从肥遗的嘴里接出来的毒液，肥遗作为大陆的第一凶兽，毒液对于蛇类有克制和威慑的作用。

    原本她是为了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能用上。

    世安得到了些许喘息的空间，她席地而坐，深呼吸片刻，好歹调匀了呼吸，咽下口腔中的血腥之气。

    毒液只管得了一时，等气味消散了，后面的黑蛇又源源不断地涌上来，饥饿地张大嘴渴望吞食眼前的活物。

    幸而世安还握着她的剑，她站起来，剑光一闪斩下最前面那只黑蛇的头颅。

    在毒液和利剑的配合下，倒也在群蛇之中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路。

    她且战且走，一步步往万蛇窟的洞穴上面走，在那里，她不用四面受敌，只需要应对一个方向的黑蛇。

    中间她途径苏轻语时，她跪坐在地上，下半身已经缠满了黑蛇。

    苏轻语看她经过，向她伸出一只手，“求你，帮帮我。”

    她语气微弱，脸色煞白，唇色已经发黑，一双秋水一般的眸子里满是期待与渴望。

    世安冷漠地推开她的手，没有丝毫留恋从她的身边走过。

    既然善良被人当成愚蠢，那这样的蠢事，她可不会再做第二回。

    她心里的火焰已经熄灭了，原本温热的心一点点地凝成寒冰。

    洞窟不高，只有两三米，所有她上去得并不费劲。

    等她站上洞顶的石台上，再回望的时候，苏轻语已经伏在地上，黑蛇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游走。

    她的眼睛仍然睁着，双瞳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原本娇嫩的脸庞被啃食出几个血洞。

    世安闭了闭眼，不忍再看，只扭过头来专心杀蛇。

    妖王的正殿里，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六根玄铁锁链寸寸断裂，地上的八卦阵和锁链上的符咒颜色黯淡，一瞬间失去了光芒。

    为了破阵，云起已经耗尽了力气，大量失血让他面色苍白，旧伤崩裂染透了一身白衣，浑身的骨头被拆开又重组了一遍，五脏六腑也微微移位。

    若是一般人面临这种情况，早就一命呜呼了，但是云起强大的妖王血脉让他硬生生扛了下来。

    他站在阵旁，身姿挺拔，神情孤高，如寒冬里凛然不屈的松柏。

    他想，他创造了神树口中的奇迹。

    中间那个伟岸的男人身形不动，朝云起招一招手。

    “父王！”云起走过去，跪在他身前，仰头深深凝望男人的脸。

    他眼睛半睁半闭，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含着一抹笑意，白玉般的脸庞虽然没有表情，也显出几分温和与从容。

    他没有说话，只伸出一只手，朝旁边虚虚一指。

    云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半空中，一个光华四射的透明圆球悬在半空中，正由内向外散发七彩的光芒。

    饶是云起没有触碰，也感受到其中的庞大妖力。

    “这是……父王的妖丹？”

    那男人微微颔首，短短的几息时间，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化，甚至成了半透明状态。

    “父王——”云起不急着去拿妖丹，他试探着伸手，手掌却直接从虚影里穿过去，“父王要走了吗？”

    他的眼角隐含泪光，声线微微颤抖。

    男人含笑看着他，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虚无，后来直接消弥于空气中。

    这就走了呀？云起伸出的胳膊颓然地垂下。

    虽然他知道，父王的原身早在百年前就死亡了，这里封印的只不过是父王的一缕残魂和未能传承的妖王力量。

    虽然早有准备，但他还是忍不住悲伤。

    明明他还有好多话没有和父王说，说他百年的漂泊与成长，说他即将对云鸷开展的报复计划，说他第一次动心的姑娘……

    可是他一句都没来得及说，父亲却已经走了。

    他说什么，他的父王再也听不见了。

    他把脸埋在掌心里，闭着眼睛，深深地吸气。

    父王曾经和他说，即使面临再剧烈的悲伤，也要在一炷香之内恢复平静，因为只有平静，才能做出理智的行为。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父王放心，我会让云鸷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站起身，去拿妖丹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颗流光溢彩的珠子正被舒悦握在手里。

    云起拧紧眉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什么在这儿并不重要。”

    她站在洞穴的入口，居高临下地看他，“重要的是你再不去万蛇窟，你那心上人可就要没命了。”

    云起神色一凛，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又冷又厉，像淬了毒的利剑，“你把她怎么了？”

    “呵呵呵，我能把她怎么样啊，不过是在她心口上捅了一刀，又把她推下万蛇窟罢了。”她说完，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如果你现在去的话呢，说不定还能见她最后一面。”她笑得又娇又媚，“若是你还在这里耽误时间，再去可就只剩下一具白骨喽。”

    云起定定地看着她的脸，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没有丝毫犹豫，朝万蛇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