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波澜

    他到的时候,利贞刚走,世安正一个人抱着酒坛,坐在房顶上,晕晕乎乎的样子,仿佛不知今夕是何夕。

    云起跃上房顶,看见她手里的酒碗晃啊晃,晃啊晃,里面的酒险些洒出来弄湿她的衣裳。

    他皱皱眉头,把碗从她手里夺过来。

    “干嘛?给我~”世安下意识的去抢酒碗,她醉酒后声音婉转,一句话似睡梦中的呓语,更似情人间不满的呢喃。

    云起把碗换到另一只手,高高举起。

    他本以为世安抢不到了就会消停,谁料她整个人朝他靠过来,左手撑在他大腿上,右手努力去抓碗,“快还给我。”

    在这样的姿势下,云起敏锐地感觉有两团软肉贴在他胸前,她的呼吸恰好落在他的喉咙处,温温热热的,带着馥郁的酒香。

    他下意识低头,却见她衣领半开,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脖颈下是精致的锁骨,然后是两段起伏的线条,勾勒出山丘的形状。

    云起愣了一瞬,才意识到那山丘是什么,他赶紧移开目光,脸色泛红,浑身僵直。

    世安还是够不着酒碗,她又往上撑了撑,“快还给我嘛。”

    因为她的动作,他们离得更近,她整个人几乎压在他身上,红唇在他的唇边张合,几乎就要碰上。

    云起闭了闭眼,在禽兽和禽兽不如之间挣扎片刻。

    终于还是把酒碗放在一边,把她推开,然后扶着她坐正。

    他喜欢她没错,但是他不会乘人之危,他要听她亲口说喜欢。

    “上次我问你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他侧身,垂眸看她,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什么事?”世安使劲摁了摁眉心,她已经醉得不轻了,此时脑子像是浆糊一般。

    “你要答应我的喜欢吗?”云起的声音有些喑哑,带了几分诱哄的气息,仿佛喝醉的不是世安,而是他。

    他的目光璀璨,像是盛了漫天星光。

    “不。”世安皱眉,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

    “不答应?”

    不是,是我家族的危机还没有解除,我不能把你拉入我人生的波涛中,我想等事情结束以后,再回应你的喜欢。这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云起负责。

    以上是世安原本的想法,但是在酒精的麻痹下,她的头脑与舌头都不太灵活,于是她决定长话短说。

    世安甩甩脑袋,恢复了几分清醒,颇为郑重地说到,“不,你是好人,我不能耽误你。”

    “就这样?”云起错愕。

    世安使劲点头,“就这样。”

    云起鸦羽一般的长睫垂下,落在眼睑处,他眸子中的星光暗了几分,“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世安竖起一根手指,无比真诚地说到,“当然,比真金还真。”

    这是……被彻底拒绝了呀,脸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云起眼里的星光完全黯淡了,原本琥珀色的眸子和这夜色一般黑沉,他的喉头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不上不下的,仿佛呼吸也有些困难。

    他闭眼,用指骨抵着喉头按了按,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好,我明白了。”

    明白了呀,他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就好,世安了却一桩心事,心上的担子一松,困意如浪潮一般袭来。

    她咂咂嘴,头一歪,靠着云起的肩膀,心满意足地睡去。

    云起安静地被她靠着,夜已经很深了,他却一丝困意也没有。

    世安的话,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朝他淋下来,他热烈的心火,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自嘲地笑笑,百年来,他心冷如铁,第一次动心,竟然是这么一个结局。

    这些日子,他的辗转,他的矛盾,原来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是他自作多情。

    她是如何看待他的亲吻呢?恶心?反感?排斥?

    对待不喜欢的人的接触,这样的态度才是正常的,他在期待什么呢?

    听说人间的姑娘们会给心仪的男子送自己亲手绣的香囊,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她又不喜欢他,他还随身挂着她送的福袋,她知道了,得多么难堪呀。

    罢了,既然朗有意来妾无情,他也不再执着,不再纠缠。

    他从腰间解下福袋,扔向屋后,看福袋落入草丛里,他无端感受到一阵刺痛,像是一根针扎进他的心脏。

    云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顺着口腔一直流进胃里,冲淡了心上的感受。

    等到了昆山,他需要她的心头血解开封印,作为回报,他愿意帮她驯服凤凰,助她守护家族。

    彼时他们可以是同伴,是合作伙伴,却不再会是恋人。

    想到这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月已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浩大的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一人。

    第二天一早,世安醒来,感觉头像是被锤子打过一样,又涨又痛。

    天哪,她昨天晚上是喝了多少酒呀?

    世安扶额,努力回忆昨晚的经历,就记得她和利贞两人,一人端一个碗,咣咣咣地痛饮,别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她连自己怎么回的屋都不知道。

    恰在这时,门被推开,孟章端着水盆进来,“哎?主人,你醒啦?”

    “嗯”世安坐起来,“头痛。”

    孟章过来,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昨晚你们和肥遗训练得怎么样?”

    “很好,他现在完全屈服在疾风和我的淫威之下。”

    世安头更痛了,“淫威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好吧。”

    按照星月学院的规则,因为苏轻语使用暗器,违背比赛规则,因此她不但会丧失昆山的入选资格,同时她的妖兽还会被没收,赔偿给事件中的受害者,也就是世安。

    现在,肥遗是世安的妖兽了,受她驱使,听她命令。

    因为世安实在抵触蛇形的妖兽,于是她把肥遗交给孟章和疾风教导,既然要做她的妖兽,自然要明白她的规则,其中,不能随意伤人是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孟章看她有些难受,劝道,“要不今天好好休息休息?”

    “不了,你给我擦了一下脸,现在好些了。”世安披上衣服,“我还得趁着这几天给小白重新做一副纸身,描一个妆。”

    隐土的事已经解决,她不需要偷偷跑出学院了,小白不必再和她保持一样的样貌,否则别人看到两个世安,迟早会遭来祸患。

    况且小白不可能一直做她的替身,他得有他自己的人生。

    世安一骨碌起床,把小白召进屋里,说做就做。

    此时,监牢内。

    一只素白的手端着油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些许粘稠的黑暗,寂静的走道里回荡着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走道左右分别有十余间牢房,铁栏杆旁边的墙壁上用朱笔标了数字,1、2、3、4……。

    苏轻语在第十三号。

    舒悦继续跟着牢吏走。

    突然,前面的人脚步一停,“舒姑娘,就是这间。”

    舒悦掏出一锭银子,“王大哥,麻烦你了。”

    他顺手把银子揣进袖子里,指了指大门,“哪里哪里,我就在门口,有事叫我就行。”

    舒悦点头。

    看牢吏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她的视线投到苏轻语身上。

    苏轻语正躺在角落里的一团干草上,衣衫褶皱,头发有些凌乱,她眼睛大睁,呆望着天花板,里面尽是茫然。

    舒悦敲了敲铁栏杆,发出“叮当”一声。

    苏轻语这才把头转过来,看见来人是舒悦,她的眼里划过一丝诧异,然后是浓浓的嘲讽,“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舒悦语气平静,“不,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你怎么帮我?你能帮我平息暗器的事,让我继续参加昆山的选拔吗?”她声调微扬,一下子坐起来。

    “不。”舒悦摇头,“但是我可以帮你对付慕容世安。”

    苏轻语重新颓然地躺下去,“对付她,我能获得什么好处呢?”

    “虽然没有好处,但是也没有坏处。”

    舒悦见她沉默不语,继续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到,“现在她在外面,即将参加四大学院的联赛,是天之骄子,而你在里面,等待学院的惩罚,是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烂泥,你甘心这样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轻轻叩着铁栏杆,叮当叮当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牢房中,仿佛一首催命的乐曲。

    “况且如果不是慕容世安,你和肥遗在竞技场中鲜有敌手,没有她,你不会失败,不会被逼着用出暗器,不必把肥遗赔偿出去,为她做嫁衣。慕容世安,她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你不恨她吗?”

    舒悦神色平静,声调缓和,可是她说的每一句话,无异于在苏轻语心上扎刀子。

    通过前些日子的接触,舒悦现在太了解苏轻语了,苏轻语嫉妒心极强,是那种见不得人好的类型,她哪怕自己过得差,也看不得周围人过得比她好。

    因此哪怕她已经落到这步境地,她也会不计代价地把慕容世安拉进来。

    哪怕使用暗器是她心术不正,触犯了规则,她也会把错都推到慕容世安身上。

    若是一般情况下,舒悦不会和这样的人牵扯,但是现在她们有共同的敌人——慕容世安。

    为了解决掉慕容世安,为了将来顺利登顶妖后之位,她不介意拥有一样趁手的工具。

    果然舒悦话音刚落,就听苏轻语愤愤然道,“我恨她。”

    她握着拳头,双目赤红,每个字都像是咬着牙根发出来的,“我恨不得让她去死。”

    舒悦勾起一抹笑,“很好,我有一个法子,能把她从云端拉入泥里,只是这件事需要你去办,你附耳过来。”

    油灯的光投在舒悦的半张脸上,另外半张脸浸泡在黑暗中,她半明半暗的脸犹如古书中记载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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