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不远处的一具动物尸体，它的半个身子泡在水中。

    孟章捂住嘴：“我刚刚差点喝到的是……？”

    世安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呕哇~”孟章小跑到一边吐去了。

    世安走过去蹲下，才看清那东西的模样。

    它俯趴在地上，身型像狼，不过它的身量比狼要长，大概有一米五六。

    有些地方已经腐烂了，深可见骨，有些地方还连着些许皮毛。

    “给我拿一根木棍过来。”她吩咐孟章，语气严肃起来。

    孟章已经吐得差不多了，捡了一根木棍递到世安手上。

    世安把那动物翻过来。

    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孟章脸色一变，捂着嘴又跑开了。

    世安像没闻到似的，俯下身子仔细观察。

    这头动物体型庞大，身长约有一米五六，长着尖锐的獠牙。

    按理说，这样的动物在森林中应该显有敌手。

    是什么能够杀死这样一头大家伙？森林中还掩藏着什么危机？

    她目光凝聚，一点点搜寻，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终于，世安看见它惨白的脸骨上，有一排牙印，那牙印尖而细，以致于在骨头上都凿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凹陷。

    她喃喃“不是大型动物的咬痕，但是小型动物能够不声不响咬到它脸上，只能是……趁它不备。”

    回头一看，孟章绕到河水上游，弯着腰正准备漱口。

    “小心！”世安大吼一声。

    孟章一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凭借敏锐的反应一下站起来，连连后退。

    话音刚落，一条鱼从水里蹦出来，足足蹦了一尺高。

    怪鱼长大了嘴，两排细小尖利的牙齿直朝着孟章的脸咬去。

    千钧一发之际，孟章化作妖形，不再是之前小小翠鸟的模样，身型暴涨，像老鹰一般大小，翅膀一拍，那鱼被扇到地上，昏死过去。

    世安松了一口气，赶忙跑上去查看：“你没事吧？”

    孟章委委屈屈地说：“有事。”

    一听这话，世安的心顿时揪起来，拉着孟章上下打量：“怎么了，哪儿受伤了？”

    孟章用手指着自己的心，一本正经地说：“这里，受到惊吓了。”

    世安也不恼怒，贴心地用手拍了拍孟章的鸟背：“这样就不怕了。”

    孟章是世安十岁那年驯服的妖兽。

    说是驯服，其实不太准确，一般人驯服妖兽的流程是先和妖兽打一架，在打架中，人会使出平生之所学，妖兽也会殊死抵抗，一人一妖谁也不服谁，打得天昏地暗，难舍难分，最后的结局无非两种，一种是人打赢了，妖兽被迫签订血契，被人奴役一辈子；第二种是人打输了，被得意的妖兽一巴掌拍死。

    这样看来，驭兽真是一个风险极高的行业，你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被拍死，但同时，高风险也意味着高收益，你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得到一只妖兽，成为人人称羡的驭兽师，从此一飞冲天，连官老爷都要给你几分薄面。

    世安显然不是一般人，这一点从她重生就可以看出，所以在驯服孟章的过程中，她做出的努力无非走到树下，发现一只冻僵的小鸟，善心大发把小鸟揣到怀里，等待奇迹的降临。

    世安记得那也是一个冬天，天寒地冻，大雪封山，父亲饶有兴致地带世安和哥哥姐姐进山打猎。

    最后猎物没打到，倒是救了一只冻僵的小鸟，这只小鸟就是孟章。

    世安把孟章捡回家，悉心照料，一开始并不知道它是妖兽，以为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鸟，直到有一日醒来看见一个不着寸缕的姑娘躺在自己被窝里，世安大惊失色，一骨碌滚下床，孟章才悠悠地开口告知自己是妖兽，并死缠烂打和世安签订了主仆契约。

    就这样，孟章在慕容府度过了六年白吃白喝……呸呸，保护主人的美好时光。

    妖兽分为两类，一种是攻击型，这种妖兽攻击力较强，打起架来比较勇猛，是驭兽师争相驯服的对象，但这种妖兽没有特殊的防御能力。

    另一种是防御型，这类妖兽数量稀少，且各个身怀绝技。例如有的可以防火，所到之处，火灾不起，有的可以防水，凡其所在，洪涝不生。但有得就有失，这种妖兽攻击力不强，供在屋里当吉祥物还可以，实战中就比较鸡肋了。

    孟章就属于防御型妖兽，能防烈火，只是这些年慕容府也从未失火就是了。

    六年前，孟章第一次化作人形，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小脸粉扑扑圆嘟嘟的，像一个糯米团子。

    他们妖兽动辄成百上千年的寿命，厉害的大妖甚至可以长生不死。

    短短六年时光，在妖兽漫长的时间维度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六年后的现在，孟章还是那副样子，世安却长大了。

    时光悠悠，她们的情谊如同姐妹般深厚。

    世安安慰好孟章，走上前，用剑撬开鱼嘴，看见鱼嘴里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牙齿呈三角形，尖锐而锋利，尖利的牙齿紧凑地排成一排，就像锯齿一样。

    世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鱼咬人，轻轻松松就能扯下一条肉来，旁边的河里不知道还有多少条这样的鱼。

    河边是不能再待了，世安和孟章重新回到密林里。

    为防偷袭，世安随便找了棵树爬上去，在粗壮的树干上和衣而睡。

    第二天，世安还没睁眼，就被孟章晃醒。

    “世安世安，河边有个人哎。”孟章的语气难掩兴奋与激动。

    世安迷迷糊糊，有个人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试炼，多的是人。她翻了个身，并不打算理会。

    孟章又说：“他受伤昏迷了，我想救他。”

    世安腾地一下坐起，你说这些我可就不困了，她揉着脑袋：“你说什么？救人？”

    孟章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点点头。

    “不救！”世安拒绝地干脆利落。

    孟章的一张小脸垮下来，“为什么呀？”

    和其它妖兽不同，孟章跟在慕容世安身边，受慕容家族庇佑，人类不会欺负她，妖兽更是躲慕容家族远远的，她几乎忘了当初在山林中艰难求生的滋味，同时缺乏被同类坑害这一重要环节，孟章的性格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重生回来的世安时常给孟章讲述世道的艰难，人心的险恶，例如什么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路边的野人不要救，再例如什么升米恩，斗米仇。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这些都是世安的血泪教训，她时常苦口婆心地教导孟章，但是目前看来，她的教育收效甚微。

    世安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因为现在试炼，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吧？你怎么知道你救了他，他就不会反过来害你？”

    孟章咬着下唇，不想放弃：“他很好看哎，要是让他就这么死了的话，那真是暴殄天物。”

    闻言世安轻笑一声，果然是小姑娘，还不知道好看的东西往往带着毒，人更是如此。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世安板起脸教育孟章，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况且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好吧？！”

    孟章和世安日夜相伴，知晓她的脾性。

    重生以后的世安，清醒、理智，从不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孟章知道多说无益，也不再劝。

    她一上午都唉声叹气，时不时往河边瞟一眼，再表现出一副忧虑重重的模样。

    世安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只静静看着她的表演，笑而不语。

    孟章装了一天，见世安还是不为所动，自己先泄气了，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世安问：“你就这么想救他？”

    孟章坚定地点点头：“嗯！”

    世安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孟章明知道她们在试炼，明知道这是一场淘汰赛，明知道救了那人可能给自己带来危险，可孟章还是想救那个人。

    世安的眉头深深蹙起，不解地问到：“为什么？”

    “因为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走向死亡，我会良心不安。”孟章撑着脑袋，说完看着世安，又补充了一句：“主人，你变了！”

    “哦？”世安拨弄火堆的手微微一顿。

    “我记得重生前，你不是这样的，你大大咧咧，待人真诚，会熬粥布施给城里涌进来的灾民，会挨家挨户收集过冬的衣物，给受冻的人送去，你像一个小太阳一样，帮助每一个人，但重生后你就像换了一个人，冷漠，疏离，从不多管闲事。”

    孟章的话让世安有些恍惚。

    在慕容家族遭难以前，她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小女孩，未遭遇世事，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但后来，家破人亡，她独自走上一条复仇的道路，遭遇欺骗，遭遇背叛，遭遇伤害。

    她这张白纸被揉搓，被泼上墨，被撕碎。

    她走了很远，早就把当初那个自己丢掉了。

    世安笑了，笑容中尽是苦涩，她用手点了点孟章的脑袋“你要知道，圣母心是会让人丢掉性命的。”正是因为遭到“朋友”的背叛，前世她死在昆山，尸骨无存，复仇大计也功亏一篑，惨痛的经历让她的心肠变得冷硬。

    她执意不救，孟章也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世安去河边取水，果然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倒在河滩上。

    她悄悄走近，倒不是为了救人，而是看看他还有气没气，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那人脸朝下，俯身趴着，世安握着剑来到他身边，伸手小心地把他翻过来。

    一张清俊的脸闯入世安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