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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捌】雨神旧事

    春山境·天时台

    周时序第一次到天时台觉得十分惊讶,在四相神时期,神位尚未齐整,这地方似乎还是新近建成的。天时台的器具精妙绝伦,仿佛让周时序置身于一个全新的奇境之中。

    雷神钰震子早早便在此地等候,云雾已然布置得恰到好处。在天时台的高台上,隐约传来雷声的低沉回响,这样的氛围让人不敢想象下界和人间会呈现出怎样的模样。

    “姑奶奶,你怎么才来,等你多时了,云雾早就布好,就等你布雨呢!”

    他伸出手,就想要拉住楼缪,却在看到身后还有其他人时急忙放了下来,神色中闪过一丝局促。

    “我到得不算晚吧,你急什么。”楼缪不满地嗔怪道,她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玩味。

    “哪敢,哪敢。”钰震子急忙纠正道,“我怎敢怪您,只是雨神大人到了,我们才能开始布雨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岂敢有任何怨言。”他说着,向周时序行了一礼。

    “久疏问候,尊神一切安好。”

    周时序唇角带笑,行礼道:“是我打扰你们的正事,希望雷神莫要怪罪。”

    “哪会,尊神是我二人的朋友,随时都可以来。”

    周时序觉得雷、雨二神,性子都极好,第一次见,就为她打抱不平,他们二人都是人族升上来的,周时序虽然只在上元灯节时随着师父曾踏足人间,但人族喧闹的气氛仍历历在目。人间百姓和谐共处,让她不禁心生向往。

    楼缪瞥了眼苍穹碑上的提示,转向钰震子道:“时辰到了,咱们赶紧布雨吧。”

    钰震子颔首应允,两人默契地迈步来到寻天镜前,俯视着这如水面般平整的镜面。二人一同念诵:“顺泽昭昭,兴甘雨露,风调雨顺,神明庇佑!开!”

    只看得二人念完法诀,地上的寻天镜的机扩开始旋转,哒哒一顿声响,只听得机扩衔接紧扣,寻天镜的镜面渐渐展开,显露出下界的景象。

    天时碑上的刻文也随之变幻,清晰地展现出新的预示:“江东六郡,今朝给水。巳初二刻,云布;巳初三刻,雷发;巳正一刻,雨降。水深三寸零四十八点。雨止,阴云蔽日。

    楼缪眼光掠过“江东六郡”的字样,神色黯然如沉云遮月,就连平素率性豁达的钰震子也在关切地注视着她,眸中满是担忧。

    周时序也不禁将目光投向天时碑,字里行间的变化虽毫不意外,然而那雨神的神情却流露出一份无法掩饰的落寞,令她心生疑惑。

    她突然灵光一闪,紧紧盯着楼缪片刻,随即心头涌现出一种猜测:“一切指令无误,难道雨布之地出了问题,难道……是因为江东六郡?”

    钰震子抛却往日的戏谑,轻声呼唤:“阿缪,你....还好吗?”

    楼缪听闻钰震子的声音,微微一笑,摇头道:“无碍,我们可以开始了。”

    这次雷电并不猛烈,法器无需施展。于是,钰震子双手徐徐绕转,积蓄雷电之力。他凝视着滚滚的漆黑乌云,霎那间,他挥洒出几道闪电,这些电光如流星划破长空,落向漆黑的天穹。在滚滚的云海中,雷霆炸响,如天崩地裂之声,连天时台也似乎为之一颤。周时序透过寻天镜凝视人间,只见集市上的摊贩匆匆收拾货物,行人急于寻觅遮雨之所。

    "原来天时台所观即人间气象是这个样子。"周时序深感此景颇具趣味,目光坚定地凝视着。

    巳正一刻已至,楼缪低声念咒,双手凝聚出一个清澈的水球,随手一挥,水球飞入黑云之中。水球瞬间爆裂,仿佛点燃了云层,天地间便泼洒下倾盆大雨。这雨滴之声如鼓点,落在尘世,引发千层涟漪。

    人族的江东六郡早已饱受旱情困扰,此刻正值农时,田园百姓渴盼天降甘霖。当雨丝拂落,农者们满怀欢喜,纷纷合十朝天,感念天赐之恩。这一股愉悦之情,透过寻天镜传至神界。

    “神仙显灵,终于下雨了,地里的粮食有救了!”

    “感谢上苍,感谢上苍阿!”

    “落雨了,落雨了,孩子们今年能吃顿饱饭了!”

    楼缪注视着人族子民渴望雨水的场景,心中充满感动,眼中泛起涓涓泪花。

    “真好,有了这场雨,可以解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百姓可以温饱过冬。"楼缪的声音颤抖了些许,满怀欣慰的微笑蔓延在唇角。

    钰震子施发雷电过后,一直紧紧注视着楼缪的情绪,他默默思索片刻后,将目光转向了周时序,缓步走了过去。

    恰逢钰震子经过周时序身旁,他的眼神轻轻示意着她。周时序立即领会了他的意图,随即步随钰震子,二人走至一处僻静处。

    在那静谧之中,钰震子对着周时序深施一礼,稍事思虑后才开口请求:“我有件事麻烦尊神,我....您能不能帮我开导一下阿缪?我笨嘴拙舌的,不会哄人,尊神和阿缪都是女子,说话肯定比我强些。”

    周时序心中也正好存在一些疑惑,因此她问道:“雨神与江东六郡之间是否有何渊源?”

    闻言,钰震子听得出周时序的询问中蕴含深意,不禁叹了一口气:“尊神慧眼,看来已经察觉了,江东.....江东是阿缪的故乡,阿缪是江东的郡主,如今人族朝代更迭,已经不是阿缪认识的江东了。”

    听闻钰震子的陈述,周时序陷入沉默,片刻之久方才开口。

    她自幼生长于春山境,神族岁月漫漫,几日的星辰流转,已然相当于人间数十年的变迁。对她而言,春山境是家,那江东对楼缪而言,必然同样占据着深厚的情感。

    “好,我试试。”

    钰震子看到周时序答应,十分感谢:“我把天时台让给你们,我在,怕影响你们。”

    周时序提着裙摆回到天时台,她抬眼,发现楼缪正坐在台阶边,凝视着镜中的人间风景。于是走近,轻轻坐在她身旁。

    “阿缪,在想什么?”周时序温和询问。

    楼缪被打断了思绪,缓缓抬起视线:“无事,只是……许久未见江东景色,它还是风光依旧。”

    “我们虽然出自不同的族群,如我钟爱春山境一样,我视它为心中最重要的所在,我相信,你对江东之情亦不逊分毫。”

    楼缪微微一愣,眼中涌动出深情:“其实我不姓楼,我姓孙,乃孙氏之后。江东是我生之故土,我兄长乃吴侯,统治江东六郡。然婚后我远离家乡,深陷金笼之中,六朝旧事随云散,此路潇潇念故人,岁月匆匆,如今山川依旧,故国不在。”

    周时序默默地倾听,心头波澜起伏:“我无资格劝你轻弃江东,因为那是你深爱的故国。但如今你为列神位,身为雨神,你的雨泽滋润世间万物,江东百姓因此得以富庶,百姓共沐你的雨泽,他们农谷茂盛,和风拂面。他们都很感谢你,这亦是你对故土情思。”

    “我原本是请你来舒缓心结的,最后倒是劳你安慰我,其实.....我也想通了,历史更迭,宛如星斗流转,命运之轮难以人力左右。眼下,人族的领袖爱护百姓,江东繁荣昌盛,一切都是美好的兆头。尊神去过人间没有?”

    “我嘛?只去过一次,是和....和我师父一起去的,那年是生辰正巧赶上人族的上元灯节,人间庆典热闹非凡、灯火绚烂,我很喜欢。”

    楼缪听到上元节有些惊讶,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上元节可是好日子,你师父对你的生辰很上心。”

    周时序对人间礼俗未甚了了,仅将上元节视为人族新岁之际,对楼缪措辞中的深意未能领悟,唯觉得上元节之喜庆,洋溢满怀。

    在天时台坐了许久,二人起身朝外走去。

    恰逢钰震子手拎着油纸包裹的一堆东西缓步而来,他瞥见二人,神态窘迫,急忙将手中之物掩于身后。

    楼缪不解地注视着钰震子的动作,眉宇微蹙:“你藏什么呢,神情做怪?”

    钰震子一时语塞,满面尴尬地答道:“没什么....你们聊完啦!”

    然而他随即便感觉自己的回答不妥,内心暗叹:“真是笨!什么脑子!”

    “我知道是你,就你那点心思我还猜不出来吗?你去人族了?”

    钰震子顿时脸涨的通红:“我....没有!”

    楼缪的目光清澈,深深看透了钰震子的心思:“那明明是人族糕点的包装用的油纸,我还看不出来吗?”

    楼缪顿了片刻又说:“谢谢你小涯,我知道是你让尊神开导我的心结!糕点是给我买的吗?神明不得私下人间扰乱命数,下次不要再去了。”

    钰震子支支吾吾的答道:“我就去江东买了个糕点,来回不过一瞬,我下次不去就是了,你别生气。”

    周时序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移,勾唇轻笑,打岔道:“雷神一点心意,又不是长住人间,想来也不会影响什么,阿缪收下吧!”

    随即作揖道:“我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春山境·凌云宫

    周时序告别二人后,返回凌云宫,看见同心殿外面放着食盒,心下奇怪。

    “奇怪,阿戎没有用膳吗?”

    于是,迈步走向殿前,轻轻叩响了房门:“阿戎,你在吗?”

    “我在,进来吧!”裴戎的声音从内传来。

    周时序闻声推门而入,手中捧着食盒,她的目光环顾了一圈,然而,并未见到裴戎的踪影。

    “阿戎!你怎么没用膳,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我....”

    裴戎听到周时序唤他,从屏风后面缓步走出,他身着宽袍,袍子稍嫌宽松,头上还围着一块绢布,十分古怪。

    周时序看到面前出现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孩童,也是为之一愣,随即他缓缓环顾四周,细致打量着裴戎。

    “你化形成功了?”

    裴戎脑海中浮现昨夜的情景,羞怯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周时序的双眼。

    周时序迈出几步,蹲身而至,轻抚裴戎的头,柔声询问:“你怎么了,不开心吗?你化形成功不是挺好的吗?你兄长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裴戎心头一颤,听闻周时序提及兄长,急忙开口:“别告诉他,我....我早就成年了,却变成小孩子,有什么值得庆贺的,我连稳住成年形态都做不到。”

    “你已经可以变成...成年人的模样了?什么时候做到的?”

    裴戎脱口便说:“就...就是昨日!你...你忘了!”

    周时序:“.......”

    周时序扶额,苦思冥想良久,然而裴戎的面貌却无法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对不起阿,我昨天饮酒过盛,我醉了就容易忘事,我....我记不得了。”

    裴戎先前还担忧着与周时序在那夜过后该如何相处,甚至为此构思了许多解释的辞令,却未曾预料到会是这般境况!

    他心思烦闷,口中喃喃自语:“你...你不记得了!你竟然不记得.....”

    一股郁结的气息仿佛被他扼在胸口,令他心头隐隐作痛,不由自主地低垂着头,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滑落。

    周时序见裴戎竟然哭了,十分不知所措:“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赔罪好不好!要不.....你说一个愿望,我尽力补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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