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个孩子，看上去年纪都不大。

    个子最高的孩子瞧着也只有十二岁，最矮的好似只有五六岁。

    他们都穿着老旧的衣衫，整个人灰扑扑的，就算魂魄只是半透明虚影，依然能看出他们面黄肌瘦的模样。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路尧此时也盯着孩子们目瞪口呆。

    相信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他这辈子都没想到如此惊异的场面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路尧凝眼一扫，仔细打量这八个孩子，确认其中几个是他曾经见过的。

    就是那晚鬼压床时，围着他参观的几个小孩。

    然而，突然被召唤至圈内的孩子们不明所以，在此游荡几十年的平静忽而被打破，因此颇有些惊慌失措。

    他们手牵手，相互之间紧紧挨着，警惕地看着凤皇与路尧。

    最小的那个孩子看一眼桌台上供着的香，有些好奇地指了指，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按住了手。

    暮冬更是没个正型儿，逗趣似的上前闻了闻最小孩子的衣摆。

    霎时间，孩子们的鬼魂被狗身内强悍凶恶的鬼王之灵震撼，一时间退后了好几步。

    大孩子明明很害怕，却鼓足勇气拦在了前方，横眉怒目地喊道：“你要干什么？！”

    这一反应，极大地抚慰了暮冬这段时间被凤皇压制的虚荣心。

    看看，还是有人怕它的！

    暮冬兴高采烈，又龇牙吓了吓他们，结果下一秒就被凤皇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听话。”

    她只说了两个字，却重如千斤，强制性地将暮冬压得趴地身子。

    暮冬本能地挣扎两下，最终乖乖服软，认命地滚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与此同时，八个孩子也同样感受到了凤皇令鬼魂无法抵抗的强大威压。

    相比起鬼王，好似眼前这人要更可怕一些。

    路尧看着孩子们怯生生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心生不忍，于是开口解释道：“小朋友，他们都不是坏人，是我请来帮助你们的。”

    孩子们虽然对凤皇仍有惧意，看了一眼路尧后，面面相觑，最终仍是渐渐松弛下来。

    其中年纪最大的孩子说：“路先生，我认得你，我们也相信你。”

    他说话带着些口音，表达也比较生涩，但凤皇和路尧都能够听懂。

    “谢谢你们，可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认得我？我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路尧不解地问道。

    二牛的眼里是满满的真挚：“我们知道你是陆家人呀！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是好人！”

    “原来如此。”路尧笑笑，“请问你可以回答我一些问题吗？”

    那孩子憨厚地说：“路先生，我叫二牛，有什么问题你问我吧，我知道的都会说。”

    孩子们选择一个距离暮冬较远的地方，围成一圈坐下来了。

    而路尧为了和他们拉近距离，同样也盘腿在地毯上坐下：“前几天，我们在这里录制节目的时候，你们是在帮助我吗？”

    “是啊。”二牛爽快地承认，“我不知道什么是‘录制节目’，但是我看到，他们之前布置好了，再把你们放进去，吓唬你们，就想，这不是故意为难你们吗！”

    “可是我不认识其他人，我只认识你，所以就帮一下你。”

    路尧回忆那天种种，由衷道：“真的谢谢你们。”

    旁边小女孩仔细地看着他：“你和当年我们认识的路先生，长得很像！他会时不时来看看我们，给我们带从没见过的零食和玩具，我们都很喜欢他。”

    凤皇闻言挑眉，随即问道：“当年的路先生？是将城堡当做诊所，给人免费看病的那位路先生吗？”

    二牛看一眼凤皇，仍有些害怕。

    但他想了想，看在路尧的面子上，还是回答：“是的，诊所里收容了很多无家可归没钱看病的穷人，我们就是其中的病人，吃饭看病都不用钱。”

    凤皇抱着手臂：“继续。”

    二牛回忆片刻，掰着手指头算：

    “我们有三个是先天性疾病，家里养不活丢在诊所的，还有三个是生了病没钱治来看看的，还有两个是被诊所的护士捡来的。”

    “病好些后，我们也无处可去，于是就在这里打下手帮忙，但没过多久，我们都死于一次传染疫病，是因为诊所的尸体堆放引起的。”

    “都开诊所了，关于尸体的处理怎么会出这么大问题？”凤皇微微皱眉，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二牛不大理解其中意思，凤皇便不再纠结，一扬下巴道：“继续说，是谁将你们埋在地下室的？”

    “是诊所里的一个义工，男的，他给我们的感觉……”二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凤皇，“感觉跟你很像。”

    凤皇挑眉：“什么意思？”

    二牛还在思索应该怎么说，小女孩插嘴道：“我们死了以后，他也看得到我们，而且他也会点香，画圈圈。”

    凤皇看向小女孩，认出来是那个多次在后面偷偷看她的小朋友。

    她思索后问：“你的意思是，那个人也会阴阳之术，也跟我一样，是个道士？”

    小女孩并不明白道士这个职业的具体含义，反而是路尧想起来，补充道：“对，因为这个诊所是公益性质的，所以也会有道观与寺院的道士和僧人来做义工，有时候，道医与高僧得空了，也会来进行义诊。”

    凤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这个路数确实让我感到熟悉，只不过走偏了，不知在搞什么邪术。”

    小女孩听到这话，深以为然：“对呀，我们活着的时候，他就给我们喂很多奇怪的药，每天吃饭一样吃药！”

    “后来，他说为了消灭我们身上的疫病邪毒，在屋里熏染一种味道很怪的植物，没过多久我们就死了。”

    凤皇敏锐地捕捉重点：“那是什么植物？”

    “不知，没见过。”小女孩摇摇头，“闻起来的味道很难描述，辛辣得很，里面又带着一丝甜腻的芳香。”

    她摊摊手：“反正咱们也不知那植物到底有用没有，都一命呜呼了。”

    在漫长的囚禁时间里，孩子们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正常，可往事已矣，他们已经无法自救。

    凤皇摸摸下巴，分析道：“每日喂药，是为了把他们做成药人，这样在死了以后，尸身能更好地供养……这个邪阵。”

    她并未说出血玉牌的事情。

    “而这个植物香料，等我想想，辛辣，又带有甜香。”凤皇喃喃重复，推测道，“有可能是招魂烟。”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是被谋杀……这也太丧心病狂了。”路尧听得脊背涔涔冷汗，他家先祖开免费诊所是为义举，却有恶人在此行害人性命之事。

    他急忙问：”你们还记得，那人长得什么样吗？我们得找到他。“

    话音未落，路尧又觉得希望渺茫：“不对啊，这都过去四五十年了，凶手不会已经作古了吧？”

    “不呀，他很年轻。”二牛摇摇头，回忆片刻，“当时，他应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吧，我们叫他小海哥哥，他长得好似画里神仙的座下童子，漂亮极了。”

    小女孩又道：“对，就算他来做义工，我们也能看出来，他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跟我们完全不一样。”

    二牛点头：“他的衣服料子特别软，行为举止也有礼仪气度，人又随和耐心，还教我们念书写字，学简单的算术题。”

    凤皇冷哼一声：“难怪他能连哄带骗让你们吃下那些药呢，戏倒是做得很足。”

    路尧却深深皱眉，难以理解：“十四五岁，就如此歹毒？！”

    他摇摇头：“以往我总觉得面如其人，能做出这种事情，一看便是心狠手辣心思深沉的人，手法这么熟练，我还以为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头。”

    “不，他并不熟练。”凤皇若有所思道，“按照他的年纪来看，他可能是第一次做这件事情，用孩子们的尸体养阵，却不知该如何处理八个孩子的魂魄，为了避免报复，便将他们封禁在城堡里。”

    “上回，我在槐树林里找到的八具女尸，已经没有魂魄，说明他的收魂术法已经成熟。”

    “我也觉得是第一次。”那小女孩说，“有一回，他的小本子不小心掉在地上，被我捡到了，他写了很多实验的方法，我都看不懂，只有第一页画了八个小人……后来被他发现啦，就把本子抢走了。他虽然没有凶我，可我们很快就死了。”

    路尧想想，又觉得不对：“所以说，你们几乎是同时死掉的？”

    小女孩点点头：“对呀！”

    路尧嘶了一声：“可是，一下死八个人，目标也太大了吧？而且还去你们房间熏烟，也就是说，大家都知道，你们死前最后见的人是他，他难道就不怕其他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吗？”

    凤皇提醒道：“当时处于疫病时期，如果每日死亡人数较多，可能也发现不了，毕竟这八个孩子也染上了疫病，性命垂危也是正常。”

    路尧颔首，表情有些呆愣，半晌却被自己的猜测惊到头皮发麻：“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为了掩人耳目，那场尸体处理不当导致的疫病，也是他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