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那天的雪下到了中午。

    下半天拍摄时,时俨才知道路朝许请了假。统筹重新调整通告的时候,把他接下来一周都空了下来。

    除夕当天,傍晚时分收工。

    不出所料,剧组包了个餐馆,所有工作人员一起吃了年夜饭。

    餐馆内热热闹闹的,人气烟火气都很足,平常紧张的气氛到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

    也不必考虑与谁之间熟不熟,酒杯一碰,就是一句祝福。

    餐馆内有个别致的庭院,庭院里架了个烤肉架,一排烤羊腿滋滋冒着油香。

    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打牌的打牌,玩游戏的玩游戏,时俨被拉着玩了一把,因为水平太菜被嫌弃了出去。

    她抱着个保温杯往庭院旁的小路走,叶纯追上来给她送了条围巾,嘱咐她不能冻着。

    夜空呈现一种纯净的黑色,没有星星,月光不明,被云晕染得模糊。

    时俨对春节的印象很淡。

    十岁之前她跟着父母一起住在江城。父亲这边亲缘寡淡,不常往来,母亲这边离故土太远,不方便往来,所以每到春节时,家里唯一的庆祝就是吃顿年夜饭。

    她母亲厨艺一般,父亲脾气暴躁,几乎每次吃饭都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饭桌上吵架,连年夜饭也不例外。

    十岁的时候,父母终于离婚,因为谁都不愿意抚养她,她被外婆接到了金鱼岛。

    外婆早年丧夫,一直一个人生活。

    她像是一株古老的树,活着只是件习以为常的事,不需要任何装点。

    那一年的除夕,饭桌上的菜一如平常,却是她记忆以来最平和的年夜饭。

    吃过饭后,外婆出门做活,把她锁在了家里,她趴在窗边,看到远方的天空燃起烟火。

    漂亮得转瞬即逝。

    后来连外婆也去世了,她开始一个人过春节。

    记得有一年兴致很好,见别人家都贴了春联,她也去买了一些。

    结果回来贴的时候,发现自己不会弄浆糊,只得作罢。

    她也尝试过自己做年夜饭,可惜卖相没有味道也没有,忍了一回后她安安生生点了外卖。

    算下来,在剧组的春节反倒是她过的最热闹的春节。

    只是其他人在剧组聚会之后,给家里打电话或打视频,开开心心地表达着爱与想念。

    她没有可团圆可相见的人,获得不了这份圆满。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也没有什么不习惯。

    要说真让她觉得有些寂寞的,就是城市禁燃,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烟火。

    小时候那一场烟火,仿佛化作了一幅永恒的画面留在她的记忆里。

    此时世界昏暗,她靠在回廊的木制栏杆上,周围树影斑驳,一如这些年所有的寥落岁月。

    时俨抱着杯子,温温吞吞地喝茶。

    在她某一次无意义的抬眸间,前方的夜色沉昏中突然绽出了一束火星,微小的呲呲声,金色的烟火慢慢向她靠近。

    然后一束烟火分成了两束,其中一束递到了她面前:“嗯,接着。”

    她像发呆一样地呢喃一声:“路朝许。”

    烟火棒照亮了两人之间的方寸天地,灿烂地燃烧着。

    时俨捏着烟火尾,感到了一种微妙的新奇。

    她在很小的时候想过,如果能把烟火捉在手里是什么感觉。

    明明是个简单至极的想法,这么久以来她从没在任何时候想过去实现它。

    烟火炸开朵朵星子,像不知疲倦的银河奔腾,在她手中走向阑珊。

    “出去走走么?”路朝许问。

    时俨还沉浸在奇妙的感觉中,闻言抬头看他:“去哪里?”

    路朝许风露满身,对她微笑:“我带你去。”

    后来时俨想过,大概就是从这一刻起她被彻底蛊惑,开始试探着走向一个她不能确认的未来。

    曲安南山上有座千年古寺,古寺有洪钟,年末的时候会以一百零八声古钟迎接新年。

    古寺今日闭寺,不接待游人。在古寺对面的山峰上有座观景台,可眺望一城烟火。

    路朝许开车到观景台下,推开车门后自语:“外面有点冷。”

    他看看时俨,羽绒服围巾毛绒帽子一应俱全,突地笑了下:“你好像一只变成人的白兔子。冷不冷?”

    时俨哼了一声:“不冷。”

    此时山上第一声钟声响起,悠悠荡荡如天外之音。

    “开始了。”

    上山的石阶两旁垂着复古的路灯,软黄的灯火投下浓重的影子,零零散散的人流往上走。

    时俨低头仔细看路,在她目光未见的角落,路朝许每隔两步就回头看她。

    “之前什么险路都敢走,现在怎么小心翼翼起来了?”

    时俨仍旧仔细走着,头也不抬:“我夜视能力比较差。”

    “……”路朝许闷笑一声。

    他站在高两阶的位置等时俨走过来,向她伸出手:“我夜视能力比较好,拉着我稳当一些。”

    时俨望着那只手,目光上移到路朝许的脸上,然后左右环顾了一下行人,“我的帽子给你戴吧。”

    “?”

    她摘了帽子,理了理形状,举起来戴到路朝许头上,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松手后又觉得有点挡视线,于是拉了帽子后面的绒球提了一些上去。

    路朝许任她摆弄,等到她终于松手时也没说话。

    只见她表情略有严肃地看着他,然后……撇过了视线。

    “时俨。”

    “嗯。”

    “你这是女款帽子吧?我戴着好笑吗?”

    时俨摇头,没有看他,只说:“帽子不分男女,不好笑。”

    路朝许望着她抿着的嘴角,自己把帽子正了正,重新伸出手:“走吧。”

    时俨拉住了他的袖角。

    路朝许反手抓着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口袋里残留着余温,不知比外面暖多少。

    “还是这样比较安稳。”他说话的时候不看她,只是手下紧了一些,手掌包裹着她的,安静地收在口袋里。

    冬天出门的话时俨通常会戴手套,如果不小心忘了就会把手揣进衣服口袋里,但两者都只能挡风,不能让她的手增加一丝温度。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走了一会后,她的手渐渐暖和了起来,是那种血液深处开始滚烫的暖和,由内而外,令人熨帖。

    石阶外钟声有节奏地回响着,越往上走人声渐渐高涨了起来,离观景台很近了。

    时俨偶尔抬头看向身边的人,毛绒帽子遮住了他大半的脸部线条,转过头来的时候可爱的帽子下藏着一张漂亮又英气的脸,不带什么特别的表情,是一种很随性的朝气,眼中映着寥寥灯火。

    他看向她,过了一会后眯起一边眼睛,说道:“你发呆了哦。”

    “哦。”时俨转开头。

    路朝许听着心情很好:“我不介意你看着我发呆。”

    说话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攥紧了一下,热意更明显了。

    时俨轻咳一声:“碰到好看的东西多看两眼,这很正常。”

    “时俨……”路朝许空着的手抵了抵鼻尖,像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笑,“你这解释很像是表白。”

    “……”时俨受到了冲击,反击得也很快,“路朝许,你在自恋方面很有一手。”

    “说不准呢。”

    “说不准什么?”

    路朝许抬头看了看夜空,扯开了话题:“说不准今晚古寺有烟火会。”

    两人走到观景台上时,已经是第九十声钟响。

    观景台上人潮拥挤,多是拿手机出来拍照的游人,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路朝许领着时俨寻了个人少些的角落,走到护栏边上。

    山间的冷风袭面而来,时俨手指捏着围巾边沿往上拉了一拉,几乎盖到了眼睛上,挡了许多的风,只有额头还冷着。

    路朝许伸手把她的羽绒服帽子拎起来戴上,顺便拍了拍她的头顶。

    为防围巾掉落的时俨没敢一下子抬头,而是慢吞吞扭过半个身体,正对着问他:“拍我干什么?”

    到了半山腰之后,钟声一下子离得很近,身边的声音就听不太清了。

    路朝许俯身靠近她:“你说什么?”

    时俨觉得再问一遍很傻,于是不说话,瞭望远处的千年古寺。

    月在古寺背后,将寺庙氤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云雾之中,伴着钟声,仿佛不在人间的奇境。

    这几年拍戏中时俨见过各处风景,好像都不如今日胜景。

    在所有人都不能触及的远方,旧岁的钟声悠悠传递至新年。

    第一百零八下钟声响起时,夜空中绽放了一朵端妍的烟火,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天地。

    久违地见到烟火盛放蔓延的时俨发了一下呆,当年那个透过窗户遥望烟火的小女孩在她的记忆里微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耳边有人轻声说道:“时俨,新年快乐。”

    观景台上开始不断有人大声呼喊着新年的祝福语,向自己或向他人。

    时俨垂下头,说了一句:“路朝许,新年快乐。”

    钟声结束,人群开始往山下去。

    时俨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路朝许领着她随着人流下山去,她这才发现他们的手一直相握,她的手已经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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