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疏乞骸

    五月时令,青梅熟了,南方进贡上一筐,送到御前时,枝叶犹绿。

    果子色泽苍翠,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冯娓钥吩咐道:“给太妃与太子各送一份。”

    她顿了顿,又道:“再送一份给骠豹卫。”

    小冬子把半筐果子送进骠豹卫所时,眼尖的黄蹇远远看到,便笑着扬声招呼道:“冬公公这是给我们送什么好吃的来啦?”

    小冬子笑着接话道:“南方进贡上一筐青梅,才刚送到,皇上顾念各位大人辛劳,特命小的送来给各位尝尝鲜。”他把青梅送入骠豹卫所正厅里,“今年青梅欠收,南边可是把大果都挑出来上贡了,统共才得了这么一筐,仅仅分了三份,骠豹卫所也分得一份,这可是三省六部都没有的圣眷呐!”

    骠豹卫指挥使廖长阗闻言,忙肃容道:“谢皇上隆恩,骠豹卫全卫上下必定用心当好差,日夜拱卫皇城安全,不负皇上的厚爱。”

    小冬子笑道:“各位大人赶快趁新鲜吃吧,小的还要回去复命。”

    待小冬子走后,骠豹卫们不再拘着,立即围上果筐一通分食,黄蹇挤在果筐旁拿起一个,直接送到嘴边,一口咬下半个,只觉酸甜爽脆,齿颊生津:“好吃!”

    他又捞起一把,逐个扔给没上果筐前来的其他弟兄。

    “小尹。”尹砚应闻声只见一枚果子兜头兜脸砸来,他忙用双手一把接住。

    “孔大哥。”孔茂晟敏捷伸手,从容接下。

    “赵七。”徐商琮见一颗青梅飞来,右手一抬,轻巧接住,耳边是骠豹卫们的一片夸好之声,果子的酸甜之味馥郁满厅,仿佛把整个江南都揉散在这一室中,他看了看手里青翠的果子,默然与众人一道吃起来。

    廖长阗吃完一颗,叮嘱道:“别忘了给巡逻的弟兄,还有在御前当值的弟兄留着。”

    黄蹇嘴里吃着果子,声音含糊不清道:“头儿放心,哪能忘了他们呀!”

    昭琨殿内,冯娓钥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一颗青梅,眸色深湛,沉默不语,听着小冬子絮絮叨叨复命。

    小冬子话音刚落,门外值守的小汛子忽而进来禀报道:“皇上,莫更皑大人求见。”

    冯娓钥放下手里的青梅,抬眸道:“传。”

    莫更皑是当朝国子祭酒,年逾知天命,文名冠世,一身风骨,磊落潇洒,他进殿来行完叩首礼,也不起身,当场拿出一份奏疏,双手呈上道:“臣的辞官疏,恳请皇上批准。”

    他在征明三年也曾上疏辞官,被皇上驳回了,如今再度上疏,为了表示去意坚决,专程入宫来面呈,见皇上并不着内侍来接他的奏疏,他又开口道:“臣已年过五旬,还请皇上准许臣乞骸骨。”

    冯娓钥清透的目光望着莫更皑,语气诚挚恳切,推心置腹道,“朕知莫卿钟情山水,志不在名利,早有意除去一身俗务,去四海云游。然各州府普及书塾之政才初具雏形,仍是任重而道远,朝廷还很需要你。”

    她话至此处,微一停顿,半含期望,半是托付道:“国之昌明有赖于民之开化,朕期望将来人人都能识文断字,莫卿才高学博,还望能留下来助朕一臂之力。”

    冯娓钥见他去意甚坚,又缓缓问道:“莫卿做了半辈子先生,可还记得当年在鸿贤殿上的初心?莫卿心中的志向与抱负都实现了吗?”

    这两句云淡风轻的问话却重逾千钧,莫更皑坚定的决心被问得微微一动摇,他终究陷入沉默,回想自己十五岁状元及第,宦海飘荡,半世历尽,他当初踏上朝堂时所立下的雄心壮志并未曾实现啊!这么多年来被天下学子尊称一声先生,心之所系到底还是重过心之所向,良久,他无言收起了那份请求辞官的奏疏。

    冯娓钥见他不再求去,遂与他谈论起在各州府普及的书塾中,除了教授经史子集外,还欲增添数算课程,并开设女子学塾等构想。

    莫更皑听罢,只觉心中难克激荡,数十载乱世,风雨如晦,许多州府的学塾早就难以为继,百姓目不识丁者多矣!即便在和平时世,历朝先帝对文武也是各有偏倚,无有平等视之。他虽文才绝代,但始终认为学科本身本无高低轻重之别,皇上毕竟游历过各国,眼界不囿于方寸天地。此议若能顺利推行,必将是前所未有之创举,他日天下万民都能文会算的前景可期啊!

    莫更皑进殿不过半盏茶光景,冯虔玮便来了,小冬子在殿外候了许久,见殿内仍未议完,他顾念太子殿下风寒初愈,不宜久立,犹豫再三,还是一咬牙躬身进去禀报道:“皇上,太子殿下来昏定了。”

    冯娓钥偏头看到殿外候着的小身影,道:“请他进来。”

    冯虔玮白嫩的小脸透着粉红,因病过一场,下巴尖瘦了几分,乌黑的双眸纯净明亮,裹在一身碧色的袍服里,像个漂亮的瓷娃娃,他步子迈得有些急,被门槛一绊,“啪”一声扑倒在地,小冬子忙上前欲将他扶起,御案后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道:“不准去扶,让他自己起来。”

    小冬子弯腰的动作一僵,忙收回手,躬身退下。

    冯虔玮摔了一跤,倒不曾哭闹,他自己爬起来,走到御案前,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叩首礼,脆声道:“儿臣给母皇请安,母皇金安。”

    冯娓钥道:“玮儿起来。”

    冯虔玮站起来,莫更皑随即向他行了一礼,冯虔玮忙让他免礼。

    冯娓钥这才温声问道:“方才可有摔着哪里?”

    冯虔玮糯声糯气答道:“谢母皇关怀,儿臣没有摔着。”

    冯娓钥微微颔首,谆谆教导道:“玮儿记住了,君子足容重,以后走路不可太过急躁。”

    立在一旁的莫更皑不禁有些诧异,太子殿下还是个三岁稚子,没想到皇上竟然已开始用“君子九容”来规范他。

    冯虔玮乖巧答道:“是,儿臣谨记母皇教诲。”

    冯娓钥又问了几句起居饮食,听冯虔玮一五一十答完,才让他退下。

    待冯虔玮走后,莫更皑忍不住道:“皇上是否对太子殿下过于严苛了?”

    “朕要让他知道,即便身边有再多的人伺候,摔倒了也要自己爬起来,否则将会使他养成软弱依赖的性子。他的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朕现在若对他不严,将来他就得吃百官弹劾的苦。” 冯娓钥的声音温和,舐犊之情深藏其中,不复先前说出那句“不准去扶”时的冷淡。

    莫更皑对皇上这句话深以为然,一时感慨皇上的长计深远,终究不再多言。

    冯娓钥默了默,似也有些踟蹰,征询问:“朕欲让太子现下上学,会不会过早?”

    国中的孩童基本都是在五岁开蒙,但也有些个聪慧的孩童早于五岁开蒙,今上便是三岁开蒙。莫更皑观方才小太子口齿伶俐,与皇上对答如流,于是道:“太子殿下天资聪颖,非寻常孩童可比,或可尽早开蒙。”

    冯娓钥得到这位国中大儒的支持,进而又与他一同商议,从皇室及重臣的家中选出了八名伴读,择日开课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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