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逑

    九月十二,距离万寿节还有三日,各地来庆贺的官员均已抵京,孚栀城热闹非常,街上人来人往,巡逻的兵士也显见增多了。

    卢觉镝受封临时总指挥使,全权负责维护城中治安秩序,京城十三卫,除宫中的骠豹卫外,其余十二卫皆由他统领调配。

    指挥所衙署内,卢觉镝立在一张方桌前,他目光落在桌上摊着的京城防备图上,默然听各卫指挥使汇报完毕,指出其中的几个疏漏之处,手指在防备图上划过,再补充几条巡逻路线,又调整了数个换防时间点,最后道:“这段时日京中人数庞杂,为防有心怀不轨之徒滋事,请诸位严令手底下的人用心办好差。各卫还须紧密联结,严防死守,不得有一丝可乘之隙。”

    十二卫指挥使齐声道:“是!”

    卢觉镝收起防备图,下令散了议。

    东南西北各地来的官员被安排间杂着入住京中四大驿馆,徐商裕住在东面驿馆,他今日才到,随行的侍卫仆从有十余人,他带来了虞钧国,现今应称为“蔟州”特有的血玉雕成的一株珊瑚作为贺礼。

    随侍小厮见他坐在窗边出神,不禁征询道:“大少爷可是想上街去走走?”

    徐商裕没在听小厮说了什么,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孚栀城。

    这座隐然已是天下国都的孚栀城,满目繁华,民生优裕,百姓脸上的笑容祥和又安乐,数十年的时局战乱仿佛于他们无关,铁蹄和烽火都离他们太遥远。

    这份富足与安适,他的铛霄城比不上,大势果然早有倾斜,只是没想到如滔滔洪流般不可逆的时运落到他身上,裹挟着他成了虞钧国历史上最后一代亡国之君。

    小厮见他半响没言语,以为他别有所思,猜测着问道:“大少爷,既然来到了孚栀城,我们要不要让人去打听一下澂……三少爷的下落?”

    徐商裕回过头来,目光阴鸷:“你说谁?”

    小厮被他阴冷的目光看得浑身一抖,立即伸手连扇了自己两个耳光:“那个……早就是庶人了,奴才多嘴,奴才失言,求大少爷恕罪!”

    徐商裕默不作声转回头去。

    小厮松了一口气,忙转移话题道:“大少爷,奴才听说垽州来的是盛羧弘。”

    徐商裕不屑道:“他不是在培泾国上降表时曾求过亲,被拒了么?怎么?还不死心?”

    小厮又道:“奴才还听说栟州来的是温炯单,氨州来的是赫连舢。”

    徐商裕闻言一顿,微蹙起眉轻叹道:“原大窔国二皇子,原钴铳国七皇子,看来一个个都来意分明啊!”

    徐商裕做太子时始终未纳太子妃,一心只想待他登上皇位后便来向这位女帝求亲,没想到他接掌江山不满一载,江山便沦陷了,他这趟来求亲终究是没有多大把握。

    次日,冯娓钥在昭琨殿接见各地臣僚,受了贺礼,赐座上茶,君臣一堂坐着闲聊起各地风土民生。

    “朕听闻堰溏城的百姓都叫万卿‘铁面坨’?” 冯娓钥含笑问道。

    ‘铁面坨’是百姓对万鳌嵊秉公无私的昵称,堰溏城巡抚万鳌嵊笑道:“堰溏百姓淳朴,臣只是做好分内之事,百姓们这样叫,倒让臣汗颜了。”

    舀韬城巡抚苗岺甘笑着接话道:“堰溏民风热情,百姓勤俭手巧,据说堰溏的青团做得是一绝啊!”

    万鳌嵊点头道:“青团是堰溏当地的特色面食,采野生艾草捣汁和入糯米粉团中,做出来青葱葱一个圆团子,尚未入口,颜色已是非常诱人食欲了!”

    一身气质文雅的赫连舢接口道:“说起青团,氨州岭南一带的百姓也有吃青团的习俗,艾草在氨州岭南一带长势很好,三四月里正是艾草漫长的季节。”

    坐在上首的冯娓钥微笑道:“朕少年时曾去过氨州,有幸见过田野间满眼艾草新绿的美景。”

    徐商裕见此间气氛和谐,唯恐被赫连舢抢了先,不由接话问道:“皇上游历四方,不知可有去过蔟州?”

    冯娓钥颔首笑道:“曾去过。”

    徐商裕没想到女帝居然来过虞钧,只可惜他当时无缘结识,不知是否是他自己产生了错觉,他见女帝说起“曾去过”时,脸上神色似有一闪而过的刹那温柔,他冲动之下,忍不住立起身将心中一直挂着的事当场说出了口:“臣倾慕皇上已久,今奉上一片真心,斗胆向皇上求亲。”

    赫连舢见徐商裕居然率先求了亲,随后也立起身紧接道:“臣对皇上也有思慕之情,望皇上不弃臣陋质。”

    赫连舢话音落下,温炯单当即也开口道:“皇上当年来栟州,臣有幸认识皇上。” 温炯单两颊有一对酒窝,说话间时隐时现,显得甚为可亲。他还记得当年那个少女满腹诗书,口齿伶俐,好学而聪敏,灵动而黠慧,她以随父亲游历的文士之女的身份暂居大窔国,与他相处过些许时日。命运莫测,如今她成了明堂上的天子,他却毫无长进,与人说话时仍会面红,他目光恳切望向上座的女子,鼓足勇气道,“臣此行也有意向皇上求亲。”

    在座的盛羧弘本欲在私下求见皇上再提,如今看他们几人都说了,他只怕皇上应允了哪个人,乃致自己错失了机会,遂也立起身道:“臣也在此向皇上再一次表明心迹,恳请皇上多加考虑。”

    几人相继说完后,殿中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坐在上座的女帝,静候她的答复。

    冯娓钥声清而缓道:“众卿的心意,朕已知晓,如今大业未成,朕暂无意婚事。”

    她扬声吩咐道:“给诸位大人续茶。”侍立在一侧的总管太监全禧逹无声打了个手势,内侍们忙上前为众官员添茶。

    纶棣城巡抚手捧茶杯笑着另起了一个话题,求亲的话题一时被揭过。

    众臣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散,骠豹卫换过一次防,下值的两名骠豹卫黄蹇和尹砚应回到骠豹卫所。黄蹇是个藏不住话的,他回到所内便发出感慨道:“这些远道而来的臣子们也并非尽是为了庆贺啊!”

    所内的一名骠豹卫不明所以问道:“此话怎讲?”

    黄蹇道:“有几个州的臣子献完贺礼,当场便向皇上求亲了。”

    另一名骠豹卫好奇问道:“都有谁?皇上答应了么?”

    与黄蹇一起当值的尹砚应接口答道:“蔟州的徐商裕,氨州的赫连舢,栟州的……记不住了,反正皇上没答应。”

    又一名骠豹卫插话道:“皇上至今未婚,各地的青年才俊来向皇上求亲也是人之常情,朝里的大臣们为了皇上的婚事都快愁白了头,眼看过了这个万……”

    “你们都在议论什么呢?”

    指挥使廖长阗迈进门来,几名骠豹卫立即噤若寒蝉。

    廖长阗的目光逐一扫过几人,又扫了一眼并未参与讨论,独自在一旁默默填写巡逻换防交班表的赵七,他再度移目望向那几人,斥道:“规矩都忘了?什么叫‘讷于言,敏于行’?连一个新人都比不上,需要我再重新教你们一遍规矩吗?”

    几名骠豹卫被训得不敢作声,廖长阗最终一一点过参与讨论的那几人,道:“每人去领十板子。”

    黄蹇连忙求饶:“我们知错了!这是万寿节期间,在普天同庆的气氛里,各州的才俊来向皇上求亲也是一件喜事,我们才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老大,饶了我们这次吧,我们一定牢记这次教训,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

    廖长阗毫无商量余地道:“若不是万寿节还需要人手,我都嫌十板子太轻了,就该打……”

    廖长阗话未说完,那几名骠豹卫生怕他反悔似的争先恐后地涌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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