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时值梅季,绵绵细雨淅沥地自天而下坠落,水泽浸润青石砖。

    细雨糅杂于风中,扑面吹来冰冷又刺骨,燃着暖香的闺阁锦纱帐垂曳,半遮着女子熟睡的姝丽面容。

    沈念慈支颐斜躺在软榻上闭目小憩,滴滴答答的雨声似乎扰醒了她,她睁开杏眸望着窗外纷纷小雨,一时兴起,素手接过几滴雨水,顺着指尖往掌心流去。

    未几,她恍然起身,伸手拾掇软枕边的帕子,擦了擦掌心的雨水。

    明明距那天已经过了三个月,可每当她闭上眼,眼前浮现的都是她刚入沈府时遇见生身母亲的场景,同样像今日是个雨天,她永远忘不掉初见时那含着鄙夷与厌弃的眼神。

    幼时在乡下她就晓得自己并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听养育她多年的母亲说她尚在襁褓之时就遭人丢弃,她希冀有朝一日能见到自己的亲生爹娘,直到一个月前,穿着华贵仆从将她接进沈家。

    但待在沈家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虽然锦衣玉食不像从前那般食不果腹,可因为不懂规矩她时常被教导礼仪的嬷嬷用藤条抽打。

    细长的藤条打得她掌心通红,倒刺狠狠地划破她细嫩的手,布满蜿蜒的血丝,没一块好肉。摊开掌心,丝丝缕缕的血迹还印在娇嫩的肌肤,这一道道伤痕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是被罚了多少下。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乃至于后头她握笔都困难,可饶是如此她的生身父母也没有放过她,逼着她识字背那些晦涩难懂的书,成天的练习女红绣花。

    有时候她莫名觉得,她们是像把她禁锢成笼中鸟,卖于旁人赏玩。

    忽然有人掀帘进屋,打断她纷飞的思绪。

    织雪瞥见姑娘盯着双手出神,犹豫了会儿她开口道: “姑娘,夫人方才差人来禀,说要您过去吉春苑试试嫁衣。”

    沈念慈蓦地回神微微颔首,拢了拢垂落下来的头发绕到耳后,纤长的柔荑又轻抚鬓角,几缕碎光勾勒出她姣好的玉容。

    借着透过棂窗落进地砖的阳光,织雪细细打量着缓缓起身的少女,心道果真是夫人的亲生女儿,眼角眉梢同她有八分像,进府以来就温温婉婉的待着,不似如今鸠占鹊巢的那位姑娘。

    想到她这几日受的苦,她其实是知道原委的,可她必须守口如瓶。

    若非因为十多年前的一桩丑事,使得沈夫人和亲生骨肉分别好些年,所有的荣华富贵原本都应该是她的,却不知主君与夫人接她回来只是为了留住养女。

    沈家如今娇养的大姑娘,坊间多为夸赞她容姿艳绝,踏进顾府门槛说亲的媒婆犹如过江之鲫,偏巧祖祖辈辈皆出仕宦满门簪缨的顾家看中了她,沈顾两家的婚事也因此定下,顾家聘礼也早抬进沈家多日。

    可谁料快到吉日成婚,顾家少爷顾砚竟遭奸人陷害,断了两条腿如今仍未苏醒,顾家想要将婚事提前以作冲喜,两家商议后择了九月初六这个吉日成婚。

    沈大小姐却是个气性高的,经此一遭便寻死觅活不肯嫁,万般无奈下他们来到青州找到流落乡下的亲生女儿带回来,说是认祖归宗,其实是想李代桃僵,把姑娘嫁过去留养女在身边,觅寻个更好的婚事。

    虽说铤而走险,却也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也不知是老天故意捉弄,亦或是天命所为,两位姑娘偏偏生得一般无二,令人寻不出错,这更让老爷夫人笃定要留下大小姐。

    织雪轻叹,本该待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沦落为这般境地,实在讽刺。

    不觉间二人已到吉春苑。

    这还是沈念慈入府来头一回进吉春苑,里头住着柳氏和沈慕楹母女两,刚踏入月洞门,满院铺陈的花朵香气馥郁。

    而随着这股沁人的幽香,不远处的屋檐下传来瓷器的破碎声。

    “娘,您到底什么时候把那个人赶出去!我不想再看见她!”

    “莫气了,她明日就要嫁到顾家,以后再也无法碍你的眼。”

    沈慕楹愤愤地踩着地面地碎瓷片,“可我等不到明日!”

    只要那个乡野来的穷酸丫头多待一日,她就宛如有千百只虫子在她身上爬来爬去折磨她,凭什么她十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要平白易主。

    她才是正经的沈家大小姐,那野丫头分明是跑来胡乱认亲,琢磨着到沈家打秋风骗一笔钱财。

    柳氏淡然的睨了她一眼,素手端起茶盏浅茗,“难道你想嫁给那不久于人世的残废不成?”

    沈慕楹转过身,两道秀眉紧蹙,  “可是娘,顾家人都见过我呀。”

    即便二人生得再相像又如何,纸终究包不住火,倘若有一天顾家的人认出他们家李代桃僵嫁了个村妇过去,以顾家的雷霆手腕,沈家岂非遭难。

    柳氏冷哼道:“见过又如何,她生的与你有八分像不会出事,我们楹儿要嫁就嫁世上最好的男儿郎,顾家那个折了腿的废物,哪里还配得上你?”

    沈慕楹咬唇,玉指捏紧衣角用力揉搓,俨然还是忧忡。

    柳氏看她仍不放心,又道:“你不相信母亲为你谋划的路?”

    沈慕楹却道:“但若是她嫁过去难道不会被顾家的人觉察出来么?”

    那个自乡野来的村妇,大字不识一个,琴棋书画半点也不通,恐怕学不会她半分风韵,如若她在顾家人面前露怯,此后要将她的颜面乃至整个沈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而且那村妇顶的还是她的名字,若有丁点错漏,折损的可是她的清誉。

    柳氏闻言变了脸色,重重地将茶碗砸落桌面,“急什么!”

    沈慕楹吓得身子一凛,“娘亲……”……”

    柳氏缓声道:“接她回来待在葳蕤轩这月余,我一直着人盯着她每日让她抄读女戒经文,学你学过的琵琶,即便不像你也能有个六七分像,娘为了你可是煞费苦心,你才是沈家正经的千金小姐,接她回来只不过是替你嫁到顾家,她休想取代你的位置。”

    这门婚事顾家催的急,她原本也不想答应,且不说顾砚还能不能站起来,光是那双失明的眼睛就已经让世家千金望而却步,她们沈家女肯嫁已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她的念头很简单,只要能留慕楹在身边,她什么都可以豁出去,毕竟这个女儿她视若珍宝捧在手心娇养着,即便不是亲生骨血,她亦然是他们夫妻二人的掌上明珠,她哪里舍得见她受苦,所以找个替死鬼嫁过去才能保全她的女儿。

    沈慕楹扑到她怀里,“有娘这话,我就放心了。”

    柳氏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以后就莫要再闹小孩子脾气,性子沉稳些,娘也好再帮你相看几个好的郎君。”

    沈慕楹娇嗔道:“还是娘对我好。”

    一番话毫无掩饰的传进沈念慈的耳朵里,她闻听那些话,身子绷紧愣愣的听着她们说话。

    半晌,沈念慈唇角微扯,露出讥诮的笑,竟然真是这样,她不过是一个代替的工具罢了,在她们眼里,丢失十多年的骨肉血亲并不重要,或许哪怕他们养条看门的犬,都会珍视胜过她。

    织雪紧张地看了眼沈念慈,见她面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气。

    如此明目张胆的羞辱,就连她也起了恻隐之心,姑娘从小就被错报到贫瘠的乡间生活,初进顾府时实在瘦的令人心疼,幸而入府后一日三顿皆是荤腥的供着,从没有断过。

    瞧着女郎渐渐脸色红润身姿丰满起来,人也不似刚来时那般憔悴清瘦,她甚是替她感到欣喜,然想到她即将嫁进顾家,顿时有些心疼那位姑娘 ,顾少爷能否活到成婚那天还未可知,若是一进门便守了寡,那么她后半生恐怕会郁郁而终。

    这样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声音渐弱,沈念慈才温吞地提起裙幅越过门槛。

    柳氏见她来,淡淡道:“快过去试试嫁衣。”

    沈念慈应了声,默默地走到屏风后,许是担心她笨手笨脚会穿坏那件嫁衣,柳氏还命身边的吴妈妈到她身边伺候。

    她像极了任人摆弄的木偶,由着女使帮她换嫁衣穿戴钗钿。

    待那件正红色礼衣着身,吴妈妈惊叹道:“果然是人靠衣装,换了身衣裳分明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哪里像乡野来的乞丐。”

    柳氏瞥了两眼,兴致失失的问道:“我瞧她还是瘦了些,你们这几日可有怠慢她?”

    她怎么看都觉着沈念慈身形如折柳那般羸弱易碎,若明日出嫁让亲眷还以为沈家苛待她,如果落人话柄,那得有多少人看她们家的笑话。

    吴妈妈道:“小娘子身姿虽不如咱家姑娘丰腴,只是这个月我一直牛乳和一些滋补的汤药供着眼瞧着她全吃进肚的,如今倒看不出瘦弱,想来顾家那几位也瞧不出,您且放心。”

    柳氏微微颔首敞开笑颜,积郁多日的烦心事终于尘埃落定,她松快不少,遂起身仔细瞧着沈念慈那张与沈慕楹一模一样的脸。

    她凑到女郎身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耳语,低声嘱咐:“嫁进顾家,你需记得谨言慎行,你的言行可关乎我们整个沈家,若出了什么岔子,当心你乡下的祖母。”

    沈念慈眸光一怔,轻轻应了声,便低头离她远远的。

    经过这些天,柳氏已经清楚如何拿捏她的命脉,以她还在乡下的祖母作要挟无非是要她乖乖听话。

    或许真的只有嫁到顾家,她才有机会摆脱这些束缚。

    可,真的能有那一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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