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更漏无声,银烛高烧。

    微风摇曳点点烛光,照得一室光亮耀眼如白昼。

    沈念慈自来了月信无甚胃口,屋里又待不住,便到院子散心,流萤飞舞,她摇着团扇倚阑斜坐,凉亭内站着两名女使,她们拾掇石案上的吃食以备她饿了可以随时拿来吃。

    “呦,少夫人让我一顿好找,您竟在这呢。”方姨娘旁若无人地踏进潇湘苑。

    沈念慈见她来,有些意外却还是噙笑道:“姨娘怎么来了?”

    她进顾家的这三天,除了顾夫人以外见得最多的就是方姨娘,她不似那些循规蹈矩的妾室反倒像有主母派头,来寻她格外殷勤只是因吴妈妈曾训诫过,她不敢与方姨娘多有往来。

    方姨娘一坐下便道:“二郎也是,既愿意陪你回门省亲,却还任由你住在这。”

    沈念慈不蠢,知道她意有所指,“我心甘情愿,且夫君需要清净,我若时常打扰倒显得不懂事了。”

    方姨娘眉眼低垂, “我还是可怜你,才进门就……”

    沈念慈黛眉微敛,“姨娘多虑了,我没有觉得委屈,出嫁从夫这个理我明白,夫君既不想我住在汀兰院,我住这潇湘苑也是没有半点区别。”

    她身来就如浮萍漂浮不定,飘向何处也只是由岸上人主宰罢了。

    方姨娘打趣道:“依我看哥儿只是不懂闺房之事而已,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或许过几日等他静下心来就把你接回汀兰院了呢。”

    沈念慈别开眼望着廊檐挂的圆灯笼,忽明忽灭的烛火仿若泯灭的月光,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落寞让人看了心疼,她轻轻收回哀怜的眸色,淡然道:“只怕过几日,一封休书就把我赶回沈家。”

    方姨娘身子一凛,放软了声调,“莫听那些丫鬟婆子胡说,她们嚼舌根的话可不敢信。”

    她说着抬手提起茶壶,看风炉燃着火,复又放了回去。

    沈念慈腼腆笑笑,“我记得当日与我拜堂的是姨娘的长子璘少爷?”

    经她无意间提及顾璘,方姨娘面色骤变,烹茶的手顿了顿旋即道:“好端端的,少夫人问起璘哥儿作甚?”

    沈念慈看她娇艳的脸庞苍白,她疑惑道:“不能说起他么?”

    方姨娘敛眸,对她莞尔笑道:“倒不是不能说,只是我一个姨娘登不得台面,我生的儿子又是家中庶子,比不得要袭承家业的砚哥儿,可怜砚哥儿出了那等事,以后的路也不知怎么办。”

    沈念慈赧然道:“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方姨娘道:“没什么,别说这些咱们喝茶。”

    二人寒暄几句,夜已阑珊。

    “呦,都这么晚了,我都去看两个哥儿有没有安寝,少夫人也早些安置吧,莫伤了身子。”方姨娘看天色已晚,言说辞行。

    沈念慈颔首相送,不久也施施然地起身朝卧房走。

    织雪搀着她,低声说道:“娘子,奴婢看这位方姨娘有些不善。”

    “哦?怎么说?”沈念慈难掩好奇,“你觉得她哪里不好?”

    方姨娘几次她来大多是敷衍,若不是念她是顾老爷的妾室,她一贯是不想理她的,更不会见她。

    织雪思忖良久,方道:“奴婢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方姨娘心术不正说话也绵里藏针,奴婢曾问过咱们院子的孔嬷嬷她说方姨娘进府十多年了,不但恩宠尤在还为顾家主君生了两个儿子呢,绝非善类。”

    她从别的女使口中问出话,听闻方姨娘早年也是世家千金奈何家道中落,她父亲惹怒了高官才沦落至此,原本有一青梅竹马的良人,可惜无奈已经高攀不上对方,他们家变卖家产后将她送进顾府,这当了个如夫人,但她却并没有伤怀,反倒翻身成为这院子里有头脸的如夫人。

    沈念慈颔首应道:“我以后会避开方姨娘。”

    方姨娘故意靠近她想必也是想从她嘴里套出顾砚的一举一动,可惜她远在潇湘苑,无法窥探到他的行踪,一个遭厌弃的新妇,哪里值得她利用。

    走了一段路,她忽然想起回府时忘了去谢顾砚,今早他可是帮她遮掩了尴尬的局面。

    *

    入夜,暮色倾颓。

    昏黄的烛光映出一道道掠过的黑影,沈念慈徐徐走在九曲回廊,凝望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火,忽得她停步,抬眸定定地看向端着承盘向她走来的女使。

    女使见到她微微福身,“少夫人安。”

    沈念慈捏着帕子,斜了承盘上摆的茶壶一眼,“里头是什么?”

    “是少爷素日喝的安神茶。”

    沈念慈低低应声,她正愁寻什么由头找顾砚,没想到这就被她撞见了,便道:“我替你送罢。”

    女使无措地抬头迟疑半晌她屈身,将手中承盘转交给她。

    接过沉甸甸的承盘,沈念慈眉眼含笑目送她行离开,倏忽间她脸色骤变,硬着头皮端稳承盘她踏进屋子。

    冷着脸撩开帷幔,但见锦衣男子独坐于长案旁,他俊朗出尘的风姿令人挪不开眼,虽隐了一半如玉的脸,却更衬得他孤清泠然,好似雪中挺立的琼树。

    沈念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发愣,愣了半晌才悠悠的搁下承盘,“二少爷,这是安神茶您趁热喝吧。”

    顾砚面容平静的回道:“嗯,放那吧。”

    男人随意地提笔,好似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且不知怎得自打从沈家回来,他的脾气似乎收敛了许多甚少动怒。

    借着昏沉的烛灯,沈念慈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月下郎君清冷如玉,颇有些画中谪仙的味道,还有他身上那淡淡的松柏香清冽霜寒。

    忽得她想起那件长袍还未还他,好像也还未浣洗,只是苦于不知作何才能略表心意,思忖了会儿,沈念慈檀唇微张,语调温和,“夫君的袍子染了污浊,怕是穿不得了,改日我重新做一件给你。”

    顾砚闭眸,轻阖起书抬起脸:“一件衣裳罢了,丢了便是。”

    沈念慈惊诧他的大度,旋即想到她顾砚是向来是个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那么丢掉一件染了污浊的衣裳,亦不足为奇。

    扬蛾微眄,她轻甩衣袂手拿墨锭细细的研磨,“我好像还未谢过少爷。”

    顾砚捏着狼毫的手指紧了紧,他敛眸掩饰眼底的黯然:“无妨。”

    不消一刻气氛陷入诡谲的沉默当中,待此时商陆刚去搬了长凳,正打算置在门外小坐歇息会儿,还未放下,恍然听到屋内传来的动静,立马丢掉长凳大步奔进门。

    他猛地闯进来,吓得沈念慈不敢挪动半步。

    商陆狐疑的皱眉,继而看到沈念慈这下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站在门首呆呆地一时回不过神。

    顾砚斜睇了他一眼,垂眸搁笔:“没什么事,你先到外头吧。”

    “是,属下这就走。”

    商陆颔首言罢他赶忙往外走了出去,并把门拢起。

    走到屋外他难以置信地回头望了眼,是他看错了不成,少爷竟然安安静静地由着沈家小姐侍候还共处一室,怪哉怪哉。

    莫非那日在沈家,他们二人……

    商陆越想脸色越难看,到头来他摇摇脑袋,摒弃方才想的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沈念慈静默不语,良久掷落墨锭,道:“我能不能问二少爷,您为何又愿意让我留下来呢。”

    她头上正悬着一柄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将她劈碎,倘若她李代桃僵嫁进顾府的事被发现,她定会被赶走,那本是她求之不得的事,可现在情况有变,她必须安分地待在顾家。

    顾砚低低应声,眼睫微垂长指拂过一页书卷,停了片刻他目光微沉轻阖起书他道:“我只是看在祖母的面上给你个机会。”

    家传的玉镯都白白送了她,他若拂了祖母的意,就是打她的脸,这样忤逆不孝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沈念慈若有所思,抿了抿唇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顾砚不耐道:“有话直说。”

    沈念慈嗫嚅道:“潇湘苑的院子实在有些空,我想买些种子在院前种点菜……”

    她没有太大的底气说,于是声音愈发的小,直到淹没在唇舌间。

    顾砚皱了皱眉,抬头凝着女郎眼神闪过一抹异色,“你说什么?”

    他顾家何时沦落到要在自家院落里开垦种地了,沈慕楹这个女人难道有什么疯病。

    沈念慈咬唇,“我一人实在无趣,所以想闲来打发时间。”

    顾砚眸光阴冷的瞪着她,嘲弄道:“娇养闺阁的大小姐,兴致倒别具一格,你若真能把潇湘苑那块荒地种出好的菜来,干脆以后掌管汀兰院的大小事宜。”

    沈念慈顿时怔住,许久才出声道:“我若真能种出来,这话是真的么?”

    顾砚只当玩笑话,随口应道:“那是自然。”

    他不相信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还能下地种田任由双手沾满污泥。

    沈念慈笑靥浅浅,高兴的福了一礼,“多谢二少爷。”

    顾砚望着沈念慈袅娜推门离去的身影,指端捏着眉心颇为头疼,他心底隐约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有瞬间后悔允她留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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