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未几暮晚,沈家摆了十桌席面宴请亲朋贵客,满堂宾客欢然对饮,觥筹交错间酒过三巡。

    沈明濂吃了几盏酒便有些醉醺醺,但还是被拉着推杯换盏灌酒。顾砚斯斯文文地吃着满盘珍馐,商陆偶尔为他夹菜,不时地帮他应付前来敬酒恭维的沈家亲眷。

    不久,察觉到异样的商陆嘀咕道:“少爷,宴席竟不见沈小姐还有沈夫人。”

    顾砚挟了一口菜,淡淡说道:“继续盯着。”

    商陆继续为他添菜,道:“属下明白,等宴席结束就过去瞧瞧。”

    少顷,怕怠慢顾砚的沈明濂提起酒壶移步到他桌旁,倒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贤婿,今夜的宴席是特意为你而筹办,你可得多吃些,来再喝一杯我们这最好的女儿红。”

    顾砚收敛起厌恶的情绪,“我喝不得酒。”

    沈明濂有些扫兴可当他瞥见男人坐着的轮椅后,他噤了声默默地转身应酬宾客。

    “沈老爷喝了几杯黄汤怎么就没了眼力见呢。”商陆抱胸,眼神锐利的睨了眼周遭的人,只觉得纷杂吵闹。

    一场宴席鱼龙混杂,宴请的宾客心思亦是各怀鬼胎,兴许这当中就有暗藏杀心之人。

    但少爷的态度使他颇为意外,他以为来到沈家,少爷不会予沈家好脸色看,没想到少爷待他们温润如玉,仿若端贤的贵公子。

    这根本不像平时的少爷。

    就当商陆思绪翻涌,厅堂内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只见有仆从神色慌张跑进来,凑近沈明濂耳边轻声言语,他脸色一变猛地推开仆从。

    原本还在对酌的宾客也静了下来,厅堂内瞬息鸦雀无声,静默片刻又接着杯盏交错。

    顾砚颔首示意身侧的商陆跟上去。

    相比前厅热闹喧嚣,后院却显得颇为凄清。

    沈念慈躲在闺房吃着刚蒸出来的小汤包,饱满多汁的汤包,入口那浓浓汁水在唇齿中留香,她一下囫囵吞了三四个。

    她醒来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实在饿极了也顾不得端庄,只想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少夫人慢些吃。”织雪细心的叮嘱她,一壁往杯里添茶水。

    沈念慈捧杯咽下一口茶水,笑容粲然,“我许久未这样吃了,自然得畅快些吃。”

    平日被那些繁琐的规矩束缚着,用膳的姿势仪态也要拘着,她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这般痛痛快快的填饱肚子了。

    索性今夜无人来管她,便想着好好吃一顿。

    织雪虽才伺候她三个月,可也逐渐摸清了她的脾性,小娘子是个耳根子软的,随意哄哄便好,平素也不挑食,小厨房做的吃食她顿顿都吃得干干净净。

    沈念慈吃饱揉了揉胀鼓鼓的肚子,起身拾掇桌上的碗碟。

    织雪忙拽住她的衣袖,“少夫人还是让下人来收拾吧。”

    沈念慈猛地反应过来,如今已不需要她亲自动手,这些碗碟自有人收拾,她讪笑道:“我这幅样子,还配做一个官家夫人么?”

    一个长在乡野的无知村妇,哪里比得上娇养深闺十多年的世家小姐,她们双手纤纤十指不沾阳春水,而她做惯了粗鄙笨重的活,不管她学的几分像,始终都算不上她们。

    织雪见她神色郁郁,宽慰道:“少夫人你命好,嫁给了顾二少爷,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沈念慈默默低下头,望着掌心无法消磨的薄茧,喃喃自问道:“会好起来吗?”

    女使端走空的碗碟,又呈上新鲜的瓜果点心,也来了位不速之客。

    沈慕楹提裙踏入厢房,一双剪水秋眸扫视了一圈,随即嗤笑道:“沈念慈没想到你回来还是住在这里。”

    沈念慈不欲与她多言,只道:“不过陋室一间,不值得沈小姐踏足。”

    沈慕楹嘲弄道:“你这乡野来的村妇,让嬷嬷教养了三个月,倒也学会咬文嚼字了。”

    她语焉尽显讥讽,环顾周围无甚陈设,只有几个木雕的小人摆在妆奁旁。

    沈慕楹多年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些乡下玩意儿,她随手拿起一个木雕把玩,“妹妹流落在外这些年,就用这些东西?”

    沈念慈猛地站起身,一把从她手中夺过木雕,紧紧藏在怀中视若珍宝,“不要碰。”

    沈慕楹甩着帕子一脸的不耐烦,瞥了眼沈念慈,她眉头轻皱催促道:“你真当自己是我沈家小姐?若非你可怜,爹娘才不会把你接进府。”

    沈念慈轻声细语的回道:“我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做是沈家小姐,我很清楚你才是沈小姐,哪怕我顶了你的名字嫁进顾家,这名头也是你的。”

    沈慕楹冷笑道: “我才是正经的千金小姐,接你回来只不过是替我嫁给顾砚那个残废,你休想取代我的位置,当然你也学不会,一个乡野长大的村妇,还想成为千金小姐,痴人说梦!”

    顾家二少爷已然成了废物,她未来的夫婿自然不会是他这样的人,但她不要的东西,岂能如此便宜的叫外人占去。

    沈慕楹挥袖扫落桌案摆的木雕,厚实的木雕狠狠地掉到地面,其中有几个精致的兔子木雕折了耳朵。

    见状她犹嫌不足,似不解恨她又愤愤地踩了几脚,还踱步上前一把砸了屋内寥寥无几的陈设,像疯了一样撕扯断了帷帐。

    女使拦不住疯魔的沈慕楹,只能放任她摔打东西宣泄心中愤懑。

    沈念慈无心与她相争,可望着地上残缺的木雕,心也碎成一片片,她唯一从乡下带来的宝贝,居然也保不住。

    闹得动静实在太大,女使见势头不对,偷偷跑出去找老爷夫人过来劝架。

    柳氏闻讯随婆子赶到东院,就连沈明濂也撇下厅堂的众多宾客,匆匆撩起帷幔她看到满地狼藉,不禁蹙蹙眉,“阿楹,不许胡闹。”

    沈慕楹背对她怄气道,“娘!她既嫁到顾家,为何还要回来,我看见她就心烦。”

    “你跟她置什么气?她好歹也是替你嫁到顾府,你稍给她点颜面吧,省的叫顾家的人看去说闲话。”柳氏柔声安抚她,“爹娘都是为着你好,你这会儿犯糊涂做什么。”

    沈明濂不时地来回踱步,他心里没个主意捏着眉心几乎头疼欲裂,理清思绪道:“你闹什么闹!你存心想要外头的宾客看我们嫁的笑话吗?”

    沈慕楹轻哼一声,气地鼓起雪腮,“谁让爹爹娘亲待她这么好。”

    沈明濂驳道:“若非为着你,我们岂会把她带回来!”

    柳氏见此情形,倒也实话实说道:“你当真以为我们相信那接生婆子抱错孩子一说?若不是因为你我们才绸缪着物色个与你模样相似的姑娘替你嫁到顾家。”

    顾砚出事那阵,他们就盘算着悔掉婚事,毕竟一个瘸腿的废人配不上她家楹儿,即便是声名显赫的顾家。

    而偏巧那接生婆突然冒了出来,说起当年做了件违心的事,起先他们并不相信,幸好沈念慈是个好拿捏,以她祖母的性命为要挟她还真乖乖上了花轿。

    柳氏牵起她的手,柔柔地摩挲着,“莫要再置气了,你的风寒刚好,当心气坏身子。”

    不提便罢,一提沈慕楹猝然变了脸色,“她抢了我的东西,还不许我生气么?”

    柳氏眉头紧皱剜了她一眼,神色凝重的说道:“你以往胡闹也就罢了,现如今不是你任性的时候,这些话就给我咽到肚子里。”

    ?

    沈慕楹玉容满是愠色,“我只想给她个教训!”

    沈明濂斥声:“混账东西!顾家少爷还在府上,你闹出这般是想让爹当众出丑吗?”

    前厅宾客正逢酒酣未散,倘若被人听去这些话传扬出去,叫说书人写成话本子不分昼夜在茶馆里讲说,沈家的名声可是要被毁了。

    柳氏听不得这话,向沈念慈埋怨道:“给你换名叫念慈,是想让你念着沈家给你的恩慈,你嫁到侯府将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再和楹儿争抢。”

    “还有你楹儿!你同她争什么争!顾砚纵然有地位,可日后承袭爵位的可不一定是他,你想想,他瘸了腿再无法拉弓射箭,拿什么和他康健的兄弟争?光占了个嫡出的名不成?”

    沈慕楹素来被娇惯着长大,从未听过他们斥责的话,她嗔怪道:“爹爹娘亲你们都凶我!你从前哪里舍得骂我,为何……”

    沈明濂甩袖而坐,稍稍垂眼,他懊悔地捶打茶几,心里头又气又恼。

    柳氏柔声安抚两人,“你们都稍安勿躁,莫闹得不愉快,父女之间哪有仇。”

    沈慕楹睇了他一眼,“若非爹爹为着一时的荣华而将女儿推入深渊,会有这等事吗?”

    沈明濂如鲠在喉,埋怨的话也无法再说半个字,方才是他欠考量,随口说出伤女儿的话,顿了顿他道:“对不住,是爹爹太心急了。”

    权衡过后沈明濂转头望向妻子,和她对视一眼,柳氏顷刻领会对方的心思,她抬手屏退屋内的女使婆子,而沈明濂则回厅堂照料宾客。

    沈慕楹这个女儿,他们视若珍宝捧在手心娇养了十余年,即便没有嫡出的儿子,她亦然是他们夫妻的掌上明珠,她哪里舍得见她们受苦。

    柳氏温声道:“娘知道你不情愿,可爹爹娘亲没有其他法子,你且再忍一忍。”

    怎么看这桩婚事都是他们沈家高攀,顾家簪缨门第,满城的名门闺秀哪个不想嫁过去,但顾家少爷双腿残废以后,再无人问津。

    顾家少爷虽未曾与沈慕楹谋面,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若来日东窗事发今日这谎定然圆不回去,其实她最担心的并非顾家责难,而是沈念慈。

    沈慕楹身子绷紧静默半晌,她心底不满只是因为沈念慈的出现,抢占了她的名字和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她实在是气不过:“可是我忍了这么久……”

    “难道你要娘跪下来求你么?”柳氏捏准她的心思,寥寥几个字吐出来凄楚又苦涩,“你就听娘一句好吗?”

    此言一出,沈慕楹最后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了,她松开手搭在裙边低头嗫嚅道:“我听话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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