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少夫人歇息吧,明日回门,少爷一定会陪您的。”织雪撂下银钩挂的帷幔,“您不要想太多。”

    沈念慈沉吟半晌方道:“我倒是不希望他随我回去省亲。”

    织雪看她的眼神有些诧异,“娘子,这是为何?”

    沈念慈捏了捏手心的帕子,目光望着轩窗外的桂花树,怅然道:“顾少爷是个聪明人,他迟早会发现我是假冒的沈慕楹,况且你也瞧见了,他不承认我是他的妻子,也不愿意陪我回沈家。”

    她的心很乱,明知自己不配待在顾家,可为了保全乡下的祖母不用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又必须维持顾沈两家的姻缘。

    如若她真有点骨气,三月前被接回沈家时她应该义无反顾地离开反抗,而非任由他们摆布平白遭他们掣肘,可她得受着因为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织雪正欲出声宽慰,但话到唇边半个字也说不出。

    “织雪,你为我研磨吧,我想抄一抄佛经。”誊抄佛经便是她在沈家养成的小习惯,有时练那些琴棋书画无法静心时她就会拿起佛经抄写。

    织雪点点头,忙取来笔墨宣纸铺陈开来,又至一旁慢慢研磨。

    沈念慈提笔书写经文,袅袅檀香和梵文让她的心瞬间宁静下来。

    *

    不日便到了三朝回门的日子,顾家一早就筹备好新婚夫妻要拿回去的大礼,临行前管家清点着随礼,遂又张罗马车。

    沈念慈早起梳妆,梳的髻簪着从嫁妆里拣出来的两支白玉步摇,摆动间步摇碰撞泠泠作响,系好细带坠上贴身玉佩。

    躇足朱门外静候的马儿蓦地嘶鸣,坐进宽敞的马车,沈念慈倚着车壁撩开帘子,看着源源不断往府邸抬出来的随礼,一阵酸楚浸润她的眼眸。

    这些东西,并不属于她,她只是借着沈慕楹的名嫁进顾家的,哪怕陪嫁的二十八抬嫁妆也是沾了她的光。

    须臾,男人修长的手掌掀起帷裳,露出一张朗玉的面孔,他被人搀扶着走入马车,仆从服侍他安坐再盖好薄毯,此后继续一言不发,仿若没看到沈念慈。

    反倒是沈念慈有些惊讶的望着男人,昨日他明明疾言厉色的拒绝这事,今日却出现在马车上,她怀疑顾砚魇着了,如若不然则是被顾老夫人逼着应下这事。

    瞥了眼安静坐着的男人,虽才过了两日,他们之间说过的话掰手指都能数得过来,他不愿理她,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车缓缓行驶,路途颠簸马车内却安静到落针可闻,沈念慈见男人一直盯着书看,她柔声问:“夫君在瞧什么书?”

    顾砚冷峻的侧脸微微抬起,他望着女郎姝丽的脸,语气淡淡,似霜雪冰寒,像是无形中隔了一道墙,“不过一些晦涩难懂的书。”

    闻言沈念慈黛眉轻蹙,觉察他没什么好脸色,她默默垂下脑袋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落寞,不自觉似若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几日她也想明白了,顾砚并不是轻易能讨好的人,他有他的固执与倔强,也有旁人无法触及的逆鳞。

    顾砚低眸,敏锐地捕捉到那细微的声响。

    二人路上相顾无言,一个紧盯着书看,一个撩帘子往外瞧,盼着早些到沈家。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依稀可见沈家门楣挂的字匾,沈家于府中备好家宴欲大肆操办,只等着新婚回府的’大姑娘’。

    柳氏立于朱门前,眺望远处粼粼行驶的马车,嘟囔道:“怎得还不来。”

    方才婆子来禀说已经到了门口,他们唯恐怠慢了顾家那位二少爷,提早侯在外头,可等了许久也未见踪影。

    相较于柳氏的急切,沈明濂稍显沉稳,他淡声道:“顾二少双腿不良于行,顾老夫人又极其看重这位嫡长孙,想必是仔细又仔细的送来。”

    余音刚落,他们期盼的人终于到来,马车缓缓停驻在沈家大宅门前。

    沈明濂面带笑意迎了上去,见自马车下来的女郎他瞬间变了脸色,瞧着款款朝他走来福身的女郎神情阴沉,他并未发作而是冷声吩咐小厮:“行完礼把大小姐带去花厅。”

    遂又拽住柳氏的窄袖,凑到她耳畔轻声耳语:“先别张扬。”

    柳氏颔首,手却不停地揉搓着帕子,仿若要撕碎似的,她凝神望着低头不言的沈念慈,不知过了多久,待看到被仆从抬下来的顾砚,因心中惶恐她当即乱了阵脚站也站不稳不由地向后趔趄。

    沈明濂慌忙上前扶她,趁此时机道:“贤婿先到花厅小坐片刻,楹儿的娘亲这几日身子不适,就让楹儿陪她一会。”

    顾砚狭长的凤眸微垂,敛去眸中深色,很奇怪,沈夫人一见女儿竟险些晕过去且不似欣喜反而像惊慌,不及多想已有沈家仆从走到他身边。

    紧接着他们抬起轮椅,轻手轻脚地将这位不良于行的姑爷抬到花厅。

    柳氏也被扶到正院的偏厅休息,她捏着眉心几乎头疼欲裂,她软软地斜坐着,“这戏演的我真是头疼。”

    沈念慈站在一旁不敢轻举妄动,她很清楚柳氏不喜欢她,第一天到沈家的时候她就明白,柳氏见她来眼底是化不开的嫌弃,命女使接她下马车,女使虽应是,却互相推攘,谁也不想扶她。

    直到吴妈妈厉声呵斥,责骂的话吓得女使身子一凛,她才不敢再造次,安安分分地将她带到偏厅。

    她还记得那日,虽才几步路可雨势渐大,密密匝匝地从天而降,沾湿了她破烂的衣裳,女使嫌弃她,半点伞也不遮与她,就这样带着人进了内堂。

    柳氏已等候多时,看到她怯生生地站在边上,隐忍着胸膛翻涌的作呕,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念慈揉搓着破布衣衫,嗫嚅半晌道:“念念。”

    柳氏略一沉吟,嫣红的唇轻启:“以后你就姓沈,名就叫念慈,是我沈家的养女,明白么?”

    于是,她祖母亲自为她取得名,成了她感念沈家抚育之恩的名字,要她怀有慈悲之心。

    沈念慈思绪飘摇了许久,缓过神来她方想起顾砚,端庄的朝沈家两位长辈福礼,“沈老爷,沈夫人,我先去花厅瞧瞧顾少爷,省的怠慢他。”

    沈明濂眉头轻皱,“你先留在这里,我过会儿亲自去见顾少爷。”

    柳氏有些不耐烦道:“夫君,别让她在我眼前碍眼,头疼的紧。”

    沈明濂蹙眉摆摆手道:“你去后厢房待着。”

    沈念慈心上一紧,随意福了身便逃也似的奔出花厅,她捂着闷闷地心口。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花厅却依旧无人问津,连倒茶的女使也都只是倒了茶便匆忙离去。

    商陆踱步倚着门扉时不时地张望,嘴里时不时喃喃:“都半个时辰了,沈老爷他们怎么还不过来?”

    仆从将他们引到花厅也没说什么就各自去做事了,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过来问候,只偶尔有女使过来添茶送糕点,细问他们也问不出半个字。

    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盅,轻嗅着沁人心脾的茶香,顾砚目光凝向茶盅底浮沉的茶叶,他搁下茶盅神情自若而泰然,不等他言语,门扉处似有异动

    “来迟了来迟了。”沈明濂人未到声先到,“我本忖度着早些来陪你说话孰料叫几个同僚旧友绊住,让你白等了那么久。”

    顾砚眼睫微垂低低应声,“不妨事。”

    撩袍坐上首太师椅沈明濂侧身视线移到男人身上,打量了他半晌,眉眼倒有几分英气不似之前那么孱弱看着病恹恹,他咳了声忖度说些什么,思量半天才憋道:“你爹娘身子可好?”

    “劳您挂心,他们身子康健并无不妥。”顾砚声音清朗浑然没有半点儿于顾府时的冰冷。

    沈明濂看他谦逊有礼懂得体恤,满意地点头,“楹儿她也有许多体己话要和她阿娘说,不如今夜你们留在这里歇一晚,明日再启程,我还有些回礼没有备好。”

    他晓得没有归宁省亲住娘家的道理,但让沈念慈随顾昀回顾府更令他感到担忧,若当中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他们纵使四个人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就依岳丈。”顾砚爽朗应允,却惊出旁侧商陆的一身汗。

    翁婿间话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说完客套话,言谈间尽显疏离。

    沈明濂见时辰不早,呷了口茶起身,“贤婿先去厢房歇着吧,会有人招待,我去瞧瞧前头。”

    顾砚扶凳勉强站起身,作揖相送。

    商陆脸若霜打的茄子,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借故支开沈家仆从,抬起轮椅便进到厢房。

    “少爷,您为何要应允沈老爷今晚住这?”

    顾砚事不关己的阖眸,良久他道:“方才言谈间沈老爷话里有话,似乎有事瞒着我们。”

    商陆沉吟道:“少爷您这话倒提醒了属下,方才属下撞见过沈府管家,见他行色匆匆,脸白如纸像活见了鬼似的。”

    顾砚缄默少顷,半晌才道:“今夜你记得打点好一切,莫让人近身,也不要与外人说话,还有查清楚沈家这几日的动静。”

    商陆怔了下,暗暗点头。

    出了花厅沈府仆从引她们绕过亭台水榭,来到沈念慈曾经住的闺房,仆从走后商□□处环顾,看没有旁的外人紧闭门扉,还细致的看了看支摘窗,见都闭着长舒一口气。

    他抬眸望向顾砚,却发现他正把玩着桌案上的木雕。

    蹙眉走上前,他疑惑道:“沈家也算富贵人家,这木雕也不是檀木做的,怎么会摆在这呢。”

    来沈府前他就试探过这里的小厮,听他说起沈老爷平日疼爱的就是大小姐,不过先前进屋时他察觉到屋里的玉器瓷瓶少得可怜,连妆奁首饰也几乎不见踪影。

    这根本不像一个千金小姐住的屋子,可以说连下人房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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