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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尊玉贵(2)

    五月,初夏时节,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

    这日,正是金明茶会。沈红蕖盛装打扮,乘坐马车,来到了公主府。她如今既被封为镇国郡主,自然不能像以前乱穿衣,今日穿了一件品月色缎绣芙蓉纱衣,端庄大方,十分切合她这个郡主身份。

    她在小橘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玉姬公主门前,早已车马云集,看来这京城中的达官显贵都来了。沈红蕖抬头一瞧,见这这公主府修的甚是气派,比摄政王府也不遑多让。

    “镇国郡主到——”门前有一内侍,扯着嗓子大叫道。

    忽然,原本嘈杂的公主府立刻安静下来,来往之人都都驻足回首,目光都聚焦在刚迈入公主府的沈红蕖。

    她今日不再是任人揉捏的民女沈红蕖,而是皇帝亲封的镇国郡主,万众瞩目之下,她昂首挺胸,走至前堂。

    周围鸦雀无声,众人虽好奇,却无人敢说闲话,至少当着她的面,无人敢如此。

    忽问闻到一阵香风,又听闻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台阶上迎面走下来一人,嬉笑着说道:“哟,贵客到了,今日的金明茶会,可是更热闹了。”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玉姬长公主。

    这位玉姬长公主,生的身材高挑,秾纤得中,骨柔肌腻,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靥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美艳的凤眸微微上挑,似喜似嗔,微微流露出一丝倦怠和戏谑,头上簪着的,恰是那一支桃花花簪,人面桃花相映红,这玉姬公主,真真是桃花盛开至荼蘼的烂漫。

    哪怕是沈红蕖耳闻其名,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今日一见,仍是被玉姬公主的美貌和气质所惊艳,况且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都是那么的高贵优雅,似乎都这世上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不在乎。

    沈红蕖不由得心生感叹,这才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不是她这个半路出家的镇国郡主能过比拟得了的。

    怪道人都说,那些英俊小生拜倒在玉姬公主的石榴裙下,不单单图她的滔天权势,前仆后继者,更多的是为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红蕖原本以为只是夸大其词,今日得见本人,深以为然。

    只是有一点,这位玉姬公主眼下泛上淡淡乌青,虽是用脂粉仔细掩盖了,却还流露出了一丝疲倦痕迹。

    沈红蕖上前一步,刚欲要行大礼拜见玉姬公主,却被玉姬公主一把拉住,十分热络地拉着她进到了堂上,“今日不是那正儿八经的朝会,无需行此大礼。你我今日虽是头一次相见,可我却早听说了你许多事,好奇的很,今日可总算得见了。”

    玉姬公主十分热络亲密,倒让沈红蕖生出了几分不解,等她来到堂上,见上位端坐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心中似乎明白了几分。

    玉姬公主一会瞧了瞧沈红蕖,又瞧了瞧堂上那位美人,面露诧异,拍着手嘻嘻笑道:“人人都说你们两个长得像,今儿我好不容易将你两个都请来了,这么一笔,果然相像,真和那双生的姊妹一般!呵呵,天底下竟还有这么巧的事?”

    那位凤冠霞帔的美人,正是摄政王妃上官婧,她听到玉姬公主这番话,头上的镶金点翠穿珠流苏微不可微地摇了摇。

    沈红蕖登时了悟,这位玉姬公主,原来是把她请来,当猴耍了。只不过,被耍的不只是她,还有她这位表姐,上官婧。

    她微微抬起头,瞥向端坐着的上官婧,只见上官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慢声细语地说道:“玉姬公主此言差矣,我和镇国郡主并非姊妹,而是婶子和侄女。镇国郡主,你既管我夫君叫三叔,那你该喊我一声‘三婶’。”

    沈红蕖心中一动,她只在私底下喊颜巽离三叔,是谁将此消息泄露了出去,看来这位表姐,身处深宅大院,却是“耳清目明”啊。

    “哦?竟还有此事,原来摄政王对你这么好,竟因你是他的侄女?你们二人关系怪倒不一般啊。”玉姬公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颜大人只是怜我身世可怜,认我做干侄女罢了。”沈红蕖说道,又规规矩矩地朝上官婧行了晚辈见长辈的大礼,恭敬地说道:“婶母好。”

    上官婧低声“嗯”了一声,从手腕褪下了一个金累丝点翠四龙戏珠镯,让丫鬟递了过去,权且当成见面礼。

    沈红蕖知上官婧做戏,上官婧也知沈红蕖做戏。

    唯有玉姬长公主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双凤眼微微上挑,闪过狭促的神情。

    ……

    金明茶会就要开始了,众宾客就跟随玉姬公主来到了花厅之上。

    刚一进花厅,便闻到一阵奇香,若有若无之间,闻之确是心旷神怡,众人好奇,放眼寻之,原来这香气是源自香案上放着的一座雕刻成蓬莱仙岛的迦南香山。

    这种迦南香不可焚烧,焚之微有膻气,若是雕盘盛之,满室皆香,真为奇物。这座伽南香山,十分巨大,想来有一二十斤重,此香气十分昂贵,普通富贵之家只是用小块的香制成了扇坠、数珠,而在玉姬公主这里,却是整块雕成了庞大香山,足可见玉姬公主不凡的品味和滔天富贵。众宾客皆啧啧称奇,唯有上官婧一言不发。

    众宾客落了座,这金明茶会就正式开始了。

    京城之中,王公贵族,文人雅士,朱门绣女皆都十分爱茶。每年五月,这金明茶会便是这京城爱茶者一大盛事,今年是由玉姬公主主持,这茶会自然就设在了公主府。

    为了筹备本次金明茶会,玉姬公主从全国各地寻来了珍稀昂贵的茶饼茶团,交由十来位精通点茶的青年才俊点茶,选出其中点茶技艺最佳者,便为本次茶会的“茶魁”。

    若是谁被选为“茶魁”,便被京城的高门大族奉为座上客,结识了不少显贵,因而,有不少人将其视为一条“终南捷径”,京城之中,青年才子之间点茶、斗茶蔚然成风。

    此时此刻,花厅之上,十来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秀美青年坐成一排,手持茶宪,齐刷刷地点茶,犹如一连排玉山,煞是好看。

    沈红蕖坐在珠帘之后,看着这些点茶的年轻公子,长得一个比一个秀美,心中不禁忖度,想来今年玉姬公主主持本次的金明茶会,是为了将京城中清俊男儿一网打尽。

    这金明茶会设有两轮,第一轮点茶,便淘汰了许多人,到了这第二轮,只剩下三人,一人是叫做史光,乃是安乐侯史公之嫡孙;一人叫做薛丹枫,乃是紫薇舍人之子;还有一人叫做许义山,却是白衣出身。

    他们三人皆生得不凡,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玉姬公主甚是满意,命他们三人用最好的龙凤团茶,再点一盏茶,一决胜负。

    花厅上十分安静,只听闻风炉煮水发出的松风声,还有手腕转动茶宪发出的唰唰声。这日虽有几分暑热,但厅内香山与茶香芬馥,不由得令人心旷神怡。

    沈红蕖隔着珠帘,望向点茶的三人,暗自思量,这三人茶技不相上下,但似乎以白衣出身的许义山技艺更娴熟,更为行云流水。

    很快,这三人已经点好茶,分茶,交由贵客们品尝品鉴。安乐侯之嫡孙史光因太过紧张,茶汤虽咬盏,但云脚涣乱,现出水痕,先行出局。

    这茶魁之争,便是这紫薇舍人之子薛丹枫和白衣相公许义山二人之争。

    沈红蕖接过这两人点好的茶汤,闻香,两盏茶皆是幽雅清香。观色,两盏茶都是最上品的乳白色,洁白的茶汤浮于盏面,动时如钱塘大潮激起的千层雪,静时又如疏星淡月。

    二者之间,但是难以决出高下。

    今日在座的宾客,有人认为薛丹枫的茶更胜一筹,也有人偏好许义山的。

    玉姬公主问向上官婧:“王妃娘娘,你以为如何?”

    上官婧坐在珠帘之内,淡淡说道:“这点茶之道,自然是家学渊博的紫薇舍人更胜一筹。”

    上官婧言下之意,自然是要选出身高贵的薛丹枫为茶魁,这本也是高门大族相互偏袒的一贯做法。今日在座贵客,以她身份最为尊贵,她之言,可做一锤定音。

    薛丹枫十分得意,许义山神色如常,只是一双俊眼,微不可微地流出不屑之色。

    “哦?那镇国郡主以为如何呢?”玉姬公主将话头抛向了沈红蕖。

    花厅上所有人,皆注视着珠帘后面的沈红蕖,好奇她会作何反应。

    沈红蕖略一沉吟,缓缓说道:“这两盏茶难分伯仲,我却以许相公所点的茶更胜一筹——”

    她的话音未落,便引起一片哗然。

    这镇国郡主,竟公然和摄政王妃唱反调?

    “郡主何以见得,这许相公的茶,就比薛相公的要高出一筹?我只知道郡主对舞技颇为精通,竟不知还对茶道颇有研究。”说话之人,乃是一位贵女,寿光县主,身份也很尊崇。

    沈红蕖记得这个寿光县主,当初在探春会上,许多贵女如众星捧月围绕身边,这位县主对这她指指点点,看她的眼神非常瞧不起。

    今日这位寿光县主公然发难,不仅立挺上官婧,更是明里暗里讥讽沈红蕖是舞姬出身,压根就不懂得什么高雅的点茶之道。

    “许相公和薛相公所点之茶,观其色,都是乳白色。可若是闻其香,许相公的茶香又有一分梅花香气。品茶,香甘重滑之余,更有梅花的回甘。许相公,你点茶用的水,其名可是‘梅间雪’?”

    一直沉默的许义山听到沈红蕖这番话,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神情激动道:“郡主说的不错,我煮茶用的水,正是旧年在十方普觉寺修行时,只采那大雪时节落在腊梅花瓣上的积雪,与含苞待放的腊梅封坛窖藏,其名为‘梅间雪’。我一共只得了一坛,埋在腊梅树下已经三年,今日方才挖出了。”

    沈红蕖微微一笑:“难怪许相公所点的茶,有意无意之间,蕴含着极淡的梅花香气。虽说以泉水点茶为佳,但若用梅间雪,最为上乘。”

    沈红蕖和许义山的一问一答之间,众宾客听得雅雀无言。此时若要再站出来说话,岂不是要承认自己是那连泉水和梅间雪都分不清的夯货?

    玉姬公主举起茶盏,慢慢品之,凤眸瞥向上官婧,流露出一丝嘲弄,“果然许相公点的茶汤有梅花香气,想到用‘梅间雪’,足以见得许相公是茶之大家。既如此,本次金明茶会的茶魁,便是许义山许相公,可还有异议?”

    众人皆再无话可言。

    薛丹枫面露不忿之情,他家是京城有名的茶道大家,今日金明茶会,他本想拔得头筹,谁知竟输给了一个白衣出身、名不见经传的许义山,靠着劳什子“梅间雪”便赢了,这让他如何不怒?!

    反观许义山,从始至终,神色皆淡淡的。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得了茶魁,却遥遥望向珠帘后的沈红蕖,目光炙热,颇为向往。

    珠帘内,立在一旁的金鹊神情紧张,一言不发。

    她跟着上官婧多时,自然知道王妃于茶道并不精通,今日来赴宴,完全是不想拂了玉姬公主的面子。

    谁曾想,那个沈红蕖竟然也来了!况且她如今是镇国郡主,身份高贵,自是不能像以前那般作践她。

    出人意料的是,那个贱人竟然颇懂茶道,道出了“梅间雪”的来历,这岂不是又压过王妃一头……

    自槐彭祖造反一事后,金鹊对上官婧是又敬又怕,不敢再像以前那般亲密。

    因担心上官婧心中不快,金鹊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凤冠霞帔的上官婧,只她神色如常,盯着沈红蕖,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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