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战

    是夜,早已改装混入内城的鲤伴一行人正改换夜行衣向着安倍晴明宅的位置疾行,月光被浮云时不时遮蔽,妖怪们的夜行总是无声无息。

    “你们走屋顶的么?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初霜被金雕抓着落在旁边的屋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好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

    “最危险的有时候就是最安全的”鲤伴笑着回道“况且初霜小姐,您此时也挺扎眼的”

    “那是平常,这里如今这城里有很多劣化的‘半成品’,你们的气息还是有可能被发现的”初霜啧了一声,雪村家真的是一个省心的都没有。

    “初霜小姐,我以为如果不是您在这里挡着,我们现在已经快到了?”首无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突然想起来,所以姑且确认一下,你们对人类的态度”初霜侧过身“如今人之世道渐乱,这京都亦有趁乱壮大自己的妖怪,你们当如何?”

    “我们无意加入人类的争斗”鲤伴与秋对视一眼后答道,又想起平常在江户时常去的老奶奶家,咳了一声“若在平时或许会回应人类的求助”

    “懂了,亲人类派,但是不想沾世道走向”初霜彻底转过身去“给你们个忠告,不要靠近池田屋附近,算你们今天运气好,那边今天要乱起来了,应该会顾不上这个方向”

    说完她便转身跳下屋顶,往她口中池田屋的方向奔去。

    “她这是什么意思?”首无没太反应过来,他们本来也只有这一个目的地

    “小僧的理解是,今夜即使是破门,这点动静也不足以让人类注意”黑田坊倒是立刻明白了

    “鲤伴”秋有些焦急

    “走吧”

    安倍晴明旧宅

    “这还真是省去了小僧等人的麻烦”黑田坊站在大开的门口感叹道,看着眼前仿佛歌舞升平的样子,这还真是

    “这还真是……宴无好宴啊”首无只瞄了一眼就知道不对劲,毕竟谁家歌舞升平,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秋,不要离我太远”鲤伴不禁嘱咐道

    “嗯”秋又靠近了他小半步,低头笑道“我向你许诺过,此后常伴你左右,这次决不会食言”

    “这是~祝言(日本的婚礼)将近了?”一个女性的声音响起

    “毛倡妓!”

    “这么说大家已经到了”鲤伴半阖着右眼

    “是!现在大家都在城外待命”毛倡妓正色道

    “那你就回去安抚一下吧”鲤伴仔细看了一眼门的状态“参观费最多四人的样子啊”

    “大将!”这种一看就危险的地方,怎么能让大将就这样进去呢?

    “鲤伴!不如,你们都在外面等我一下吧”秋突然出声到,她在门口就清晰的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自己的半身,朝仓愁。

    “刚说不会食言”鲤伴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笑着揉了秋的头发一下“黑田坊和首无也跟着,而且,自己教出来的人,即使信不过我,也信不过自己了?”

    “我没有!”秋急忙解释“现在根本不知道‘人之子’的状况,我担心……”

    “秋,我啊……”鲤伴把他刚刚揉乱的头发理了理,别有深意道“厌倦等待了,如今你就在我身边,却还要吊着我么?”

    “……”秋瞬间脸红

    毛倡妓算是看明白了,自家的大将,这是站在敌人老巢前面也完全不慌的,于是点点头闪身往城外去了。留在原地的黑田坊和首无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一行人就这样迈进宅院。

    “!”秋突然睁开眼睛,她记得她和鲤伴刚刚进入宅院就落入一片漆黑“这里是……”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寥寥几处灯火,秋刚想站起却发现她周身被一种极细的红色丝线限制住了

    “我等你很久了,秋”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少女身影一如秋的记忆,只是如今她自己的样貌却变化了很多,秋看着自己金色的发梢默默想到。

    “愁……小姐”秋轻声到,仿佛只要她大声一点眼前的人就会消散一样。

    “你变漂亮了许多,这就是你原本的样子么?”愁却轻快的走到她面前撩起秋一片头发“我就知道,山吹乙女行刺不成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数,是你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鲤伴!”秋突然惊觉,自己是一个人,鲤伴去了哪里?!黑田坊和首无还跟着他么?!

    “哦?你如今唤着他的名字么?”愁眯了眯眼“认他当主人了?”

    “愁,你如今已经自由了,为什么?”为什么?想起过往的种种,秋曾经不想怀疑的一切如今都串联了起来,“那不是你最想靠近的人,最想做到的事么?!”

    “是啊……我曾经最想见到的人,和我最想做到的事”愁轻声复述,随即声音锐利起来“但是如今在他们身边的是你啊!”

    “你既然也一起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愁!”秋不能理解,她们曾经是那样亲密的半身,连样貌都很相似。

    “你难道还没感觉到么?”愁笑着点了点秋的眉间,随着指尖传过来的,是能随时化作利刃的浓重妖气。

    “愁!这是……怎么回事?!”愁是人之子啊,秋开始混乱,她自己明明还带着神息,她们是半身啊,愁怎么会……一身妖气呢?!“你明明是‘人之子’!怎么会……”

    “人之子……很是有段时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呢”愁的声音逐渐妖异、邪气“因为我杀人了啊,你不是知道么?朝仓……”

    “……”

    “哦,对了,我忘记你不能算是朝仓家的人了”愁故作抱歉的样子“你不过是朝仓家找来的玩物罢了,用来确认我精神状况的”

    “你在说什么……愁?我们不是……”姐妹么?她也是朝仓家的人啊,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你不过是朝仓家运好捡来的英招罢了,一个‘人之子’都能将神从神位拖下来,怎么可能还为此专门再做个半身呢?”说着嗤笑了一声“你就没想过,我们如果真的是姐妹,你封印解开了的样子……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栗金的发色,纯金的眼眸么?”

    “……”

    “他们把你带来的时候,你还那么小一只呢”愁回忆着比了比“如果有人作陪,自然是比一个人被关着好啊~可笑那些人类还以为‘人之子’一切正常,拥有神性神威的‘人之子’可是世间纯善,我都把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你扣下了,怎么可能还是‘正常’的呢?”

    “那我……那些年……”听着愁的话,秋逐渐安静下来喃喃着,刚刚还试图挣扎逃脱的手也停了下来。

    “我玩的很开心哦,那些年里,装作‘人之子’的样子,就我们两个,在那个房间里”愁摸着秋的脸颊,手逐渐移到眼睛旁“漂亮的眼睛呢,早知道当年就不给你变化样子了。”

    “……”

    “关着我那么些年,我也腻了”愁笑了笑,“有你在我的耐性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要回来继续陪我玩么?”愁愉悦地说“那时候还挺快乐的,包括清理朝仓家那些苍蝇也是,别有趣味。”

    “但他们也是人命啊!”秋不能接受

    “这也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秋”愁笑道“故事再写就有了,人自然会再次围上来的,毕竟这些劣等的欲望集合真的是永远打杀不尽呢。”

    “这样的故事,听起来不太健康啊”鲤伴满身是血破门而入,但是声音却显得很轻松,甚至打趣“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将我未来的新娘写到你的游戏故事里啊”

    “鲤伴”秋盯着他,衣服虽然有些破了,但是身上只有些细微的伤口,没有重伤,或者来的路上治疗过了也说不定。毕竟他有樱姬的力量。

    “哦!英雄救美的人来了?”愁似乎完全不惊讶“不愧是鵺都颇为忌惮的人呢,我本来以为他能留你更久一点呢。”

    “抱歉,愁”鵺的声音突然回响在房间里

    “还活着么?”鲤伴皱了皱眉头,方才一战时弥弥切丸的手感,确实砍中了。不,羽衣狐不在的现在,即便是鵺也很难立刻复活第二次。

    “问题不大,毕竟我给你做的身体比你理想中的要差一点”愁摆了摆手,无甚所谓“再次回到现世感想如何?”

    “果然那个时候就应该趁着这只英招不在的时候直接除掉奴良鲤伴”鵺沉默了一下回答道

    “哈哈,果然嘛”愁大笑“但是她没在的时候你去了,很有可能就和之前羽衣狐一个下场哦”说着她瞄了一眼鲤伴至今仍佩戴在胸前的护符“她可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奴良鲤伴,是吧,秋”

    “那么让我看一下吧,你一个人打算怎么拯救你的公主殿下呢?奴良鲤伴”愁手里瞬间生成了很多极细的红线,直射向拄着弥弥切丸的鲤伴。

    只听一阵轰鸣,门口整个都被击碎了,烟尘散去,留下的只有一片废墟。

    “谁告诉你他是一个人的?”只见初霜云守站在被打破的左侧墙边,白色的长马尾随着风飘着,像是一种她范围的延伸,金色的瞳孔闪着妖异的光,被她拎着坐在地上的鲤伴正用手捂着脸

    “初霜小姐,躲这个,我自己还是可以的”鲤伴冲被限制住的秋笑道“有点点丢脸?”

    “会有我现在丢脸嘛?”明明是如此凶险,秋却突然平静下来,笑了

    “鬼……”愁皱起眉,这和她知道的不一样,这个故事,不是这么书写的。她知道的故事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还有空谈恋爱,是真没事是吧”初霜有点气起来了“先说好我是不愿意欠人情的类型,所以,暂时编外吧”

    “好好,那么”鲤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鬼缠般若流光”

    随着话音,鲤伴的黑发如被冲刷一样瞬间褪成全白,眼睛也成了深红色,独属于鬼的红色纹样由胸口爬至脸上,他手中的弥弥切丸亦突然开始变得透明,房间里同时闪现着很多萤火虫样的光。

    “哼,不过蝼蚁!”红线精准的攻向鲤伴,但是鲤伴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在哪里?!”她没有见过这个鬼缠,红线立刻回防,两人缠斗几十回合,不善近身战的愁被从左侧闪现的鲤伴打飞出去。

    “秋!”鲤伴立刻回身到秋的身旁。

    “没用的,她动一下就会立刻被割裂哦”愁吐了口血轻笑,手中的红线瞬间把鲤伴钉在原地,鬼缠一瞬间被解开,初霜云守被弹到一边陷入昏迷,而鲤伴脚下的地面很快渗出大片血迹。“你要怎么将她带走呢?秋,注定是我的玩具,而你,要加入我的玩具箱么?”

    “愁”秋突然出声,“在你的过去,那个‘鲤伴’的未来里,鲤伴也是会鬼缠的吧”

    “是又怎样?”秋的脸被背对着自己的鲤伴完全挡住,愁看不见她的脸,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那又怎样,她可是人之子,即使现在身上只有妖力也足以她玩弄人心,将这些大妖玩弄于鼓掌中。她喜欢混乱,那让她感到自由,无拘无束。“我不是说过么?这不过是一场游戏,既然想将神明拖下来,那么被自己的神明要求玩个游戏也无伤大雅吧?赢了的话就能实现所有愿望哦,只不过输了的话就得付出一点高昂的代价呢,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直待在他的身边,愁,因为你的意志,你的愿望”秋低头,自己的手指艰难的伸向外面“至少,我曾经是这么以为的”

    “秋……咳”鲤伴想说什么结果喉头一腥,又是一口血,他视线向前注意到了秋的小动作。

    “我那时,完全忘记,英招,不是会轻易臣服的品种”秋的声音逐渐坚定“我是因为自己的愿望,才会想要留在鲤伴的身边,这里,没有你的玩具,愁。我们都不会成为你的玩具。”

    “少说大话了,就凭你们?”愁站起来往他们这边缓慢走来“我改变注意了,不如把你们做成一对儿提线玩偶好了,我不需要你的意志了,秋”

    “鬼缠”鲤伴和秋的声音同时响起,他们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浮世衣”

    一瞬间周围的红线都被割断了,鲤伴身披橙红铜绿交织的羽织,羽织微微扬起,他的腰侧也出现了黑色火焰构成的小小的翅膀。

    “怎么可能?!”愁大叫“他一个妖怪,即使能做背负他人之势,又能到哪里去?他如何能背负神兽的器量!”

    “有些怀念啊,这个感觉”鲤伴闭上眼,身上的伤口逐一消失了,他抬手抚了一下胸口,那里的护符在刚刚的打斗里不知遗落到何处“第一次完成鬼缠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秋”说着抬起右手,掌中出现了秋常用的彩色布条,随着他手的动作,飘至身前,随着指尖轻触变得锋利而坚硬,随即横指,连同愁的红丝打入她的身体。

    愁被这包含着神息的利刃刺痛,发出惊人的惨叫,然后渐渐没了生息。。

    “秋”鲤伴没有理会重伤的愁,只继续道“我的起始和归途,都会是你,还好是你”

    说着,鬼缠解除了,彩色的羽织像是燃尽一般,秋出现在羽织消失的位置,而鲤伴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量一样躺倒在秋的怀中,笑了笑“我的公主,我是否能有那个机会,余生皆与你同行呢?”

    “嗯!”秋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咬住嘴唇“嗯!”

    “这可真是不错”鲤伴笑着艰难的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有点累了啊,以前没觉得一晚那么长”看了眼秋“也没觉得一晚这么短过,我先睡一下”说着手落到抱着他的秋的手背上,带着点撒娇的语气“你不许跑”

    “嗯,我等你醒”秋破涕而笑,她轻凑到鲤伴的耳边“我是不会离开的,只有您才是我的归处,我会一直守着您的。”

    鲤伴唇角含笑,熟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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