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日光透过敞开的拉门，像母亲的手一般轻抚在秋的脸上，秋的表情十分平和，就像她两个月之中的每一天那样。

    是的，每一天，滑瓢和樱姬夫妇还有百鬼们带着她的身体一起回到江户已经是一个半月前的事情了。

    背阴处，樱姬伸出手替秋整理了一下被子，京都一战之后，秋的一切起居都是她在打理，丝毫不假他人之手。收拾停当，樱姬又想起那时秀元曾提出让秋留在京都。

    “留在这里的话，童子的起居可以由式神来照顾，我姑且也是现任当家，就算是我不在了，继任也会接手的。”自己的余命尚有五十余年，如果童子的话是真的，该是“很快”便会苏醒，五十年应该够用。还能再见一面么——秋。

    “不放心的话，大可以把我的身体拖走，秋是这么说的”看到樱姬一直抓着秋的手不放便知道樱姬心意的滑瓢接口“意思是，我们可以把她带走，我可以这么理解吧”

    “童子是妖怪，但也曾经是神兽，若是呼出真名的话，应该是会被命令的才对”秀元叹了口气，说道。“神兽是保护神的利器，名字则是咒，神兽若是被唤了真名，理当回应。并且听从。那样的话，命令她醒来，也会立刻醒来吧。”

    “真像你说的那样，为什么这丫现在还在睡”虽然知道名字对于妖怪的重要性，但滑瓢仍然对秀元的说法十分不以为然，就现状而言若是秀元的办法真的有用的话，秋早就该醒了。只花了一个晚上身上的伤就已经痊愈的人，没道理睡了半个月还不见苏醒。

    “童子的情况有点复杂，咒是会根据状况而改变的，所以她成为妖怪那一刻名字可能改变了”说到这里，秀元的眼神一暗，“也有可能，她并没有说出过真名。”

    “……我就是那只罗霄”听着秀元和滑瓢对话的樱姬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了一样，转身对他们说“秋，她有可能是叫集”

    “什么？”

    ————————————————樱姬回忆分界线————————————————

    “秋小姐，在房顶上很危险的！”黄昏回到后院樱姬看到坐在房顶望着主屋方向的秋。

    “因为那个能力，所以被当做商品了么？”秋还在看着前庭的方向，看樱姬的样子这是刚刚去医治了谁吧。秋边说着站起身来，因为她背对着日光，樱姬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的声音透着丝丝冷意，

    “请不要这么说，秋小姐，父亲是养育我的人，我很感谢他”听到秋的话，樱姬想要反驳，却有些无力，只好低下头，半晌才有弱弱的声音飘来。

    “……很像呢……和愁”秋喃喃着从屋顶上飘落下来，小小的身姿有着一种不经意的优雅，像是让樱姬有些看入神了。

    “怎么了？”秋看着有点呆住的樱姬，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刚刚，那一瞬间，秋小姐……看起来像公主一样”

    “这样啊……”秋略微一滞，随即笑道“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啊，我这不是整天蹲在你身边嘛”

    “莫要再取笑我了”回过神来自觉被调笑了的樱姬不满道

    “哈哈……”脚在地上点了点，秋轻轻一跃进了屋子“刚刚侍女送来了点心和吃食，很好吃的样子啊，你再晚回来一点我就打算开吃了。”

    “是是，请用吧”

    “呐，樱姬，你开心么？”饭后，正吃着小点的二人谈笑着，冷不丁的，秋问出口。她真的想知道，和愁一样关在笼子里的珍兽，这样的生活，会幸福么？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想起一个故事”将手上的竹签往小碟里一丢，秋拍拍手，双眼发亮盯着樱姬“小樱姬啊，我给你讲故事吧”

    “好啊~”

    “故事得从一位神明说起……有这么一个小小的神明，因为弱小，所以也没有永生一说，只是默默的在前一任消失的时候默默地为了信奉的人再生出一个新的“自己”，这样的行为就叫做“换代”。虽说是叫做换代，但是保留下来的只有能力。然后有一任傻傻的神明啊，明明是掌管子嗣的神明，却被信奉的人当做是能让家族繁荣的神明所供奉着。这个神明，为了这些很重要的人，不断地勉强自己了。明明只能让子嗣繁荣，却在有人请求医治的时候也用尽全力帮人疗伤，无端消耗了许多神力”说到这里，秋叹了口气，眉头紧皱起来，她怎么想都觉得先代是个M

    “真的是位很善良的神明啊”樱姬有感而发

    “那叫傻，谢谢。事有力所能及和力所不能及好么？不管是人还是神都要量力而为，懂么？”伸手点着樱姬的额头，秋愤愤道。“这个愚蠢的神明做了一件身为神明绝对不可以做的事情，他爱上了一个人类的女子。本来应该是平等的神，开始有所求，只希望护佑少女的平安喜乐，只要少女想要的，不管是什么他都会双手奉上。”看着听得十分投入的樱姬，秋笑了笑，继续道“少女的家人发现了神的存在，利用少女，他们的家族从一个小小的村户变成了当地的名门望族，但是他们所求的更多，只是现在怎么够？‘我们要世世代代繁荣昌盛’。少女则像是每一个人类那样，想留下‘爱’的证明——一个神的孩子似乎可以解决任何问题。”

    “所以，神和人类有了孩子么？”

    “神和人类是不能有孩子的”秋摇了摇头，说道“但是神明是不会拒绝少女的，于是他做出了一个人之子，，女孩儿，少女的样貌，自己的能力。”

    “是说，这个女孩子有了神的力量么？”

    “是啊，一个人之子，得到了神的力量”

    “那么神呢？”

    “死了，没有力量的神明，就和没有血液的人类一样，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那他所喜欢的女孩子呢？”

    “失去了神明的宠爱，少女没多久也不再被时间所眷顾，很快也离世了”故事讲了许久，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房间里变得昏暗，秋抬手挥了一下，房间里的灯火相继被点燃了。于是秋继续说道“人之子则被少女的家族圈养起来，以保佑他们的昌盛。他们没有办法伤害人之子，因为她身边还跟着神的赠物，一只英招”

    “英招？想秋小姐一样的么？”

    “不太一样啦，英招是守护兽，既然是被称为兽，自然不是人形”虽然印象里刚刚出生时候的她也不是人形来着“人的上半身加上马的下半身，腰部还有翅膀，是一种十分自由的守护兽呐。身为神的半身，它也算是法力无边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秋的表情有点微妙“总之，本来英招是保护神明的神的半身，神明死去了，但是属于阳面的力量却没有消失，所以属于阴面的英招也只能跟着人之子。”

    “那么她们不是哪里都能去？”樱姬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羡慕

    “不是的，虽然有着神的力量，但是人之子到底是个人类，会有寿限。她会死去，然后转生，世界有阴有阳，英招会因为人之子的降生而降生，因她的离去而消亡。在这个因为神而兴起的华族之中代代转世不能离开。”

    “……”樱姬看着秋落寞的样子，想要开口安慰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一时间沉默笼罩了整个后院，只有夏夜的蝉鸣不时响起。

    夜风抚过……

    “不过这种事情，是不可能一直继续的。”秋把玩着自己的发尾，“到底成为了人之子，不管是神还是守护兽。人有欲求，自然会向往自由，不满于被束缚吧，即使那是和自己流有相同血液的人们。”说道这里，秋突然轻松了许多，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掩盖不住那发自内心的喜悦一般“最后一任的人之子，叫做愁，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和历任的人之子一样，是个被时间眷顾的孩子呐。”

    “被时间眷顾？”

    “啊，是你们的说法呢，通俗一点讲，就是完全不会变老哦，像妖怪一样”秋嘿嘿嘿的笑着，“所以愁即使是已经过了做妈妈的年纪，看起来却还是个少女呐。”

    “愁也有英招么？”

    “有啊”秋边点头边伸手从樱姬的碟子里顺出一块点心，丢到嘴里“愁的英招，应愁的愿望成为了人形”

    “应愁的愿望？”

    “是啊，愁从小就被族人关起来膜拜着，从来不能离开那个华丽的笼子，所以太过寂寞了吧”就连对外界的信息都是通过电视电脑知道的，简直无从想象那些没有英招的日子，她一个人是怎么样度过的。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喜欢那个与自己世界无比相像的滑头鬼的世界吧。“愁和你很像呢，不能离开房间的地方，还有很善良的地方也是……”最像的还是那真诚的目光下隐藏的求知欲吧，想要接触更多的地方，想要认识更多的人，想要看看这个世界，即使只是潜意识里，你也和愁一样在渴求着自由啊。

    “照秋小姐说的，英招是人之子的半身，那么它没有名字么？”

    “有啊，名字的话，叫做集”秋沾着杯中的水在木质的地板上写出了英招的名字。

    “发音是一样的呢”

    “嗯，因为是半身啊，所以才是一样的。”

    “后来呢？秋小姐也是英招，是她们的后人么？”

    “不，愁死去了，毕竟是人之子，力量再怎么强大，也是不可能一直跟着换代的，况且连守护兽都变成了半血就更是影响到力量的稳定。阴阳平衡嘛。”秋突然躺下，望着上方的木梁闷闷发声“发现她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的人类们陷入了一种恐慌，于是用她的血进行祭祀，想要召唤新的神明来”

    “怎么会……”

    “愁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得救，就用最后的力量切断了和集的联系，但是失去制约的英招却无法控制力量的暴走，那个力量终结了人之子的族人。背负着许多人的性命的英招最后堕落为一种叫做罗霄的妖怪，上天给予她的惩罚就是再也无法回到她的神的身边，故事完结~可喜可贺……个鬼”秋话锋一转“所以！问题就在这里啊！”

    “啊？什么？”本来还有一点沉浸在悲伤故事气氛里的樱姬被秋突然大声的发问给惊得哆嗦了一下

    “小樱姬啊，你觉得，那个临死的时候还笑着的愁，是发自内心的笑着么？这个人之子的一生，也算是幸福的么？”秋看向樱姬，目光之中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坚毅与认真，一时间，樱姬都觉得秋不是在讲故事，而是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过。

    “……虽然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认真的思考了一阵的樱姬回答道“但是我的话，能有一个一直陪在身边的人一定会觉得很开心吧，更何况那个人是自己的半身的话就更是特别的人了，既然自己保不住，那么能让重要的人自由幸福不是最好的结局了吗？或许这不是幸福，但也足以让人无悔吧。”

    “是吗”听到樱姬的回答，秋好像如释重负“那么，小樱姬一定要既保住自己，又获得幸福呀，顺便，你那个贪得无厌的父亲我果然还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这么沉重又无趣的故事还讲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啊。啊~好困”看着樱姬苦笑的样子，秋打了个大哈欠，然后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蜷缩在地上，就几秒钟的时间里，直接睡过去了。

    “……”虽然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但是仍旧对秋的入睡速度感到很无语的樱姬为她盖好薄被“晚安，秋小姐”

    ————————————樱姬回忆终了分界线——————————————————

    听过这件事之后，樱姬也在秀元的授意下试着唤她为集，但她依旧没有醒来，只是眼角有泪滑落，秋是听得到的，

    回想着那只是轻描淡写的转述都让人觉得沉重异常的故事。真正经历了这些的秋，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说想要回家，那她的家又在哪里呢？从她来的地方么？还是，那位愁小姐的坟墓呢……

    那之后，又过了两年。

    春。

    “樱姬呢？”门外传来了滑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四处混吃，呃，还是用飘忽不定好了。今日却归来的格外早，进门便问一旁的鸦天狗。

    “夫人的话，还是在例行的地方……”

    “今天也还是老样子么？那个丫头”滑瓢推门进到里间，对樱姬说道。樱姬今天也一如既往的替秋打理好一切。收拾停摆正坐在一边做着一些小手工。

    “是啊，过几日樱花就要开了呢，今年要是能赶上就好了，想要和秋小姐一起去赏樱呢”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衣服，樱姬看着秋喃喃道

    “……”只有在这种时候，滑瓢真的是想把她揍起来。两年时间，让他们也学会了淡定和坦然，如今，他们已经不再为秋的迟迟不醒而焦虑不安。滑瓢一手搂过樱姬一手捏住她胸前的勾玉“京都一战之后，秀元曾经说过，这个勾玉应该是和秋有什么联系，所以当时她才能救下你。如今这勾玉依旧鲜红，想必这丫头也就是再多懒会儿床而已，你也别太挂心了。”

    “秋小姐曾经问我幸不幸福”说着，樱姬倚到滑瓢身上，“如今，在您身边的我终于可以说出自己是幸福的，所以，才更加想要感谢保护了我的秋小姐。”

    “走吧，这里交给雪女就好”站起身，滑瓢向樱姬伸出手

    “要去哪里？”

    “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些已经开了……早樱，不是想去看么”将樱姬拉起来，两人相扶走出去。看着樱姬，滑瓢不禁心想，自己也是要感谢秋的，不光是保护了樱姬，还有手上的弥弥切丸也是。所以，丫头啊，你要快点醒过来，奴良组的妖怪可是不欠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