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吓唬她的？
林潼懵了两秒，眼睫缓缓垂落，慢吞吞地往旁边挪了挪。
无声抗议。
眼底冷意散尽。
舌尖抵了抵上颚，商隐忍不住失笑：
“还真是跟以前一样，任人欺负。”
他起身看了眼钟，“差不多要到时间了，我送你过去。”
林潼没吱声。
她实在看不懂这人。
见商隐起身，想到刚刚被他抱过来的场景，她本能地想往后躲，眼里的慌乱快溢出来了。
“我、我真的可以自己走——”
“走”字刚发出一点音，就被商隐先一步接上。
他巡视一圈医务室。
“我记得这里有配轮椅，我去找找。”
林潼：“……”
白皙的肤色蓦地染上一层嫣。
等瞥见男生唇角噙着的坏笑时，又忽然定住。
“你可以自己什么？”
勾起的尾音混着低沉愉悦的腔调。
林潼脸色更红了几分，灼得烫人。
“……没、没什么，你去找轮椅吧，谢谢。”
感觉自己全身都快烧起来了。
她将脑袋深深埋下，一副受惊的鸵鸟，眼不见心不慌。
商隐乐不可支。
像是淋雨后打蔫的小奶猫，湿答答地蹭在人腿旁，任人蹂｜躏。
每次看她脸红，都让他忍不住想欺负一下。
这样会不会有点恶趣味？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样一想，心里顿时坦然许多。
医务室有屏风，将病床这里隔成两个区域。
商隐成功在里间角落找到一台轮椅，只是长时间不用，已经落了层灰。
他将轮椅展开，直接用刚刚给林潼擦头发的外套从上到下擦了一遍。
林潼想阻止也没来得及，就被他抱了上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积云散开，天光越来越亮。
直至一缕光透射过来，然后是无数道热烈的光。
日升雾散。
北边的天架起一条长虹，引得许多学生出来围观。
就连林潼也忍不住微张着小嘴：“彩虹哎。”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完整的虹。
商隐同样抬头望着半空，末了，忽然自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听说看到彩虹的两个人会一直走下去。”
林潼茫然地仰脸望着他，片刻后，缓缓低回去，眼帘垂下，遮住里面的闪烁的光。
“都是迷信。”
“也挺鼓励人。”
他接着她的话尾，没留任何停顿。
手指捏紧衣角，林潼没应声。
他们两个连朋友都没得做，何谈走下去，她不能再自顾自想太多了。
“我靠，我怎么觉得推轮椅那哥们那么像商隐呢。”
“在哪呢在哪呢我去，还真是，他、他还推着一个女生？”
“活久见，听说商隐初中时谈了不少，平均两个月就得换一个女朋友，但高中后不是一直单着吗？之前一直传他被一个小美人学霸栓住了——”
“滚一边瞎扯去，我们隐哥可不会……卧槽！”
刚从网咖回来的几个男生差点瞪掉眼珠子。
陈哲揉了揉眼睛，又拿胳膊肘怼了怼身旁的曹明诚，“老曹，那不是林学霸吗？我没眼花吧？”
“是她。”曹明诚一向稳重的脸也微微裂开，突然想起什么，又了然笑了，“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你突然拽成语干什么？整的文绉绉的。”
“……”
这边，林潼也察觉了不对劲。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目光都有意无意往他们这里瞟，却又因为顾忌某个人不敢直视。
这个人是谁不用猜都知道。
她仰起头，小脸纠结地皱成一团。
“商隐。”
男生看着前方，从林潼的角度看，冷白凌厉的下颌线微微绷紧，看起来好像在隐忍什么。
她没敢说下去。
听到小姑娘欲言又止的声音，商隐立刻低下头。
眼里浓夜般的阴沉还没来得及散去，林潼刚准备好的话尽数，彻底被拦截在嘴边。
“没、没什么。”她默默低下头，往轮椅里缩了缩。
麻烦人帮忙，就不要挑剔了，会被讨厌。
商隐怎么可能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都从动作中印证出来了。
他烦躁地啧了声。
不是因为她不肯多讲话，而是明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不肯讲，他却没办法解释，更不能强求。
可这声不耐的嗓，落在林潼耳中却变了味道。
她果然，还是被讨厌了。
商隐顾不了其他，瞥见陈哲他们，立刻迈开长腿，推着轮椅快速过去。
“隐哥。”
陈哲甩着圆润的身体迎上去，目光却下意识落到女孩身上，眼睛都快直了。
被围观，又被小姑娘冷落，已经让商隐十分不爽了。
在察觉到陈哲几乎粘在女孩儿身上的视线时，心里关着的兽又开始低气压地嘶吼。
不等他开口，曹明诚先一步将手伸过来，直接拽着陈哲的领子往后拎。
这小子又犯花痴。
陈哲不满地瞪他，刚要骂人，忽然感觉身后凉飕飕的，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虽然隐哥和林学霸三年前闹得很不愉快，两人的关系现在也挺迷的，但那也绝不是他能肖想的人。
他几乎能猜到商隐此时的脸有多冷。
动一头孤狼领地的东西，下场只会是被咬断喉咙，撕碎骨肉。
身上瞬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忙转身陪着笑脸，将右手掌抬到太阳穴，端正态度，算作问候：“林学霸。”
林潼：“……你好。”为什么要敬礼？
陈哲随即嘿嘿笑着看向商隐，对上那一双冷淡的暗眸时，顿时怂地缩回脖子。
商隐懒得理他，直接看向曹明诚，懒倦的低嗓说出的话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再敢偷瞄就试试看，揍一个还是揍一群，我是无所谓。”
这可怖的笑容——
就算没看他，陈哲都感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脖子，大气不敢出。
要是放在往常，他指定狐假虎威一通得意，鉴于刚犯了事，还是低调点吧，不然隐哥搞不好会第一个拿他开刀。
曹明诚看起来比其他人还稳重些，点点头：
“明白了，隐哥。”
其实也用不着他们做什么，刚刚周围除了他们几个，还有很多“路人”。
商隐那话就是说给他们听的，被吓到的程度绝对百分之两百，再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整个学校都知道商隐在送一个坐轮椅的小姑娘往文体楼走。
随即又有第二波警告传遍整个校园——
别过去，会死得很惨。
终于，这一路上林潼再没看到几个人，就算偶尔遇到，也都是远远地就拐弯了。
细眉不自觉轻轻拧起，担忧从眼底一晃而过。
她不是不知道商隐的脾气，高一那会儿已经领教过了，可他这样，会让人越来越不敢接近。
明明不是坏人，却让所有人见到他都像见到洪水猛兽一样避之不及，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商隐。”她忍不住开口。
“嗯？”
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声音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林潼还是本能地察觉到里面一丝压抑的情绪。
她抿了抿唇，小声说：
“你这样会让大家很怕你的。”
“那不是更好，乐得清闲。”
商隐嗤了声，眼里没多少笑意，他压下眸，忽然问：
“你呢？你也怕我？”
“……”林潼抬头望向那双墨一样漆黑浓厚的眼，不知怎地，忽觉一阵心酸。
她违背本心地摇了摇头，不想。
下一秒男生直接打断：
“你知道自己不会撒谎吗小姑娘？”
谎言被拆穿，双颊顿时赧红起来，林潼磕磕绊绊地解释：
“不是的，我只是有一点点被吓到……”
头顶落下一只手，温热的掌心除去周身的寒气，也盖住了她后面要说的话。
他的声音从上方响起，打断了她：“没事，怕我也正常。”
沙哑的语调，裹着一丝委屈和偏执的无所谓，重重敲在林潼心上。
心脏被狠狠捏住，她快急哭了：
“没有，你很好，只是……只是……”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眸，丝毫不掩里面的得意，她才顿时恍然。
又、又在逗她？！
林潼气呼呼地收回目光，盯着路面，再也不肯吭声。
看来是真气着了。
商隐无声勾了下唇，自嘲地笑笑。
瞳仁好似泼墨，摊在冷戾的眸中。
浓雾散尽，连最后一点笑意也被冻结掉，只余疏离。
无所谓，反正他不需要别人的喜欢，都是各取所需而已。
文体楼大礼堂，高三生们整齐坐在下面。
林潼被商隐推进来时，沉默了一瞬，随即议论四起。
“什么情况？刚刚看群里发的还不敢相信，商隐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话说这小姑娘谁啊？看起来像个未成年的，不会是被商隐欺负了吧？”
“我去，你这话有点子刑啊。”
“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我也觉得，好像见过。”
“我看你们是见了美｜女都眼熟。”
“哈哈哈哈……”
“安静！”
教导主任张博愤然起身，怒目瞪着身后的学生，“都高三大孩子了，怎么一点纪律都不懂，这两年高中白读了！”
高三年级的教导主任是出了名的古板严苛，虽然林潼只读了两个月高中，但也听过他的大名。
男人一身西装革履，头发稀疏。
扁平的前额下卡着一副眼镜，脸上褶皱不少，看起来五十出头的样子。
从他们进来，他的目光就落到他们身上。刚刚吼完学生也没有坐下，而是随校长一起朝他们走了过来。
林潼莫名心里发毛，尤其是看到他竖起的眼睛时，心跳声像鼓点一样蔓延开。
“校长好。”林潼先是看向和三年前一样慈眉善目的校长太太，问候一声，才转向张博，小声打招呼，“张主任好。”
校长笑着点点头，一脸关切地问：
“这是怎么了？”
“不……”
“商隐，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话音被张博盖住，直接打断。
商隐盯着眼前一直和他不对付的老头，疏懒地笑了声，眸色却冷：
“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一瞬间，林潼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候也是这样，每次两人同时出现在办公室，当时的主任也都直接质问商隐。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他们眼里似乎从很早就变成了坏学生。
不清楚原由，就本能地偏颇。
“不是的。”林潼忍不住抬高音量，轻嗓重重地咬着话音，“是我自己不小心崴到，商隐同学只是好心送我过来。
“您、您别误会。”
最后一句的气势顿时萎下去，声音极小且怂。
商隐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女孩才解释完，脸颊红得欲滴，大有一副这辈子都不会再抬起来的架势。
他没忍住哑然失笑：
“嗯，偶尔做点好事，改善心情。”
“你……”
“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了，我们就开始吧。”校长扫了两人一眼，站出来打圆场，“好不容易林潼这次有时间，这届高三算赶上了。”
校长这一番话说得林潼心里更虚，之前拒绝邀请就是怕见到商隐，最后还是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