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赋

    阿娇站在魏重玉身边,情不自禁想要伸出手替他擦干脸上的泪水。

    没有。

    另一个透明的灵魂从魏重玉的身体内钻出来,在那一瞬间抓住了她悬在半空中的手。

    阿娇注视着眼前紧紧盯着自己的裴觞宴。

    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眼眶似乎有些红。

    他们僵持着。

    裴觞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松开她的手却只有一句轻飘飘的,“我们该回去了。”

    白光一闪,阿娇好像听到了韩幼在她耳边轻轻笑着:“谢谢你啊阿娇,再见啦。”

    阿娇想要睁开眼,却发觉自己头一次觉得空荡荡的胸腔里酸涩不已。或是已经习惯了那颗心脏的跳动,时而活跃时而低沉,现在空留有莫名的空虚。

    再见啦韩幼,祝福你,希望你来世幸福自由,再也不用受到这些东西牵制。

    *

    阿娇最先醒过来,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斜坐在椅子上,殷商和问政在外面守着,而座上的宫铳璟和裴觞宴都是眉头紧锁的样子。

    阿娇下了座位,来到了裴觞宴面前。

    现在是傍晚,大殿里没点烛光,只有清辉的月光斜照进来。

    阿娇站在他面前,见他鼻子上出了薄薄地一层汗,而长长的睫毛覆盖一片阴影,看起来乖巧又无害。

    原来他闭上眼的时候看起来还没那么冷冰冰的,至少是个活生生的人。

    阿娇下意识抬手去想要替他擦去鼻子上的汗水。

    她的手抬起来,轻轻抚摸上他的鼻尖。

    湿湿滑滑的。

    魏重玉不知道,无数次深眠不已的夜里,韩幼坐在他身边,会这样一点一点描摹他的五官,然后枯坐一夜。

    嫁给他,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幸福吧。

    裴觞宴的睫毛一颤,阿娇立刻马上就把手伸了回来。

    裴觞宴睁开眼的时候,阿娇正在旁边喝殷商给她沏的茶。

    她的两条小腿在椅子上欢快的前后摇摆,腰间的小铃铛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发现裴觞宴看着自己,她咧嘴一笑。

    裴觞宴觉得自己鼻头上痒痒的,他收回目光看向一边的宫铳璟。

    却见他双目紧闭,又是一副不好的样子。

    阿娇锐评:“殿下到底行不行,明明知道自己受不住还喜欢往里面钻。”

    问政一听,有些慌神,赶紧到他的身边去摇晃他:“殿下!殿下!你快醒醒。”

    他转过头问裴觞宴:“大人,要是殿下一直不醒怎么办,您救救殿下吧。”

    阿娇也看向裴觞宴,却发现他从刚刚就有些晃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阿娇干脆对问政说道:“求他还不如求我呢。”

    她在问政崇拜的目光下,一脚踹翻了宫铳璟。

    叫你拿刀抵着我!

    “不过,你说宫铳璟在梦境中会是谁啊?”阿娇研究着倒在地上还是一动不动的宫铳璟。

    问政的眼珠子都快要惊出来了。

    他僵硬回头,看到了淡定的裴觞宴。

    “魏重山。”

    裴觞宴回道。

    “那他醒了岂不是要叫我嫂嫂,哈哈哈哈哈……”阿娇抚掌大笑,又在看到裴觞宴的那一刻停止了笑。

    阿娇清清嗓子:“我不是在占你便宜啊。”

    “嗯。”裴觞宴漫不经心。

    嗯?阿娇表情怪异,他还真当自己想占他便宜啊。

    就在这时,宫铳璟缓缓睁开了眼。

    他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扁着嘴的阿娇,显然是意识还没有回笼,下意识就喊了一声:“嫂嫂。”

    “嗳。”阿娇忙不迭声。

    “……”裴觞宴。

    宫铳璟回过神来,立刻红了耳朵,一下子翻坐了起来。

    他捂着腰:“谁踹了我一脚。”

    问政一脸心虚,不敢做声。

    阿娇又看向了跪在大殿正中的魏建劳。

    他虽然被反绑着手,却仍旧跪的笔直。沧桑的脸上流出漠北残酷的风霜。

    尽管紧闭着眼,却仍旧像是在保边卫土的将士。

    阿娇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可是你们都做了人家一回儿子,要是还置之死地未免不仗义。”

    裴觞宴皱起眉头。

    宫铳璟揉着腰纠正:“你这句话要是传进我父皇的耳朵里,只会叫他死的更快。”

    阿娇不管,只是大声问道:“他的冤屈能够洗刷吗?”

    宫铳璟笑话她:“你这当儿媳的比当儿子的还上心嘛。”

    阿娇认真:“韩幼死前曾说:浑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我愿意为她实现最后一点心愿。”

    裴觞宴看向她。

    宫铳璟惊讶:“骗人的吧,魏重山没跟我说什么啊。”

    他们两个看向了裴觞宴。

    裴觞宴解释:“只是死身者才会给附身者留下遗愿。”

    宫铳璟“哦”一声,“那魏重玉呢?”

    “……”

    “死了。”

    就在这时候,一直安静闭着眼默不作声的魏建劳流下了两行清泪:“玉儿,只怪为父,对你期望那么高。却从来不了解你,不肯相信你。”

    “他也该醒了。”阿娇这时候插话,她下座来到魏建劳前面,清脆地打了一个响指。

    就像古老的雕像骤然苏醒,慢慢张开久不见日光的眼睛。

    魏建劳眼见眼前灵动的女子,默不作声与她身后坐在高坐上若有所思的裴觞宴对上视线。

    那时候宫铳璟已经一边扶着腰一边抱着腿勉强坐在椅子上,保住了储君的最后一丝颜面。

    魏建劳沙哑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宫铳璟乍听见着话,便知这是一个油盐不进的老东西。裴觞宴最听不得的就是威胁。

    “剐剐剐什么剐,我问你,山儿呢?”

    这话实在是说的太自然,下一秒宫铳璟差点站起来喊一声“我在”。

    幸亏忍住了。宫铳璟默默想。

    魏建劳老鹰一样犀利的眼神再次回到阿娇身上。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什么身份,但是见她在这两位面前胆敢如此放肆就知道必然不简单。

    可是他毕竟是一代将军,如此跪着同一个年龄远不及他的小女娃说话,他颜面何在呢?

    索性不搭理,“哼”了一声。

    阿娇诧异,“嗯?”

    他在哼什么?

    裴觞宴示意殷商:“给将军松绑赐座。”

    殷商应着。

    魏建劳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他又看了裴觞宴一眼才转向阿娇:“山儿在哪里,你应该问国师大人。”

    阿娇转过头,大家不是盟友嘛,至少现在是,这大冰块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宫铳璟倒是不意外,魏建劳是裴觞宴亲自跑漠北之地去抓拿归案的,他断然不可能将他的孩子留在漠北受三皇子的胁迫。

    裴觞宴脸色如旧:“在后院之中。”

    阿娇脸色稍霁,确定了魏重山的安全她又转过头:“你凶什么凶,你死了你儿子还能活吗?就算是你想求死,难道……”

    “难道那些死的人,韩幼、魏重玉,那些人用死换来的清白就付诸东流了吗?”

    听到魏重玉的名字,魏建劳有一丝动容,可是他不欲与这个小女娃娃多说什么,只是笔直地看向裴觞宴:“你知道,漠北三地收到三皇子的控制已经是岌岌可危了,我来,漠北无帅。现在军中才能损伤过半,根本不能短期上任。即使我死杠到底,只能是使漠北一日一日拖下去而危亡。”

    “大人,难道你也觉得,魏某应该誓死力争、鱼死网破?”

    裴觞宴轻呵一声:“那么将军觉得如今之朝堂还有谁堪为漠北主帅,你口口漠北安危,却想要撒手漠北留给三皇子,不过是心死灰灭想要留下那支血脉不至于绝后罢了。”

    “魏某羞愧。”魏建劳长叹一声。

    “魏重山。”裴觞宴突然开口。

    大家惊讶的望向他。

    却见大殿后面走出来了一个瘦小的孩子。

    他不似梦境中圆润,五官已经有魏重玉的硬朗,他眉目冷淡,丝毫不见当时的活泼可爱。

    他走出来,径直走到魏建劳面前,在眼含热泪的父亲面前跪下:“父亲!我绝不苟且偷生,我要替哥哥、嫂嫂,好好活下去。”

    “救与不救!”阿娇一拍桌子。

    她看向一边盯着魏重山发愣的宫铳璟。

    宫铳璟挥挥手:“救救救救救!”

    她又看向裴觞宴。

    后者抿嘴默认。

    阿娇跳下板凳:“朝堂上三皇子什么的我可帮不上忙,不过舆论嘛……”

    阿娇露出狡黠的笑,她夸夸鼻子,“就交给我阿娇啦。”

    说完她就跑出了大殿。

    裴觞宴一直看到她身影消失。

    梦境中留下的后遗症还没有消失,就例如宫铳璟现在仍旧腿软站不起来,而自己……

    裴觞宴慢慢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

    阿娇在书坊找到了笑笑。

    五年过去,笑笑还是那个样子,拿着个本子到处记记画画。

    看到带着面纱的阿娇,笑笑顿住脚。

    “收故事不收?”阿娇问她。

    笑笑好奇地一挑眉:“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是啊。”阿娇“嘿嘿”一笑,“但是我认识你,我记得你写过殿下和君家大姑娘的故事,是与不是?”

    笑笑脸色一黑。

    她那be掉的cp!!!

    阿娇见她掉头就走,立刻跟上她,在她旁边粘着:“五年都过去了,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为一个超级厉害的写手了?”

    笑笑脸色更黑。

    可是见阿娇并无恶意,而且又老是粘着自己什么事情都干不了,她只能实话实说:“我五年前也想着,五年磨一剑,总有出人头地的时候。只可惜五年过去,我不仅名不见经传,连签约都没搞定,现在还是游散于民间收集灵感。”

    听罢,阿娇丝毫没有气馁。相反,她笑着,挥舞手里的纸稿:“那么,你的机会来了。”

    笑笑定睛一看,只见字里行间密密麻麻三个大字,“清白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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