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芷寒去陪护君俞，父女两个不知说了什么，很晚才见君芷寒披着霜月回来。
年龄最小的香珠实在是熬不住就睡下了。
兰因与阿娇等在门口，一直看到摇晃的小竹灯才松下一口气。
兰因赶紧上前去接过灯把她身上披着那一层结了霜的披风换下来。
温药已经熬好了，就在屋里的桌子上冷着。
君芷寒牵着阿娇的手拉着她进了屋。
君芷寒尽管疲惫，不忘回头轻声嘱咐兰因：“你要早些睡，还有两个孩子等着你喂呢。”
见阿娇惊讶，君芷寒笑而不语。
兰因感尤君芷寒体谅，点了头不多时就去睡觉了。
阿娇见君芷寒仍旧是眉头不皱一下就把药喝完，也催着她：“娘子也该睡觉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说。”
苦药麻口，一时半会张不开嘴，听阿娇如此说着君芷寒赶紧摇了摇，头生怕她跑了一般紧紧攥着她的手。
“你就留在我这里睡吧。”
“这？”阿娇惊讶环顾一周，发现只有一张床。
君芷寒环抱过来，还有淡淡的桂花香，阿娇一直记得那味道。
“你同我睡。”
君芷寒轻轻问：“好不好？”
怎么不好。阿娇醉倒在美人儿怀里，咧着嘴“嘿嘿”笑着，拼命点头。
那晚上，君芷寒从衣柜里又抱出一床被子，两个人一人一床一起躺在床上。
熄灭了灯光，在昏暗中只能听见纱窗外的虫鸣和偶尔呼啸而过的风。
这样寂静的晚上，什么念头都抛到脑后，心静无比。
她们默契没有提起君父腿的事情和朝堂中的一切，只是简单叙旧。
君芷寒说：“你还记得山庙里伤了你的那个郡主吗？”
阿娇脑海里浮现出她狰狞着向自己扑来又委屈巴巴扑倒在贵妃裙下的模样，点点头，回忆道：“嗯，那人的手劲很大，但是受寒能力不行，刚跪不到一个时辰呢，就晕倒在雪地里了，看起来跟没气了一样。”
君芷寒翻了个身面向阿娇：“她前些天嫁人了。”
啊。阿娇似乎没有很惊讶，想她大概因为有十八九岁了，嫁人了也挺正常的。
“嗯。”阿娇应着也转向面对着君芷寒，她静静等着君芷寒的下文。
“嫁的时候我去观礼了，见她穿的很鲜艳很得体的，是她从未有过的好看，只是面上很难堪，像是要哭了一样……贵妃娘娘把她嫁给了三皇子一个得力部下当续弦。那个小将军的年纪都能当她的爹了。”
“啊？”阿娇听到这倒是有些惊讶，她轻轻问道：“那她……？”
可是真正开口才发觉不知自己到底想要问什么，索性沉默。
君芷寒有些困了，捂着嘴打了个小哈欠，懒懒散散地说：“她肯定很不愿意，但是又没办法。贵妃娘娘的命令她不得不听。”
阿娇听到这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仇恨得报的快感，相反她一想到那么嚣张明艳的一张脸上从今往后时时刻刻便是愁云遍布的模样心里也有一些难过。
恰有这时候听见君芷寒睡得迷迷糊糊嘀咕了一声：“如何不可怜呢。”
阿娇攥着手下的被子，心里五味陈杂。
那天晚上阿娇好久都没有睡着，身边的君芷寒睡着如此安稳，绵长的呼吸在寂静中格外催眠，可是她一会想的是那郡主嚣张兮兮的面孔又一会是她被塞上喜轿摇摇晃晃面容憔悴。
不知过了多久，阿娇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
外面寅时一刻已到，天地不知为何还昏暗着。
阿娇穿着喜服忐忑不安地坐在梳妆镜前，无数的贵人小姐围绕在她周围要给她添妆。金银宝器、花钿新妆，叽叽喳喳的人群各说各的，阿娇坐在最里面听的心烦意乱。
长长的流苏垂髫下来落在喜服上，喜服上绣的是鸳鸯两成喋。
她的手抚摸着新衣上凹凸不平的刺绣，心中恍惚。
这是她第一次穿这么好看的衣裳，可是她却不知即将要嫁给的人是谁。
“娇儿，没有关系的，别害怕。”君芷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娇抬起头，镜子中倒映着君芷寒鲜艳明艳的笑脸，她换下总是素白浅色的衣裳，换上淡淡染着桃红的衣裙，葱白的手为她整理碎发。
人群还在各说各话，虽然是来给阿娇添妆的可注意力又显然没有在阿娇身上。嘈杂中只有君芷寒的声音温柔又充满了力量，她说：“到了那里不要害怕，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说你该说的话，你的夫婿会对你好的。”
阿娇觉得好头晕，脑海里一阵又一阵不清不楚的疼痛，巨大的恐惧与未知下，阿娇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抓住了君芷寒一小片衣裳。
她抬起头像君芷寒受了委屈一般泪眼婆娑小声说道：“娘子不要我了吗？我不想嫁。”
君芷寒没有像往常惯着她那样哄她，却毅然决然地松了她的手轻笑着为她擦去脸上的眼泪：“娇儿，你说什么呢？”
“去了夫婿那里要与他好好过日子，齐手同德和和美美，要是受了委屈就回来，我会护着你的。”
阿娇一阵恍惚，她喃喃问道：“可是我要嫁的到底是谁？我都不知我要嫁给谁又怎么会和和美美呢。”
说完这话，阿娇自己心里亦然惊讶与忐忑，这样的话虽然是从自己口中说出却又从来不像自己能够说出来的话。
阿娇闭上嘴在心里琢磨。
君芷寒命令外面的侍女把头巾端过来。
红艳艳的头巾放在四四方方的小托盘里，四角绑着花生栗子红枣这样的物什。看起来就压得脖子疼。
阿娇还在泪眼婆娑地看着，心中悲切。
这时候刚刚还在人群中周转的几个贵女笑着拍手上前来，拿起头巾上的红枣之类的四五个一起塞进了嘴里。
“……”
悲伤戛然而止。
阿娇目瞪口呆。
这时候还有一个贵女，拿起一颗红枣来放在阿娇的嘴边，无比殷切又娇羞地看着阿娇：“来~张嘴~”
阿娇僵硬地扭过脖子去紧紧闭上了嘴，尤嫌不够，又用双手紧紧捂住了嘴。使劲摇头。
那几个吃枣的人相互对视呵呵傻乐，见阿娇不吃就使劲往自己嘴里塞。
阿娇忍不住开口提醒：“再吃嘴就要撑裂了！！！”
这时候君芷寒笑起来，虽然还是那样温柔的笑却怎么听怎么诡异：“不吃就算了，吉时已经到了，你要赶紧盖上盖头上花轿。”
上花轿？
阿娇透过窗户看见外面阴狠狠的天，巨大的灰色的漩涡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一般。一点光都投不进来，更晃谈院子里还有什么轿子。
阿娇支支吾吾，反正不想要挪动。
两个贵女，上前来，说着什么新娘害羞的话，一左一右就把她架了起来。
阿娇双脚离地，双肩耸起，左右僵硬地看看这两个画着红唇的贵女越看越像是梳妆台上点着的那两只粗壮不断燃烧着的红烛。
“不不不，我还是自己走自己走……”阿娇双手摆动想要挣脱。
无果。这两旁的姐姐手劲可大。
阿娇被她俩架着，几乎是一路被架着到了院子去。
阿娇到了院子才发现更诡异的事情，太安静了。
新婚，就像是韩幼与魏重玉，总是轰轰隆隆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不像话，甚至一出来就连刚刚在屋子里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阿娇被她俩夹着，眼见着从四方封死的小院子中间那口井中沸腾着抛出一辆带着鲜红颜色的孤零零的花轿。
阿娇的话憋在了喉咙眼里。
想骂脏话……
没给她这个机会。
等到阿娇反应过来那两个手劲大到不像话的贵女已经不顾她的手舞足蹈，硬生生把她塞进了小轿子中。
四四方方的小轿子四周挂满了铃铛，但凡阿娇稍微一动便叮铃作响，回彻耳膜。
阿娇缩在除了一个空壳什么都没有的小轿子中，不敢动了。
这算是怎么一会事。阿娇二仗摸不着头脑。
就在阿娇胡思乱想的时候，轿子外面咕噜咕噜的水声突然停了，轿子帘自己掀开了。
外面的场景也显现出来。
阿娇微愣。
街街道道都是裴府外面的场景，而正中裴府的高门上被挂上了鲜红的彩结像一头耀武扬威的彩色麒麟带着肃穆与傻气，怎么看怎么怪。
正在阿娇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一双手伸了进来。
阿娇顺着那只手，看到了同样一个穿着喜服却又盖着盖头的身影。那身影比自己要高很多却消瘦无比。
他执意要牵阿娇。
阿娇打了个哆嗦，干笑着：“哈哈哈，哈哈哈，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说着她小心翼翼贴着离那只手比较远的花轿边壁慢慢靠着想要移动出去。
像是察觉了阿娇不想被他牵着，那只手突然变成了一只爪子，冒着黑气就要来抓阿娇。
阿娇脸色一禀，刚要一脚踹过去那只手借着巧劲一下子握住了阿娇的脚腕。
阿娇：说出来可能连我自己都不信，这一招真的很眼熟。
还没等阿娇想完，一阵天旋地转，阿娇被那只手抓着狠狠摔了一跤。
“嘶。”阿娇在地上缓了一缓，等到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场景又改变了。
这次是在一片封闭的一望无际的巨大屋子中，好多好多镜子竖立着。
阿娇往哪个方向看，都是树立的镜子，里面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嗯？”阿娇试着往一个方向走，却发现无论站到哪面镜子前好像都是一样的方向没有丝毫差别。
她刚想要尝试着打碎一个镜子，手刚刚放在镜面上。
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镜面上荡漾起波纹，阿娇的身影遮掩在那些波纹中渐渐消失不见。
等到再清晰时候，镜子中出现了千千百百个穿着不同喜服或坐或立的喜娘，她们盖着盖头看不清五官，可是低低的啜泣声却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