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意乱

    付思灵坐于窗台之前,望着满园锦簇,思考着近日的怪事。

    花仇这个狗逼男人不知道在玩什么花招,有事没事地就带她去看看花海,晚上欣赏一下全城的烟花,逛逛临渊城热闹的夜市,她看美景,花仇不加掩饰地看她,那眼神就像是透过身体在看另一个人。

    近日一到用膳之时,花仇就来到栖星阁没脸没皮地和她一起吃饭,第一次付思灵本想拒绝,回头一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不要把姿态放得太高了,于是应下了第一次,想不到后来他变本加厉,每餐都来蹭她的饭,自然而然地像是成为了一种惯例。

    又是临近晚餐的时间,那狗逼男人提前到了,让下人脱下披风,淡然地就坐到板凳上,还微笑问她:“今晚吃什么呀?”

    这种氛围就很像丈夫出门办事,终于回家开饭了,随口问妻子今晚吃什么的温馨画面。

    她曾想过在饭菜里下毒,但首先,她没有毒药,再者,若不能一击即中,那被反杀的风险可就太大了。

    付思灵瞟了一眼桌面,机械地念道:“冬瓜炖排骨,麻婆豆腐,八宝兔丁,姜汁鱼片,时令小蔬,糖蒸酥酪。”

    花仇:“……”

    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报菜名机器,难不成哪里惹到她了?

    他起身,为她盛了一碗排骨汤,“趁热喝,这可是甘师傅的拿手好菜。”

    冬瓜炖排骨,也是她母亲的拿手好菜,自从母亲去世后,她的餐桌上必会有这道菜,吃不吃的无所谓,只要放在那儿,就像是母亲还在身边。

    付思灵看着热腾腾的滚着油珠的汤面,静默了片刻,伸手将碗推远了。

    她静静地看着花仇,五百年来,他早已褪去了曾经的青涩稚嫩,不谙世事,现在的他手握重权,君临天下,有着如她曾经一般的王者之气,冷漠,审势,还有掌控全局的从容淡定。

    她不知道五百年来他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没有一天不想亲自手刃仇人,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日子越长,仇恨渐长,就如岁月长河般寂静无声又暗藏汹涌,直到发作的那一天,才会惊觉岁月堆积出来的爆发力。

    她双手撑着下颌,天真无邪地看着他,“魔尊大人这又是送我金银首饰,又是带我到处去游玩,还日日来我住所,就不怕韩小姐梨小姐吃醋怪罪啊?”

    花仇夹着手里的菜顿了顿,将菜轻轻放到她的餐盘里,平静地回道:“她们还没有资格干涉本尊的事情。”

    付思灵:“所以魔尊大人,是一点不嫌弃我的相貌啰?”

    花仇脱口而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手上的扳指有异动,花仇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继续回道:“你内在的东西是本尊所欣赏的。”

    付思灵不依不饶:“男人不都喜欢长得漂亮的吗?”

    花仇:“凡事总有例外。”

    付思灵:“我可以理解为,你品味猎奇吗?”

    花仇轻声一笑,“付姑娘为何一直执着于此?本尊想让你永远待在我身边,无关其他,仅因,是你而已。”

    付思灵觉得不可理解,“可我们根本不了解对方,我更不知魔尊大人情从何起。”

    花仇:“我们这不是正在了解对方?至于我的情意,日子还长,你慢慢知晓也不迟。”

    付思灵后仰靠在座椅后背上,拿眼瞧他,“可我并不想做什么受人保护的金丝雀,我想做天上的雄鹰。”说着,她还胡乱指了指盘旋在屋檐下的那双燕子。

    花仇点头明了,“你若是想修炼,我这边自会安排最好的老师为你教学,本尊亲自教你也未尝不可。”

    付思灵微微挑眉。

    你教我?怕是弄反了,虽说上辈子没教你几招有用的降敌招数,全靠你自学成才,但想反过来教你师父,还真是妄自尊大。

    付思灵:“也就是说,魔尊大人一开始就不想放我们走了?调查陵寝之事只不过是你的借口。”

    花仇看着她波澜不惊的双眼,那里蕴藏着一股幽微的恨意。

    花仇摊摊手,轻飘飘地说:“只要你一句话,裴玄随时都可以走,至于你,得留在本尊身边。”

    付思灵不禁眉心一跳,这小子以前可从不威胁命令人,他只有忍气吞声默默执行的份,如今位置坐高了,性子也变得像她从前一样,霸道强势得不可理喻。

    很好,敢拿权势力量来压她了,游戏变得更有趣了呢。

    付思灵拿起汤勺漫不经心地舀了舀那碗排骨汤,薄薄的油面被舀碎,从里头飘出一阵阵热气。

    她说:“好啊,你将裴玄放了,我可以留在你的身边,但是他走之前,我得见他一面。”

    花仇沉默两秒,“可以。”

    他只要她留在他身边,至于代价他都可以不在乎。

    吃过午饭后,花仇就带着付思灵去往关押裴玄的地牢。

    地牢内设有很多复杂的阵法,防止地牢里的囚犯与外界联系上,每拐一个弯,长蛇就在前面暂时关闭一个阵法,防止误碰飞出暗器。

    裴玄被关在地牢的最深处,伴随着灰尘席卷,沉重的玄色石门被霍然打开,里面灯火幽幽,裴玄被铐着手铐,脚上拴着脚链,悬挂于半空之中。

    他的头上有一束白光射下,将他整个人包裹在耀眼的光亮之中,发丝垂落,挡住了他原本俊朗的面容。

    他的周身是如此的耀眼,就像是当初他从九天之上乘云而下,但如今细细看去,却是一种不忍直视的惨状。

    付思灵的心紧了紧,冷声道:“把他放下来。”

    花仇背着双手神情淡漠,那是一种看戏的姿态,他没说话,只是给长蛇眼神示意,长蛇这才施法将人缓缓放下。

    裴玄如今只是个修仙的普通凡人,怎能抵挡得住魔界地牢的折磨,可偏偏他的弟弟丧心病狂,不顾兄弟情义,明知自己哥哥是在下界历劫,不扶持帮衬也就罢了,还乘火打劫,像是想将人就葬送在这场历劫之旅中。

    裴玄伴随着冰冷铁链撞击的声音缓缓坠下,付思灵过去扶起他,拨开他挡住面庞的长发。

    冷光之下,他的面容苍白憔悴,面颊也有些凹陷,看上去就像个濒死之人。

    她喉中酸涩,连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确认无大碍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从未见过一代神界战神如此狼狈的模样,就是放在从前,不论裴玄中计输得再惨,他的神情姿态都是高傲不逊,不屑一顾的,如今他却脆弱得像是根风中飞絮,轻飘飘地像是随时都会去了。

    花仇双手背在身后,摩挲着那枚红色宝石扳指,默默感受着从里面传来的伤心、愤怒、与恨意。

    伤心是给裴玄的,愤怒与恨意是给他的。

    他就是犯贱,原本是想测测师父心里到底还有多少裴玄的位置,如今看来,竟是丝毫未减,反而还在日益增多。

    他不动声色地将扳指取下,放入了纳戒之中。

    他想着,只要师父愿意留在他身边,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他还是无法忽视师父对那个男人对关心,她抱着他的身躯,抚摸着他的脸颊,为他颦眉为他红眼,却始终不愿为她身后之人回眸,从来都是这样,一直都未变过。

    “还要抱到什么时候?”花仇耐不住性子冷言问道。

    付思灵往身后斜了一眼,“他这样如何能独自离开?”

    花仇眯起警惕的双眸,“你反悔了?你要陪他一起走?”

    付思灵有些无语,“我既答应留下,就绝不会后悔,只是他被你们折磨成这样,怕是还没走到玄凌宗就——”

    花仇撒开衣袖缓缓蹲下身来,他看着眼前女人嗔怪的模样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心中竟燃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曾经师父从不会与他讨价还价,她习惯于命令别人掌控别人,如今,为了达到某些目的,她在放低姿态一次次恳求于他。

    他承认自己卑劣如斯,五百年来的精神折磨早已将他玩弄成了一个肮脏的恶魔,他不再悲悯众生,慈悲为怀,他只想疯狂地掠夺,极尽地占有,而这一切罪恶的源泉,都来自他眼前这个日思夜想的魂魄。

    他伸出手,擒住付思灵细小的手腕,一手扳过她的下巴,迫使她避无可避地直视他的双眼。

    他说:“本座可以大发慈悲找人给他医治,甚至护送他回家,但这得看你的表现。”

    付思灵怔了怔,觉着看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从未想过曾经那个软弱无能、悲悯众生之人,被她养成了这样一个善于威逼利诱、睚眦必报的卑鄙小人。

    她冷笑一声,昂头问道:“魔尊大人想要我怎样表现呢?”

    花仇神情微闪,“你知道本尊想要什么。”

    就算是虚情假意,他也想要。

    这五百年的光景他无数次麻痹自己,从那具一动也不动的躯壳,从那些栩栩如生的画像,从天魔宫的一砖一瓦中寻找她存在过的痕迹,如今那个日思夜想的、鲜活的灵魂就摆在他面前,他却无法与她相拥。

    她在精心谋划着复仇计划,他在配合她的表演,但是他快演不下去了,他想立刻就将人揉进身体里,毫无顾忌地占有直至生命的尽头。

    可他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的罪行,就像是师父永远不会原谅他一样,在这五百年里,他一面厌恶憎恨自己,一面又沉溺于自己编织的梦境里,他变得敏感易怒,时而精神恍惚,时而不受控制,就像现在一样,他想疯狂地吻上她的唇。

    可师父是不会理解的,她永远把心思放在裴玄身上。

    付思灵因为手腕上的力度疼得咬紧了牙关,这个疯子像是想将她给捏碎了!

    她愤怒地叫了声:“花仇!你给我放手!”

    花仇从黑暗的漩涡里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收了手,眼神一点一点转到地面上,看上去还有些精神恍惚。

    他说:“抱歉,弄疼你了。”

    仅剩的理智在一遍遍告诉他,他不该这样伤害师父,但五百年来的强权统治让他习惯了强取豪夺,只有铁血手腕方能赢得人心,世人皆如此,欺软怕硬。

    但感情之事却不能与战事混为一谈,他不该如此的,绝不能如此。

    他退让道:“本尊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时间一到,你以后不准再见他。”

    他的语气不是强硬的,甚至还带着点难言的委屈,那闪烁的眸光,微红的眼尾,让付思灵觉着像是看到了五百年前的花仇。

    当时她的宫中侍宠成群,神、鬼、人、妖各界美男争相献媚,他也是委委屈屈地看不下去,像是个被拯救回来又被狠心抛弃的小孩,独自躲在山上喝酒解气,正巧遇到她当日上山醒酒,撞见了他伤心失魂的模样。

    她悄然走到他身侧,与他共望远山的圆月,长河的奔流,花仇惊讶地发现她的到来,连忙收敛了情绪,在一旁默不作声。

    她问:“怎么,有伤心事?”

    花仇忍了忍,最后还是趁着酒劲拿话刺她:“不比尊主,有美色解忧。”

    她笑了笑,“怎么,徒儿也想有美人入怀?我以为你对那群女人不感兴趣。”

    花仇冷笑,“师父总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徒儿想要什么,师父当真不知?”

    她坐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拿眼瞧他,“哦?你说说看,若是师父有的,也未尝不能给你。”

    花仇握着酒瓶子,差点将酒瓶给捏碎了,他难以置信地侧眼看她,直至双眼通红。

    他恨师父这副无关紧要、云淡风轻的神情,为何于他而言特别重要的事情,到了师父这里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了,就散了。

    他趁着酒劲,质问道:“那夜修炼过后,我以为,我于师父而言是特别的。”

    她微微挑眉,忆起那夜云雨,“原来你就是为这事发愁?那梨花女心思不纯,本是想给我下药,却不想阴差阳错地我们都喝了那壶酒,我教你双修之法也是无奈之举,如今梨花女受了刑,关了禁闭,本尊允你叫我一声师父,受魔界上下跪拜,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花仇一个挺身逼近她的双眼,压抑着某种莫名的情绪狠狠说道:“可是师父,我想要的从不是这些。”

    花仇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紫色的光泽,毅然而又狠戾,那一瞬,他就像是只终于露出爪牙的野兽。

    她心中一紧,定定地看着他,“那你想要什么?”

    花仇没有回答,只是欺身过去霸道地吻上她柔软的唇。

    双舌纠缠间,已是风起意乱。

    她微微收紧了手心里的衣裙,心中拂过如花瓣轻扫的异样情绪。

    酒瓶滚到地上躺在落叶丛里,从瓶口中流出涓涓细流,映着此夜的月光,皎皎生辉。

    她又怎会不知单纯小徒弟的那点心思,但她堂堂魔界尊主怎能被一个男人困住,就如她老爹说的,“男人如衣履,用到一定时候该换就换了,一直穿一件衣服只会平白遭人笑话。”

    老爹的话她也懂,将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只会成为你的软肋,干扰你的决策判断,这于国于民于己都是不利的。

    所以她对自己的心理暗示一直都是,反正花仇的命是她救下的,那他为报答救命恩人做点什么牺牲那也是应该的,于是,韩江雪对于自己反常的举动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甚至给自己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本尊只是和他随便玩玩,他非要飞蛾扑火,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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