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的自我修养

    弑神殿所处地势较高,站于楼阁之上,可望尽临渊城如蜘蛛网般的规划全貌,亦可透过云层窥见对面莫依山上的雄伟皇陵。

    霞光从山头溢出,将白色皇陵建筑晕染成了金光闪闪的橙红色,山路上早已有魔军在提前挂旗、排布防御队伍,今天的莫依山,注定是热闹非凡的。

    弑神殿的另一处,“韩江雪”也被丫鬟拖着起床梳妆打扮,她看了眼衣架上挂着的金丝红衣,和桌上的宝石吊坠金冠,不禁被这奢华荒唐的服饰给惊住了。

    魔尊不是说这是回魔祭奠吗?既是祭奠祖先,怎么穿得像结婚登基一样?会不会太不尊重魔界各位大佬了?

    但回转一想,这既是魔尊的安排,她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了,乖乖听话认真执行就好。

    真当丫鬟还在为她披外衣系腰带时,房门突然打开了,如此不懂礼数不经通传就擅自闯进来的人,不用想也是那个暴躁魔尊。

    “韩江雪”急忙背过身去,眼神示意丫鬟快快系上腰带,丫鬟也被魔尊的突击检查吓懵了,怎么系都系不上。

    花仇看着一袭红衣的韩江雪,竟觉得恍如隔世,她本就生得明媚动人,穿上红衣之后就更惊艳夺目了。

    他与师父第一次在万妖谷相遇时,她便穿着一身红衣劲装,当时斜风细雨中,红色的凤凰花落满青草地,山谷中美不胜收的景色都不及她半分英姿。

    但这个假的韩江雪面上惊慌窘迫,像是一只无辜的小白兔,瞬间就减弱了师父肆意孤傲的气场,他心中失落:假的就是假的,怎么学都学不像。

    魔尊说:“你们都下去吧,我与师父说说话。”

    丫鬟将没系好的腰带放回木托里,行了礼出去了。

    韩江雪拿过腰带,试图自己给自己系上,这种有失仪态的情形还是能避免则避免得好。

    但她不知道的是,以前的韩江雪就是个视规矩礼仪为狗屎的不良少女,她不喜欢拘着自己,她喜欢顺从心意地放纵自己。

    所以很多时候师徒两人单独相处时,大都是师父无德,徒弟害羞窘迫,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反过来。

    魔尊拖着玄色长袍慢慢走近,随意地拿过韩江雪手中的腰带,不紧不慢地圈住她的细腰。

    他的手比较长,所以全程两人并未身体接触,但就是这样缓慢细致甚至很绅士的动作,让“韩江雪”心里不禁砰砰直跳。

    她从未想过,魔尊大人除了发疯暴躁外,竟还有这样温柔缱绻的时刻。

    他低头为她系着,神情出奇的认真,就像是作画时最后的点睛之笔,势必要做到完美的地步。

    系好后,他还顺手为她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领,理到一半,他深邃的眉宇不禁蹙起。

    “韩江雪”微微偏着头,不好意思直视他,但魔尊偏偏扳过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看向他深沉的眼眸。

    她默默地咽了唾沫,思绪在疯狂乱飞,毕竟此等暧昧的氛围环境里,很难不让少女春心萌动,她极度害怕地想着:

    魔尊大人不会要亲我吧?天呐,我还没有准备好,虽然之前已经复习过很多次《从初吻到初夜》这类狐妖勾魂必备秘籍,但是理论和实践相差还是很大的啊!怎么办,好紧张!

    结果魔尊大人竟讥讽一笑,问道:“你脸红什么?”

    “韩江雪”害羞地张了张嘴,犹豫道:“我,我——”

    下一秒,魔尊手上的力度竟陡然加剧,房间的氛围瞬间从调情到谋杀,毫无过渡可言!

    韩江雪反手握住那只掐住自己脖子的手,痛苦地挣扎着,这个神经病真是说翻脸就翻脸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魔尊低眼,冷冷地看着她说:“既然是替身,那就做好自己替身的职责,不该想的别想,你要记住,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韩江雪这个身份给你的,如果没有这个身份,你什么也不是。”

    韩江雪因为缺氧整张脸涨得通红,都快翻白眼死过去了,花仇看着被泪水弄花的妆容,慢慢地松了手心里的脖子。

    韩江雪倒在地上,难受地咳嗽着,大口呼吸着空气,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

    魔尊动了动手腕,问道:“之前李嬷嬷教你回魔盛典的事情记住了吗?”

    韩江雪点头,“记住了。”

    不就是学着之前那个韩江雪一样朝碑上吐口水,再愤怒地踩上几脚,外加骂一些脏词吗,这有何难的。

    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屑,也怪不得韩江雪会英年早逝,这种不大逆不道的言行可不得遭天谴吗?

    魔尊说:“回魔盛典之所以叫回魔盛典,那是因为魔界皇族血统在祭奠时可召唤魔界祖先进行本族的意识交流,本尊让你模仿师父言行,就是为了让魔界祖先相信你就是真正的韩江雪,届时他们与你意识相通,你只需做好一件事情。”

    “韩江雪”坐在地上,低着头,像是心中还有气,冷冷地问了句:“做什么?”

    花仇的眼神逐渐落寞悲凉,像是被人遗弃在这荒凉的人世间,许久,都无人问津。

    他的声音难得有些沙哑,“问他们韩江雪的魂魄究竟在何处?为何我用尽方法都找不到她?”

    “韩江雪”抬眼瞥了一眼面前的玄衣男子,无语地撇了撇嘴。

    自从她得知就是花仇一剑杀了他自己的师父,如今还在这里装什么懊悔的深情人设,杀人之前怎么没料到自己会后悔得这么快啊,真是令人作呕的男人。

    当然她嘴上铁定不会这么说的,反而装出一种一听就很假的真诚。

    “知道了魔尊大人,我会好好演的,相信过不了多久,真正的韩江雪就会回到您的身边,那我也就可以功成名退了。”

    花仇睨了她一眼,没有多余的怪罪。

    他如今一心想的就是弄清楚事情真相,好接师父回家,之后师父要如何折辱如何惩罚他,就算还他一剑要他性命,他都无怨无悔了。

    毕竟他的命,本身就是师父救回来的。

    辰时,浩浩汤汤的魔军队伍朝着莫依山上进发,此时晨雾未散,声势浩大的黑色队伍像是一条游蛇盘旋在山路上,吓得山中的动物都躲在巢穴里,不敢有一丝动作。

    如此阵仗确实罕见,甚至惊动了九重天上的神仙,千里眼和顺风耳看了又看,听了又听,急忙将此事禀告给了天帝。

    天帝坐于金座之上,看清了是魔尊在重启回魔盛典,连四个宫的宫主都一一现身齐聚山头,天帝心里便知晓,他的儿子终究是想复活那个妖女,这不就是昭告天下魔尊要与他这个天帝对着干吗!

    真是狼心狗肺的逆子,不过让那女人养了他几百年,现在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认了,留着还有什么用。

    千里眼顺风耳左右推搡着,都想让对方去打断天帝的沉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帝现在正在气头上,剑眉竖起,脸色阴沉,像是想将人散尽修为再一手灭掉神魂,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天帝收回思绪,挑眉淡淡道:“罢了,等他再折腾一段时间,等裴玄历劫归来,再好好收拾那个逆子。”

    恢弘的陵寝前仪式才刚刚开始,先是正常流程,巫师做法讲说悼词,而后群臣叩拜静默半柱香的时间。

    突然画风突变,从林子种涌出一群奇丑无比的女子,身着奇装异服跳着鄙陋的舞蹈,还尖啸嚷嚷着,跟一群疯子一样。

    “韩江雪”坐在帷幕之下不禁掩面而笑,这场景也太滑稽搞笑了,也亏之前的韩江雪能想得出来。

    花仇看了眼偷笑的“韩江雪”,回想起师父在她爹棺材下葬前嘴角勾起的邪笑,此情此景竟有些相似。

    当年韩江雪好不容易等着她老爹驾崩了,在得知消息后,赶紧敷了个面膜还顺带化了个香消玉殒的妆容,赶到群臣面前凄凄惨惨地哭了一阵。

    前来吊唁的各界宾客也惊讶地看见,昔日张扬跋扈的魔界公主竟乖巧地跪在棺前烧纸,披麻戴孝,形容甚是可怜。

    他们还鄙夷地发现,自己竟然生出怜香惜玉的邪念,罪过罪过啊,要不是曾经见识过那个女魔头杀人放火的变态模样,他们可能真会被这女人给骗了去。

    虽然心里是这样提醒自己的,但没有人能抵住诱惑多看那可怜无助的女人几眼。

    她实在生得美丽,以往她喜欢穿着一些艳丽夺目的服饰攻击性极强,如今她一袭白衣似娇软无力,愁容惨淡,泪光点点,看在眼里揪在人心里,有些定力不好的,硬生生灌了自己几大坛子白酒,试图压制想要冲上去安慰女魔头几句的送命行为。

    花仇也不例外,他从未看过韩江雪如此柔弱无助的模样,曾经的她像是一团熊熊烈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如今的她却像是一捧清水,阳光大了会蒸发,手没聚好会从指缝间流失,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

    也许就是从那天起,他的内心升起了一个不自量力的想法,他想要保护韩江雪,想永远守在她的身边。

    花仇与其他宾客不一样,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他没有借酒助长自己的士气,他只是心里跟着她一样难过,不知不觉地就跪到了她的身侧,将她的头轻轻放在了自己肩上,还温柔地用脸挨了挨。

    花仇说:“想哭就哭吧。自从我娘死后,我也和你一样,再没有家人了。”

    韩江雪此前确实是在装,她甚至觉得她老爹根本就没有死彻底,只不过是肉身不能用了,要是有机会,他一定会卷土重来来跟她抢夺尊位。

    可能是被她老爹打压怕了,每次做出点成绩她都不会率先得意忘形地庆祝,而是会小心算计敌人会不会留有后手,回来再给她当头一棒。

    如今这花仇温柔地按着她的头,像是在与她共情,她心里着实觉得这小子还真是搞笑。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拒绝花仇的安抚。

    面前的钱纸在静静地燃烧,那口漆黑的木棺看上去冰冷又沉重,耳边还有凄惨的奏乐,满堂都是飘飞的白色绸缎和乱飞的灰烬,身后的宾客宴席有些喧闹,灵堂内却出奇地安静。

    那一刻她才惊觉,在这世上她好像真的再没有父亲,也再没有亲人了。

    当意识到这点,她觉得整个人都特别的空,就像是一具躯壳,体内没有内脏,脑子里没有脑仁,她回想起曾经的种种,她不管再怎么胡闹父亲都没有对她痛下杀手,还一次次原谅她,给她讲些奇奇怪怪的道理。

    “小雪啊,咱们可不能做救苦救难的好人啊,那是菩萨才会去做的事情,咱们魔教中人就得做恶贯满盈的坏人,这样世界的天平才会平衡,规则才能稳固。”

    “小雪啊,你这样可不行啊,怎么能为了减少军队损失伤着自己呢?你可是堂堂魔界公主,魔界未来的尊主,你要记住,宁可牺牲他人,也别伤着自己分毫!”

    “男人如衣履,用旧了就换,别把心思都拴在一个男人身上,他们不配你的专一,你可是魔界唯一的公主,以后是要掌管整个魔界天下的,你的心思得放在国家的领土上。”

    回忆完种种,韩江雪惊觉自己的脸颊上竟流着汩汩泪水,她无措地擦拭掉,远离了花仇的肩膀,跪在原处恍惚了几秒。

    她心里骂着自己:有病吧,竟然为这种人哭,他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韩江雪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对父亲是有感情的,毕竟曾经她爹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要打破老祖宗的规矩,休了魔界唯一的魔后,让那个野女人上位。

    他糊涂也好,花心也好,在天魔宫后宫养再多没名没份的女人母亲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竟要休妻弃子,另娶他人,这简直就是魔界最大的背叛!

    最后韩江雪的母亲被她爹和那野女人逼死,尸体过了几个月才找到,当时韩江雪正在外杀敌,听到消息后连临门一脚的胜利也放弃了,她赶了回来,见着温柔美丽的母亲已经面目全非,还没跟她说声再见便永久地离开了,她怎能不恨!

    花仇就那样默默地盯着“韩江雪”嘴角的笑意,也不出言打断,像是在找寻她原本的模样。

    “韩江雪”看着滑稽的舞蹈笑了一阵,才发觉身侧之人正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自己,她默默地咽了口唾沫,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整个人都僵住了。

    奇怪的是魔尊并没有因为她的冒失归罪于她,反而难得好脾气地抬手拿过桌上的一颗草莓,去了叶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韩江雪”装作淡定地接过草莓,刚想说声谢谢,又硬生生地将话头吞了进去。

    真正的韩江雪是绝对不会说谢谢二字的,差点又犯了大忌。

    她试探着咬了口草莓,微甜酸涩的汁液迸发在舌尖,瞬间唤醒了她的思考能力:

    等下,这草莓不会有毒吧?这暴君能这么好,还主动递草莓给她吃?

    她不太确定地回看了下魔尊大人,而他正阴恻恻地微笑着回应她。

    “韩江雪”心里大喊:完了完了大意了,想不到会死在一颗草莓身上,但他完全有万千种方法致她于死地,为何会选择下毒这一条啊!不用说了,她最后死相一定和很难看。

    而花仇这边想的是,临到办事前对她好点,希望她能不负本尊厚望取得点师父的消息。

    丑女舞毕,巫师挥剑指挥道:“跪!”

    女人们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流程。

    巫师说:“为祭尊主,特献舞女十二,请各位尊主笑纳——”

    巫师的音调拖得极高,激起“韩江雪”一身鸡皮疙瘩,她不禁害怕地想:什么意思?是要将这十二个女人全杀了祭祖吗?她们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眼看着巫师将剑举起,剑尖上还闪着刺眼的光芒,他只需要稍加施法,斩下的剑气就会将十二个人的头颅齐刷刷砍掉!

    妈耶,那会是多么惊悚的画面啊!看了以后绝对吃不下脑花这种美味的食物了。

    她想着:反正我的死期也不远了,还不如豁出去试一试。

    “韩江雪”一把按住魔尊的手臂,眼神竟是异常的坚定,她说:“放了她们吧,她们是无辜,跳舞是我们让她们跳的,她们并没有做错其他事情啊。”

    花仇盯了眼她细长的手指,又看向她祈求的眼神,微微挑眉,脾气竟是出奇的好。

    他随意一抬手,指尖闪烁的蓝光射出去咔嚓一声打断了巫师的施法,长剑被砍断成两截掉落到地上。

    他温言道:“可以,今日就放了她们,只是本尊让你办的事情,务必给我办好了,懂了吗?”

    “韩江雪”这才又醒悟,原来他今日的种种退让与温柔,不过是为了让她办好事情,早日找着他师父遗失的魂魄。

    有点失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会产生点别的什么东西,结果他始终保持着可怕的非人的清醒,让她的攻略计划竟是没有半点进展。

    “韩江雪”回避着他一向深沉的眸子,低下头去默了默,终于沙哑开口道:“好,我一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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