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孙子？

    庄森一瞬间觉得，他和Angela的分开也许早已注定。Angela的身体并不适合孕育生命，他们一早就清楚，可他却没有向父母坦白。那是急于结婚的策略，却不是对她的负责。换句话说，他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诚然，对方也不见得是个合适的妻子。

    他们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只不过有些事明知是错，也还是要做的。这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追究根本都是利己。Angela同样想起庄森，看着床上那一对圆碌碌的与他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的眼睛，她心中感慨万千，只希望这现在还乖巧可爱的小团子长大后不要有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冷情性格。“e on，过来妈咪这里。”

    小小团子刚学会爬，四肢配合还不协调，爬行的热情却异常高涨。Angela一喊，Oscar便张着嘴笑着撞了过来。一近妈妈的身，小小孩就习惯性地依偎在母亲怀抱里，扒拉着想要找寻食物。Angela摸摸他的小肚子，无法，只得再把衣襟解了开。小团子吃得开怀，她用手指轻轻点他鼻头，无奈说道：“我还想慢慢断了你的奶呢，你这样粘人，妈妈怎么工作？”

    Oscar适时哼唧了两声，像是在对Angela的决定作出抗议。

    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宝贝，Angela对儿子着实宠溺了些。只不过单亲妈妈带娃，即便是找了山风这么一家可以带孩子上班的公司，她也还是没法时时刻刻照看周全，尤其是孩子开始会爬会走之后，她不得不另想办法安置Oscar。但要说将他送回美国，她又是一万个不舍，因而暂且还是只能找个月嫂帮带。

    “Sweetheart，妈咪去上班了，你跟周阿姨待一阵子，晚点妈咪再回来陪你，OK？”

    “啊呜！”Angela真担心他会哭闹，还好Oscar的性子不像她小时候。“那么就拜托您了，周阿姨！”经由沈家介绍来的保姆，她多少可以放心点，只不过第一天把孩子交给对方，做母亲的，总是免不了担心。

    周阿姨很是会察言观色，处事也相当老道，将臂弯里的Oscar晃悠两下，她送着Angela出门：“放心吧，太太，我会好好照看Oscar的，您可以随时打开监控来查看情况。”

    太太？许久没有人以此来称呼她，不管是中文也好，英文也罢，Angela听了还是会有一瞬间的恍神。然而到底只是一句称呼而已，她没有叫阿姨再改，为了方便，也为了自己习惯。离婚过后的成长，成为母亲的坚强，都让她离过去的任性越来越远，Angela始觉走入成人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现实而残酷。

    不过总还是可以保留些善意与温情的。

    这日，从新界一栋需要翻新装修的别墅出来，行至半路，一辆旅游小巴突然失控翻倒。Angela远远听见巨大的撞击声，一下停住，稳定了心神才又缓缓驱车往前。路面已是一片狼藉，小巴车车头撞向山壁，凹陷严重，损毁零件、破碎的窗玻璃以及车上乘客的部分物品洒落一地，一道道鲜血也从多处流出，汇到低洼处聚集成泊。Angela惊呆了，看到这样的画面她几乎想呕，但现实容不得她多想，车厢里传出的□□声与呼救声都催促着她尽快去帮忙。周围还好还有其他车辆，见到已有人拨打了急救电话，Angela忙将车往后倒了倒，停到一个安全位置，这才拿起车上一直备有的急救箱和个人的证件奔赴车祸现场。

    “各位让一让，我是急救员，可以帮忙急救，但是现在伤员人数太多，能不能请大家帮忙把能救出来的人先挪到安全地带？速度要快！不然车子漏油的话就麻烦了！”

    她自己并未经历过这么大型的车祸现场，拿到证后的几次救护，其实多是做简单的伤口包扎，再不然也只是协助处理。如今单挑大梁，心中到底没底，但生命在前，Angela亦顾不上许多。

    所幸过路的人都还热心，自发组织起来进行救人。一个个伤者或自救而出，或被扶、被抬，逐个挪到了距离稍远的空地之上。

    “还有没有救护员？请帮我一起急救！”轻伤患者问过情况，如无大碍只让他们原地停坐观察，等待救护车到来。伤情稍重的，Angela只得先帮他们进行止血包扎，她一个人已近手忙脚乱，实在需要更多帮手。

    偏生越乱的时候越有急症。这头Angela才帮一个手臂可能骨折的孩子做好固定，那头便又一个刚才还说无事的年轻小伙倒地。“小姐！救护员小姐！快来看看我孙子！”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急得大叫，Angela赶忙先奔过去，仔细检查，才发现小伙子的后脑慢慢渗出了血迹。

    “小姐，他没呼吸了！你快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老人家一着急，抓着Angela手臂的动作反倒影响了她的行动。她一面安抚，一面叫人拉开这位老人，接着就抓紧时间摆正伤者姿势，一组一组为他做起了CPR。

    两分钟，五组，每一次的按压深度都得到位。当初训练时，面对着假人，Angela已觉要花的力气太大，再加上速度要求，总体绝对是巨大的挑战。她每次总是堪堪及格，事后总会气喘吁吁。而现在顾不上太多，大脑和双手也忽略了外在的难受，她一心只想救人，五组CPR很快就做完，然而人却还没醒——还是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AED！AED！另一辆车从远处站点取来除颤仪的时候，Angela简直想哭，她贴电极的手能克制住不颤抖，但脑海里却不住想起庄森的身影。如果他在，一定能处理得更好。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是这样救了一个人。

    “Clear！大家不要接触到他。”Angela打了手势，围观的一群人又退了一步。除颤完成，她必须再做心肺复苏。可是那头从车厢里救出的一个已失去意识的伤者，浑身浴满鲜血，同样急需救护。

    Angela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如果救护车再不来，死亡就必然发生。形势越发严峻，那边的叫喊还在继续，Angela不敢停手，不敢回头，甚至不能闭上眼睛。她的内心同时遭受着巨大的煎熬。

    “这边我来！”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Angela以为自己听错，可那人紧接着就喊了她的名字：“Angela你做得很好，继续，坚持住，那边的伤者交给我。”

    庄森来了！她没空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一个医生前来帮忙，她的压力总算减轻。

    “坚持住！”在向伤者说，也是向自己。

    终于做到第三次的第四组CPR时，各家医院的救护车陆续抵达，车上的医护人员在这一次心肺复苏完整完成后，紧急接过了手，Angela全身失力，向后跪坐在地上片刻后，庄森走过来扶起了她。

    “你去旁边休息，”听着她略有急促的呼吸，他强制要求，“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如果这些医生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帮手做好，你回车上去。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不希望我救完了这些人，最后一个还要来救你。”

    “I'm OK。”她说话已是气力不足，但仍旧倔强。庄森不管她的这句回应，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打横将Angela抱了起来：“没地方洗手了，你凑合一下。你车在哪儿？我搭计程车过来的，车停得远。”

    Angela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累到了，就连被载着送到医院，她也还是晕乎乎的。庄森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就有些急，一将她送到最近的私家医院，就托人先给她安排了心电图。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检查与用药，缓过一阵之后，Angela已经觉得自己的情况好多了。但是庄森坚持要她留院，在处于医患关系时，后者总是说一不二。再加上他现在糟糕的脸色，识时务的Angela决心暂且闭嘴，等他走了之后她再悄悄出院。

    然而毕竟做过夫妻，就算再没默契，庄森对于她也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安排了单人病房，他在正对病床的沙发上坐下，报纸杂志一翻，一副就是不准备走的姿态。

    Angela顿时有些着急。Oscar和周阿姨还在家，她趁庄森去跟医生讨论她的病情时已经偷偷打了电话说自己可能晚归甚至不归，冰箱里还有午间吸出来的母乳，家里也还有奶粉，周阿姨自然可以把Oscar照顾得周到，她大可不必担心那头。但自己这边，就单论涨得发疼的胸部，在庄森死赖着不走的情况下，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一动，他肯定就要发现端倪。

    早知道就该断奶的。

    “是该断了。”

    庄森低低说了一句，脸色并不见好。

    Angela原先思绪不在他身上，便没听清他说什么，傻愣愣地又问了一句。庄森这下一抖报纸，直接站了起来。他身上的衣服还沾有血迹，也不再平整，按理说整个人看起来应该是略有狼狈的，可偏偏这个衣架子，此刻还是自带风流，相当倜傥。

    Angela咽了口水：“庄森，你是不是该回去换个衣服？”

    庄森将手背到身后：“我会换的。”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得她有些心虚。Angela庆幸自己有点小近视，在这种略微昏暗的环境下并不十分看得清他脸上的神情，否则更是要被他唬着了。

    果然，下一刻，庄森就开始装：“Angela，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Angela身体颤抖了一下，心里虽然认为他绝大部分有可能是要诓她，但还是有一丝丝害怕。庄森这个死脾气，发起火来确实让人不好受。

    她闭嘴不言，他也是硬逼不来，从前就是如此，何况现在还要照顾到她的身体情况。只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庄森佯装退了一步，做出要走的姿态，临开门前又折回来问了一句要不要扶她去个厕所，Angela果然上钩：“要要要！”只要能逃离他视线一小会儿，那就算他不走也没关系了。

    结果就是这么一会儿的“没关系”，庄森把她放在车上的吸奶器给递进来了。Angela拉开袋子的一瞬间大叫，心想要不自己昏死在这里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