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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业指导与京都之夏

    把双手藏进口袋里。跟在五条悟的身后,五条怜也走出了电梯轿厢。迎面拂来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更乱,不必对着镜子都能想象出那乱糟糟的模样。她懒得费心将发丝捋顺了,甚至动起了剪成短发的念头。

    短发一定很难看,算了,停留在想象阶段就足够了。

    她果断地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念头,正如她无法再继续说出口的讽刺话语。刚才那句揶揄般的幸运似乎抽走了她所有的阴暗心情,现在她已想不到更合适的嘲讽了。

    反正她只要紧追着事件的脚步随波逐流即可。像她这种平平无奇的人,可没办法琢磨到什么重大的突破。

    “啊呀……有麻瓜发现不对劲了。”

    如同抱怨的嘀咕,在话语中短暂化身为魔法学徒的五条悟磨蹭起了脚步,慢慢吞吞地被五条怜落在身后。

    不知不觉就走在了前面,实在让人不习惯。五条怜打算不着痕迹地放慢步速,让五条悟越过自己,可他依旧磨磨蹭蹭,显然是只打算藏在她的背后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在公寓门口的人行道前,有个面生的男人正蹙起眉头,同七海建人说着什么,苦恼的神情透出些许不安。从这个距离,勉强只能听清话语中的几个字眼,似是在说着“有人掉下去了”、“是自杀吗”、“房租”之类的话题。

    “有人跳楼了吗?抱歉,我没有看到。”七海平淡地应着,习惯性垂低的眼眸仿若对这场对话全然不在意,“也许是您看错了。”

    “不会吧,我真的看到有人掉下来了!真奇怪啊,怎么地上什么也没有……是掉到谁家的阳台上了吗?啊!难难难难道是鬼魂吗!呀——!”

    房客的猜测只惊吓到了自己,突兀的叫声倒是比鬼魂还要更加骇人。

    可是,那个寻死的男人,不就躺在他的脚下吗?

    虽说确实扭成了有些怪异的形状,五官也狰狞得完全错位,但只要仔细看看,再动用一些想象力,还是能够找到他的双腿与手臂的。

    “他看不到哟,因为自杀的家伙彻底咒灵化了。”五条悟友情地送上解答,“□□也不再是人类了。”

    “真可怜,到了最后都不能作为人类死去。”

    能让她都感到怜惜,确实是相当悲哀的存在了。

    不过,没有被普通人察觉到端倪,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五条怜听着七海装傻般的应答,囫囵说着“应该是您看错了”,迂回却也有效地消除了住户的疑虑。但几秒钟后,他还是忍不住抓着七海的手,又开始重复起先前的那些忧虑论调了,忧愁感好像从未消失过。哪怕只是作为看客,都觉得这场对话分外疲惫。

    “有时候就是会变成这样啦,向非术师解释情况最麻烦了。”五条悟举起拳头,只用指节偷摸摸指着发生在眼前的这段不见尽头的囫囵对话,“至少这周围的环境没有发生变化。要是马路被砸出了坑,或者弄碎了大楼的玻璃,解释起来超级费劲,事后总是会被市政部门的人找上门来,要付罚款不说,还会被那群办事死板的家伙唠叨好久,甚至会发邮件过来列举本次行动的失责之处,真的超麻烦啦!”

    越说越愤慨,他的拳头也在恶狠狠敲打着空气,连听着这话的五条怜都快要感到窒息了,随口应道:“你好像对这些流程很熟悉?”

    那动来动去的拳头停止了半秒钟,随后便收回到了五条悟的口袋里。他仰着脑袋,不知道是在盯着天花板的哪一处角落,垂落的发丝也荡来荡去,如同他故作漫不经心的话语。

    “没有啊。”他有点口齿不清,“其实这些都是我听别人说的。”

    “也就是说,身为最强咒术师的五条先生您,从来都没有接受过市政部门的教育是吗?”

    “哈!”他发出一声格外僵硬的笑,嘴角也扯出不同寻常的弧度,生硬地自我辩解着,“我怎么可能被市政部门逮到过!”

    无意间越扬越高的话音,不管怎么想都是谎言的征兆无疑。五条怜难得友善地决定不再嘲笑他了,毕竟她确实难以想象面对着公务员时的咒术师先生会是什么模样的。

    一直以为咒术师就是特立独行的存在——是现实世界的背侧、无需被众人窥见。她从未想过,原来这个职业也是会与平凡人的世界产生干涉。如此想来,倒像是不可为人知的地下部门。

    倘若诅咒也能被摄像机捕捉,想必在这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也可以出现詹姆斯邦德之类的人物。

    是个了不起的大发现,也是个没用的发现。五条怜不再胡思乱想,跨出门外,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看七海先生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咦,你和七海海的关系这么好吗?”

    “没有。”这么回答好像不太合适,她又补充说,“他刚才帮我丢了垃圾……我有点不好意思。”

    或许对于七海来说,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但她总觉得像是欠下了什么。要是不赶紧想办法将这份好意弥补上,说不定今晚她也无法入眠了。

    加快脚步,赶快挤进这场令人苦恼的对话中。五条怜稍稍来晚了些,这段对话已经在七海乏味的敷衍下走到了尽头,房客被完全说服,相信了自己所见到的一切都只是眼花而已,怀揣着“这栋公寓不会变成凶宅”的心情轻快得回去了,意外的居然很好说话。

    难得的帮忙机会就这么轻飘飘从指尖溜走,实在叫人懊恼。五条怜赶紧收起快要露出端倪的气恼表情,不太自在地笑了笑,别扭地问七海,现在是不是需不需要联系其他人。

    “比如像是警察之类的?”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角色了,“是不是要和他们解释一下,这里发生了超自然事件?不然警察会以为他还好好活着吧?”

    “大阪地区的联络工作会由京都高专的同僚负责,不需要我们特别做什么。”

    “原来是这样……我学到了。”

    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五条怜尴尬地站在原处,藏在背后的十指几乎快要缠绕成结了。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帮忙,可就这么悻悻离去,总让她觉得不甘心。大概这份别扭的心情太过夸张了,她莫名觉得七海此刻的表情也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的模样。

    “五条小姐,其实我有件事想要请教您。”不是错觉,他果然有话要说,“希望不会给您添麻烦。”

    “不会不会不会……您请说。”

    他们莫名其妙用起了尊称,充满无用敬语的对话仿佛早晨七点会播放的乏味职场剧。

    先清清嗓子,七海还是犹豫了小半刻,这才低声说:“等这起事件结束之后,我就不打算再当咒术师了。对于未来能做的工作,我还有些迷茫,想要向您讨教一下。我认识的人中,多数是咒术师,不太有咨询的价值。。”

    “这样啊……”她了然般点点头,倒是听明白了,不过她还是要说,“七海先生,您的措辞方式听起来真的让人很不安。”

    “……不安?”

    一脸困惑的七海,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没有关系,她正要解释呢。

    竖起食指,摆出老师般颇具信念感的模样,五条怜一本正经道:“在所有的影视作品中,一旦某个角色郑重其事地说出了‘等事件A完成后我一定会去进行事件B’——比如像是‘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就回老家和你结婚’这类的。通常在说完这话之后不多久,他就会半道丢掉性命,甚至连事件A都没办法顺利完成。为了能够顺利踏上正常的职业道路,七海先生您还是少说一点‘等这次的任务结束之后’这种句式吧。”

    “原来是这样吗?受教了。”

    这其实也是没用的知识,希望他不是真的把这话放在心上了。

    切回到正题。对于七海先生的求助,五条怜真的很想帮上忙,不过她也没办法提供太多关于职业生涯的建议。

    “不瞒您说,其实我只是不想在高中毕业后就工作,才选择升学的。虽然很想说‘只要心理预期足够低就一定能找到工作’,但这也不是无懈可击的真理。况且金融危机并没有真正结束,如果你一定要问我的意见,我也只能说,就业不是容易的事情。”她无奈地摊着手,“我所学的专业不是就业的大热门,现在倒是无所谓,可过两年我也得开始苦恼找工作的事情了。”

    “您是因为喜欢历史,才会选择深入研究这个方向吗?”

    “也说不上喜欢……说起来,您相信神话吗?”

    话题突然走到了奇怪的地方,七海想了想才说:“那只是古人的幻想故事吧?”

    “嗯,就是幻想没错,根本不真实。过去的人们把不可做的禁忌写成神话,譬如像是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超乎道德伦理的一切被视作神代的传说。‘神代的传说走到尽头,人类成为故事的主角,从这个时期开始的历史才意味着文明社会的诞生’,我曾听过这样的说法。”

    “这是个有趣的观点。”

    “对吧?所以我才选择了研究历史,不过根本没有学到和神话诞生有关的课程。”她耸了耸肩,“只从近代的历史里,只能看到人类总在循环往复地犯着同样的错误,挺无聊的。”

    一不小心对着自己的事情夸夸而谈了起来,五条怜匆忙收回话题,想要摆正到就业指导这一正题上,可思绪却迟钝地落向了某处违和感。

    “七海先生,我和您说过我是学历史的吗?”她不自觉地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讪笑,仍在努力地回忆着,“我好像没有印象了。”

    “先前听五条先生说起过。”

    “啊……原来是这样。”

    解密了,可她依然觉得困惑。或者应该说,她感到别扭。

    无知的空洞让思绪失去了落脚点。想要尝试想象五条悟会说到的她,却连一个真切的人形也无法窥见。

    “那个,七海先生,他……我是说五条悟,他平常会怎样描述我?”

    话语先于理智脱口而出,后悔感在话语的尽头才追上,害得脊背也僵硬了,但她好像只能放任言语继续。

    “他是在什么时候提到我的,是因为刚好说到了家人的话题吗?他会偷偷说我的不好吗?”

    或是,也会说到她的好吗?

    这话她问不出口。

    她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哪一处是好的。劣等的影子而已。

    隐藏她的存在,从不提及她,说不定这么做才是最不会出错的选择。

    “抱歉,我想不起是在什么场合下说到的了,大概不是家人的话题。”

    回想了片刻,七海说。

    “可能是在和我的同学聊天时提到的吧,他有个年幼的妹妹。那时五条先生应和说,他的妹妹与他年龄相仿。我的同学问他,他的妹妹是否也是位厉害的咒术师,他说妹妹很认真地在上大学,读的是历史系的专业,说不定妹妹未来会成为很了不起的学者。”

    随后还添上了一句“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她会对这么无聊的学科感兴趣”,是笑嘻嘻地说出口的,与其说是吐槽,倒更像是令他得意的苦恼。但在五条怜的面前,七海觉得还是不要提到这句话为好。

    五条悟那略显骄傲却懊恼的神情,他是在学不会。倘若因此让这话丢了原本的意思,只可能是他的罪过了。

    “哦……他这么说的啊。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捏了捏耳垂,拖得长长的应声显得有些迟钝。七海想,会不会是自己的转述已然出了问题,所以她才是这么兴致缺缺的模样。

    要真是这样,现在道歉还来得及。

    “抱歉,这是我印象中他所说的话。”他的歉意更像是免责声明,“如果传达有误的话,还请……”

    “没事的,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五条怜的应声听着仍是闷闷的,不知是被什么隔开了,步伐却轻快跨过人行道水泥砖的接缝。

    原来他也没有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呀。

    真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漫无目的迈出的步子踏在了绿化带凸起的边缘上,摇摇晃晃的,害她差点没站稳。

    大约走到第十三步时,挡在眼前的人影让她不得不停下了。五条悟就站在花坛的尽头,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和七海海聊天这么高兴吗?”

    “是吗?”她的语调漂浮着,悠悠然落在不知何处,“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很高兴哦,有种尾巴翘到了天上的感觉。”

    就不否认了吧。她想。

    五条怜跳下花坛,扬起的微风吹动了一片落叶。稍稍收拾下心情,她让自己变回了一如既往的冷淡模样。

    “从七海先生那里知道了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可以接着偷懒了,稍微有点开心。”她捏起车钥匙,在五条悟的眼前晃荡出清脆声响,“今日休假,接下来的时间我打算当个普普通通的游客。请不要用讨人厌的无聊工作打扰我了,咒术师先生。”

    “知道啦。路上不要忘了帮我带点纪念品。”

    “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是你买的。”

    为了从自己的钱包里榨出财富,他那一贯难伺候的秉性竟然也消失无踪了,实在让人佩服。

    五条怜勉强把他的需求记在了待办事项的最后一位,摆摆手,钻进了自己的面包车里。

    如果能提前知道会来大阪的话,她一定会提早做好出行攻略,安排一个满满当当的游览计划,力图在这几小时内将大阪看遍。可惜这个可能性不存在,计划也无处可以实行。五条怜干脆放弃了思考,沿着那个冬日走过的路途,再次驻足于曾窥见过的景色前。

    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尚且停留在五年前的圣诞季,曾见过的那些或古旧或现代化的建筑,它们安宁地矗立在记忆之中的位置,并无任何鲜明的变化。大阪城的屋檐飞扬,是小鸟愿落足之处。在心斋桥的商店里,赫然摆着白色恋人的礼盒,听不见圣诞曲的乐声,距离冬天还有许久。

    于人生而言漫长的五年,只是城池短暂的一瞥,她经历的年岁不及历史的厚度。

    但比较奇怪的是,为什么要在关西售卖北海道特产?

    这大概是她唯一注意到的发生在大阪的变化了。

    如此深奥的营销手段到底有何作用,五条怜肯定是想不明白的。她也懒得费心琢磨,直接买下其中最简陋的那一款,付钱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心疼。

    还是不给五条悟了,就当是卖给自己的零食吧。

    她想着,把饼干盒塞进口袋里,笨拙地用垂下的袖子挡着,欲盖弥彰。

    开车回到案发现场的公寓。赌鬼父亲上吊自杀的地方暂且成为了那群咒术师们的作战基地——之所以说是“那些咒术师”,当然是为了表达五条怜想要与他们割席的决心。

    她可没办法拥有咒术师的脑回路,完全不想在死者的注视下尝试思索出一切疑惑的解法。她只觉得那间房子里会闹鬼,虽说她根本不怕鬼。

    所以尽管嫌弃着、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自以为是地自我孤立着,到了还落足的场合,她还是会再次从明黄色“禁止入内”的塑料带下钻过去,小心翼翼地回头偷瞄好几眼,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她狼狈的动作。

    踏上生锈的金属台阶,在这里一定要放轻脚步,否则螺丝会伴着步伐拧出吱呀吱呀的难听声响。乌鸦落在二楼的栏杆扶手上,小小黑色的眼睛盯着她外套上的纽扣,日光在牛角制的纽扣边缘折射着格外明亮的光,许是被它认错成了漂亮的宝石。

    五条怜抬起手,盖住纽扣。乌鸦歪过脑袋,依旧好奇着。

    “你的意思是?”

    乌鸦在说话?

    五条怜确实听到了切实的话语,诉说着人类的语言,却并非出自那尖锐的鸟喙。声音来自于尽头的那扇门的背后,是她所熟悉的声音。

    “我并非想要控诉您的妹妹与这一切有关。”她听到七海说,“残留在易拉罐上的咒力,与开膛手五条留下的每具尸体上的残秽相近。五条先生,我不觉得您只是出于人手不足的原因,才让非术师的妹妹参与到这桩任务中。”

    怎么连七海先生都开始用起那个难听的“开膛手五条”的称呼了?真想不通。

    除此之外的其他一切,五条怜好像也不太想得明白。

    咚——听到了清脆的声响,是锡罐碰撞在桶壁的声音。

    “别说得好像我是世界上最烂的骗子一样嘛。现在确实人手不足,不是吗?”五条悟陈述着事实,“她说不定真的和开膛手五条有关,现在还完全确认,在此之前的‘相近’也都只是‘相近’而已。别忘了,她是我的妹妹,是五条家的女儿。就算相似,也没什么好奇怪。”

    “不只是相似而已。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两处残秽中的某一部分是完全一致的。”

    “这我也知道嘛。”

    “……即便是对妹妹,你也不会说出一切吗?我没有兄弟或是姐妹,说出这话可能只是指手画脚,但我不认为你作为兄长的应对方式是合适的。”

    “每户人家的情况都不一样。在我们家,兄妹关系就是这样的,很正常也很合适。”他似乎不很高兴。

    “抱歉,您这么认为的话,我不会有更多意见。”

    “你不用乱想太多,我能够看到她只是‘关联者’,不是‘始作俑者’。所有的一切,我会告诉她的,但不是现在。”

    他会将一切告诉她,正是现在。

    六眼不可能没有注意到立足于无人窥见之处的她。

    他对七海所说的每一个字,全部都是说给她听的。或许他在此刻说出的也是谎言,是只讲给她一个人的话语。

    乌鸦飞走了。铁栏杆上空空如也,五条怜不知道自己现在正注视着什么。

    她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感到一点震惊,这样的反应才比较符合现实情况。事实是,名为惊愕的心绪从未在她的心口逗留哪怕半秒。

    很意外吗?不意外。果然是这样。

    她没有那么有用,也与他的关心也无关。他不需要她,只因为她是一切的关联者,所以才能够出现在这里,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使命。

    她早就猜到了这个可能性,可惜忘记告诉自己了。

    不想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也不打算冲进这道门里。五条怜兀自在原地站了一会,或许也并没有太久,天光尚未黯淡,夕阳只从屋檐的边缘漏下,在视线一角烧灼出黑色的圆形影子。她后退几步,避开日光,而后才转过身去。

    踏下台阶,走向不知何处,找寻不到目的地,她只是不想在警戒线以内的地界停留。那地方让她看起来像个罪犯。

    思绪仍在错乱着,明明她根本不觉得意外。

    她好像在想象五条悟的话语,或是他说出那些话时的表情。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张面孔而已,沾染着厌弃的神情,真切得仿佛曾出现在她的眼中,哪怕她从未见他对自己露出过那样的表情。

    好想回去,回到她的家里。可此刻沉重的步伐,是扎根在了这座城市吗?

    死去的鲸鱼在眼前游过,开膛破腹的臭味清晰可闻。指节隐隐作痛,是挥舞拳头时会残留的痛楚。

    在这诸多的死亡之中,自己会是解开一切的存在吗?如果答案为“是”,那也不错。

    好想相信自己是特殊的,却也知道她是再普通不过的存在。可能性与不可能拉扯着她,大脑疼得快要裂开了。

    这个时节的黄昏,短暂得在数次眨眼之间便消失无踪。日光早已沉入地平线的边界,倏地暗下的天色晃了眼,她拐入了一条无名的小巷。

    阴暗无光的此处如同城市的弃儿,高高竖起的砖墙隔开了日光,街灯碎裂的玻璃落在墙脚下,早已落了灰,直到主干道的街灯亮起,才会在残余灯光的照射下发出尖锐的呜咽声。她的影子骤然浮起,将地面的黑色也尽数笼罩。

    满目漆黑在她的影子里扭动着、扑棱着。嗅到了腐臭般的血腥味。

    就在面前,死去的乌鸦铺落在地。

    啪嗒啪嗒,从空中坠落的鸟儿掉在身后。

    小小纤细的身体破开了撕扯的裂口,扭曲成诡异的姿态,冰冷心脏暴露于空中,不知是被风吹得颤栗不止,还是苟延残喘的跳动。

    愿意相信它们一息尚存,知道此刻仍在扇动翅膀,长长的飞羽擦过她的脚腕,如同千百只手的触摸,冰凉的、毛毛的,在发出最后一声呼喊后,彻底失去了心跳,与所有的尸体化为同样枯朽的姿态。

    无法迈步,无法落足。死去鸟儿环绕在她的身旁,而她高高在上般站立在尸体拼凑的图画里,仿佛她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satoru」

    羽毛的黑色尸体拼成了她的名字。

    她在思考吗?她还清醒吗?她会恐惧吗?她不知道。

    乌鸦在耳旁喧嚣着金属般的鸣响,黑影从视线的四角压迫而来,眼前窥见的似也不真切了,只感觉到冷意与薄汗浮于肌肤的表层,笼住狂乱跳动的炽热心脏。她蜷缩起身子,世界伴随着她的视线一并动荡,重叠残影仿佛有无数个现实在眼前展开。

    无数现实拼凑出无数的她的名字,喧闹声也在尖叫着呼唤着她。

    ……好恶心。

    这所有的一切,全部都——

    “别怕。”

    世界沉入黑暗,温暖手掌覆在她的眼上。

    ■■■

    —记录:1995年8月3日,京都,五条宅—

    蝉鸣、热风、嗡嗡作响的电风扇,廊下风铃清脆的响声掺杂其中。

    这一整个夏天,她都将在京都度过。可她总觉得这里和东京的家没有太大的区别。

    同样被绿意环绕,同样栽种了盛夏未至便会凋谢的无尽夏,从地底蒸腾而起的热意与东京如出一辙。叫不出名字的兄长们也会穿着绣有家纹的和服,松树的图纹连绵在他们的衣摆下。

    侍女说着绵软的京都腔,柔柔的、却也怪怪的,带着拐弯抹角般的别扭,她总是听不明白。

    其实此处也有不同之处。京都的宅邸明显会更陈旧些,也并没有太多人住在这里,呈现着空荡荡的华丽。

    曾听五条悟说过,五条家是随着天皇迁都而移居到东京的,在此之前漫长的年岁,家族的根基盘踞此处。

    无法想象千年前京都的这个家的模样,五条怜也不会进行想象。她在这里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扮作六眼的模样,在可能遇袭的场合下,成为分散袭击的诱饵。

    大概是世道和平了不少,这一年来她还没有见到太多面目狰狞的诅咒师,照看她的仆人也许久没有变动了。但这仆人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的,也不爱同她说话,剪头发时,总扯得她头皮生疼。与这人同处一室,空气都会变得窒息。五条怜倒更情愿遇上心怀不轨的恶人,如此一来,这仆人说不定就可以在袭击中身亡。

    死去的仆人再第二日就会由新的人代替,这般循环往复的变化她已见过很多次。没什么好意外的。

    风扇吹动了书页,险些将页码卷到最后的数字上。五条怜赶紧用手臂当做镇纸,压在书本的一角。

    生怕京都无聊,好不容易才向阿悟借到了这本图册,一定要好好读完才行,她绝不会被其他事情影响……

    ……啪嗒。

    绿色的毛毛虫落在了书上,在郁金香的图片上缓缓蠕动,拖下黏腻的足迹。

    想要尖叫、想要丢掉书、想要逃回东京。下意识冒出的冲动好多。

    但五条怜没有尖叫,也不会丢掉书本,更没办法一路奔回关东。她只是倏地绷直了身,站在木廊的边缘,用力捂着苍白的嘴,以免呕吐感成真。相比之下,身旁的笑声放肆得简直像是来自于另一个次元。

    “这只虫子超大吧!”

    五条悟抓起书上的毛虫,故意凑近到她的面前,看着她愈发糟糕、几乎与毛虫如出一辙的青色面孔,笑得更大声了。

    “你要是想学我学得更像一点,就不该害怕虫子嘛!”

    “呃……我会努力的。”

    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五条怜只想里这东西远些,最好消失在它的视野之中。

    “不过……”

    她支支吾吾着,忍不住打颤,视线不争气地挪到了木廊的角落,可那满身尖刺的肥硕虫子依旧在余光的角落里涌动,单是想象一下它完整的模样都足够可怕了。

    要是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自我辩解的理由,那一定再好不过。然而事实是,她相当害怕虫子——毫无理由地害怕。五条悟也知道这一点,却偏偏选了如此肥大的一只毛虫丢在她的眼前,显然是怀揣了百分之百的恶作剧心情。

    当然了,对于恶作剧而言,被捉弄对象在第一秒内的反应才是最有趣的。随后,趣味性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飞快地减弱,直到消失至零为止。

    已经欣赏到了吓得平地弹起的五条怜,五条悟心满意足,随手将难得捉到的这只硕大毛毛虫丢进了草丛里,手上的灰尘与草叶被术式弹飞到了不知何处。

    草丛砸出了相当结实的一阵沙沙声,证明了毛虫迁居的事实,可五条怜还是不敢随意挪动视线,生怕一回头,毛虫仍在望着自己,只好盯着摊开的画册,看着风扇再次吹起书页,图画伴着页码哗啦哗啦划过视线,直到在最后一页停下。

    在这本科普画册的最后,印着大海的照片,海岸线与水下的世界拥挤在小小的书页上。一旁的文字写着,所有的生命都来自于大海。

    也就是说,千百年前,她也应当在这片深蓝色的世界中吗?

    “阿悟,你见过大海吗?”

    “当然啦。”

    “海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很大的一片水域,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

    五条怜眨眨眼。

    在来京都的路上,她见到了宽阔得看不到边缘的湖泊。比这还要更加庞大的水泽,即便是看着书里的照片,她也没办法将图画放置在现实世界。她无法想象出那将是怎般模样。

    “我也想亲眼看一看……”

    她的喃喃声差点从五条悟的耳边溜走,他也确实听得不认真,随口问道:“你要看什么?”

    “大海呀。”

    “那就去嘛。”

    他满不在意地应着。

    他所想要的,同他的话语一样,轻易便能获得,哪怕是海上明月。短暂的某个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也能够如此轻松地去往大海了。

    “可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看到大海。”她坦诚地说,“家里应该也不会有人带我去海边,我想。”

    丢掉最后的那半句话也没关系。这只会是肯定的陈述句,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五条悟“哦”了一声,也想起了还有这回事存在着。

    “那我带你去吧。”

    “……诶?”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现在吗?”

    “现在可不行。京都怎么看得到海!”他甩着袖子,“我是说以后啦。以后。”

    “真的吗?”

    “你不相信我吗?”

    “没有没有。”

    图画中的海,在这一刻触手可及。她大概已遁入了海底,立足风中也只觉得飘飘然。而那被青色毛虫吓跑的温暖血色,复又聚回到了她的耳廓。

    “那就……等到以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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