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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路程与一部电影

    也不知怎么的,在看到五条悟坐在驾驶座的瞬间,“偷车贼”这个词就跳进了五条怜的大脑之中。

    虽然他没做过这种事,但他肯定做得出来。

    更何况,他还露出了一副被当场抓包的心虚模样,就算五条怜希望只是自己心胸狭隘,现状看起来也不像是诬陷了对方。

    迷茫地对视了几秒钟,在五条怜伸手将他拽离座位之前,五条悟匆忙为自己辩解起来。

    “我才没有在偷车!”他先把自己的立场摆正了,“再说了这辆车是我买的,也算是我的车吧!”

    很好。

    连这种言论都能说出口,这家伙绝对就是在偷车没错!

    五条怜挤出一丝友好的笑容,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耐心地等待着将他赶下车的好时机。

    “忘记了吗?你把车送给我了。”她依然笑眯眯的,“现在它的所有权属于我,和花了钱的你完全没关系了。”

    “但是车是我买的。”

    “但是车你送我了。”

    “我买的。”

    “送我了。”

    “是我买的。”

    “是我的了!”

    毫无营养的对话拉扯了二十个来回,以五条悟的罢休告终——明明就是他不占道理才是。他乖乖挪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看来还不打算从她的车上撤离。

    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对于五条怜来说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以免他再动贼心,她飞快地钻到了方向盘后,关进车门扣好安全带,拧钥匙的声音与发动机点火的声响同样沉重。

    车窗外,夕日已沉入地平线之下,周遭变得稍稍阴暗了些,而这处被铁皮包裹着的小小方形空间,更是透着昏暗。她打开了车内的顶灯,让温暖的橘色灯光洒下。

    “坦白吧,你在我的车里干嘛?”她还是想要知道五条悟出现的理由,“再说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撬了门锁吗?要真这么做了,今年的保险费和维修费你来付!”

    无理由的控诉让五条悟气鼓了脸。他抱着手臂,赌气似的别过脑袋,只从后视镜的倒影里看她,咕咕哝哝着说:“什么撬锁啊,我又不是小偷。”

    “不经过车主的同意坐在驾驶座就是一种偷盗行为。”

    “都说了这车是我的。”在这方面他仍旧嘴硬,“再说了,你平常根本不开车吧?引擎盖上都是灰。倒是好好珍惜一下哥哥送的礼物嘛。”

    “只是没有应用场景而已,才没有不爱惜。别乱说。”

    “那现在我给你创造一个应用场景。”

    突然兴奋地凑近过来的五条悟,给人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载我回家吧!我正好有事要回去一趟。”

    “不要。”

    五条怜拒绝得分外果断。首先她不想载五条悟一程,其次不想回五条家。

    更何况,用了不起的无下限术式,只需要几秒钟就能抵达目的地,为什么非要浪费她油箱里的汽油——最近汽油那么贵。

    “总是用术式的话,我也会累的。”这是五条悟的理由,“而且我也想和阿怜多呆一会儿哦!”

    五条怜并不感动,只想叹气:“别说这么肉麻的话可以吗?”

    “可以呀。你载我回去我就不说了。”

    “我才不要。”

    “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又准备用切实的好处来收买她了,真把她当成轻易就能动摇的人了吗?

    “说起来,我最近对便宜餐厅有点过敏。”

    伏在方向盘上,她漫不经心似的说。

    不好意思,她的确是用点好处就能撬动的人。

    “别说是吃便宜餐厅的菜了,光是经过门口,闻到里面传来的味道,都会——”

    “那我们去六本木的旋转餐厅。”

    她飞快地坐直了身:“快系好安全带吧。”

    拉下手刹,踩下油门,黑色悍马稳稳当当驶出白线划分的方块。虽然有点忘记了要走哪条路才能到五条家,但她想自己也不至于迷路。

    用一趟短途司机换取六本木的高级晚餐,不管怎么想都是她赚了,光是幻想一下充满肉汁的菲力牛排,就让人觉得高兴。

    而作为冤大头的赞助商五条悟,不知怎么居然也乐呵呵的。

    “呀——阿怜果然很关心我!”

    轻快地这么说着的五条悟,慢慢吞吞地扣上安全带,还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安全带光滑的边缘,做作的模样似乎还在品味她刚才的那句催促。

    不用多想,他此刻的表现绝对是在嘲讽她毫无原则的飞快倒戈。

    真是太恶劣了。

    但是想到旋转餐厅,她忍了。

    “副驾驶座的安全带不系上的话,警报声会响个不停的,请您知悉。”五条怜更正他,“和关不关心你没有联系。而且我不关心你。”

    “真是的,又开始嘴硬了。阿怜就是很关心我的嘛。”

    “你非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也……”

    话语伴着急刹戛然而止,左侧的小轿车在毫无征兆和转向灯的情况下突然开到了他们的车前。

    倘若再晚半分钟,一定会变成交通事故的。

    没脑子的人都能开车上路了,真是新时代的奇迹。

    五条怜这么想着,用力摇下车窗,探头伸出窗外,前车的后视镜倒映出她过分恼怒的表情,心里酝酿出了无数句难听的话,但末了还是阖上了车窗,将高速行进的噪音挡在了玻璃之外。

    “你是不是想和刚才那辆车吵架?”

    五条悟一副像看好戏的表情,嘴角噙着的笑意也像是恶作剧般的坏笑。

    既然都被他看穿了,五条怜也不打算再遮遮掩掩,直白地承认了:“有点吧,这种人就不该开车。不过五条先生还真是敏锐呢,这都被你发现了。”

    “阿怜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哦。”

    “那你知不知道昨天我给你喝的草莓汽水过期三个月了?”

    “……啊?”

    五条悟呆住了,短暂地黯淡了一瞬的眼眸似乎是在琢磨着昨天尝到的那罐汽水的味道。

    这副错愕到极致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演技,哪怕只是偷瞄一眼,也足够让人偷笑出声了。

    不行不行。

    五条怜飞快地收起笑意,重新板起面孔。摆出一如既往的冷淡模样。

    她依然还在生气着关于他的一切,不能让这轻快的笑意暴露出她真实的心绪。

    面对不再袒露心扉的人,她也不应当流露出真实的情感。

    接下来的路途,都是如此刻般僵硬的沉默,直到五条怜把车停在了离宅邸后门两条马路开外的路边,这才听到五条悟不情不愿的抱怨声。

    “直接开到家里嘛。我不想走路。”他摆烂似的从副驾驶座上一点一点滑了下去,仿佛融化的冰激凌,“而且,我有事想让你帮忙。”

    “听说银座新开的那家意大利餐馆,已经预约到明年了。真想尝尝看啊——下周就想去吃。”

    “没问题。”

    “我想吃两次。”

    “连去三天都没关系。”

    如此无理的要求,都能答应得这么爽快,五条怜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在哄自己,实际上并不打算信守承诺,这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他还有一个久久未曾兑现的承诺。

    但在今天,就把他当作什么都能实现的圣诞老人吧。

    “所以,你想要我帮忙的事情是……帮你搬这堆垃圾?”

    站在五条家的旧仓库里,被满屋的灰尘惹得猛打了五个喷嚏的五条小姐,光是看了一眼眼前比人还高的几摞旧书,已经晕乎乎得快要站不住了。

    好臭——全是纸张腐烂的味道。

    “这可不是垃圾,是五条家以前留下的记录哦。”

    这么说着的五条悟,毫无怜惜地将一大捧书塞进她的怀里。

    “还挺宝贵的,虽然闻起来很臭。”

    “你也知道臭啊……”

    五条怜彻底搞明白了她与她的悍马车出现在此处的意义了,原来是变成了家主大人的车马。

    现在她真的有点后悔了。连续三天的意大利风味美食、可弥补不了在这里造成的精神损伤。

    不情不愿地扛起沉重旧籍,五条怜不想表现得像是个只会埋怨的丧气鬼,但还是想要知道五条悟的用意。

    “昨天打了你的那个女孩子被杀了,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当然。”

    托这事的福,她拥有了今年最糟糕的一天。

    “她呀,是被咒术师杀死的。”

    五条悟摆摆手,挥去漂浮在她面前的尘埃。

    “残留在尸体上的残秽,是属于五条家的咒力。”

    ■■■

    —记录:2006年7月3日,东京都,塔利影院—

    走出昏暗的影厅,大约需要花费三秒钟的时间,视线才能习惯明亮的日光。

    同龄的男生走在身旁,很含蓄地直到现在才和她谈论起刚刚结束的那部垃圾电影的情节,微微绯红的脸颊似是还沉浸在刚才的剧情中,真不知道这么烂的作品是怎么俘获了他的注意力。

    五条怜听着他的絮絮叨叨,时不时“嗯”一声,这便是她的答复了。

    她想,她真不该答应他的邀约的。

    仅仅只是出于一时的赌气,不仅听完了对方磕磕巴巴的告白,还答应同他一起来看这场先前错过了的无聊电影,浪费宝贵周末的整整两个小时,实在是噩梦。

    更糟糕的是,她到现在都没有想起对方的名字,一直在用“你”作为称呼。

    真的,太糟糕了。

    絮絮叨叨、叽叽咕咕、黏黏腻腻。

    与内向得只敢往鞋柜里塞巧克力的男生在一起,只能收获到这些体验。而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寡言,始终只围绕着电影说来说去。

    那些现在想来根本笑不出来的笑点,也在此刻翻来覆去地说。如果真有这么多想同她说的,为什么不在看电影的时候讲呢?

    要是和悟一起看的话,他肯定会当场与自己笑个不停的。

    “嗯,那段也挺有趣的,你觉得呢?”

    漫不经心的敷衍应声,五条怜甚至不想让余光看到他,只盯着脚下的人行道,不知不觉总是加快了脚步。

    身旁的男生只比自己高出一点,瘦瘦的,任何时候都佝偻着后背,挡不住夏日的阳光。长相倒是很清秀,不过也只局限于此而已。

    要是和悟走在一起的话,他一定会——

    “经常看到五条同学和一个很高的男性一起回家呢。”

    突如其来的话语,仿佛她的心绪撒落一地。五条怜顿住脚步,在三十度的空气中只觉得寒凉。

    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抬起头,看着悄然羞红了脸的他。

    “还以为五条同学有男朋友呢……”依然是叽叽咕咕的声音,“你愿意和我看电影,真是太好了。”

    “没有没有他不是我的……其实,呃,我今天也挺开心的。谢谢你邀请我一起玩。”

    夏日的温度终于覆盖在了她的脸上。这句漏洞百出的谎言,落在对方的耳中,变成了表诉情意的爱语。他显得更局促了,紧紧攥着上衣的下摆,如同燃到尽头的蜡烛。

    他握住了她的手。

    湿漉漉、冰冷的手,在她的掌中颤抖。

    不想承认,但在触碰到他的手的瞬间,五条怜感到有点不自在。

    印象中男性的手掌,总是干爽而温暖的,宽阔得能够将她的手完全拢住,足以……

    ……诶?

    她在想象着的,是谁的手掌?

    似乎是在同时,亦或是几秒之前,从街的对侧投来了熟悉的目光。

    五条悟站在红绿灯下,交替的灯光映在他的墨镜边缘,闪烁出杂乱的色彩。

    他正望着自己,以平静的神情。

    他在啊。他也在。

    五条怜机械地迈出步伐,所有的情绪与理智,正在从躯体之中抽离。

    随后,缓慢瓦解,融化于夏风里,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啊。被看到了。

    不知是心虚还是羞耻,丑陋的恶心的情感从空洞的思维中爬出,随即占据了她的身躯。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条件反射地收紧了手掌。

    在他人看来,就像是感情很好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绿灯亮起。五条悟踏过斑马线,脚步声仍在身后响起。

    他不曾说什么。

    她不想说什么。

    ……太烂了。

    难看的商业电影、难吃的黄油味爆米花、湿漉漉的少年的手掌、街对面的他的目光。

    还有,今天的自己。

    全都太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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