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轻抚掉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压抑低沉的笑声从喉咙溢出，震得胸口发颤。
操，这又是发什么癫？！
“你，你可以先给我松一下绑吗？”
“当然。”罗岑托起她的手，蜻蜓点水，湿润又痒痒的，随后才不紧不慢解绑住她腕上的绳，小指不时摩挲到她的手背，过程相当漫长且煎熬。
钟琉面无表情抬头望天，灵魂早已发出冲破头皮的尖嚣。
干嘛啊！干嘛啊！这是干嘛啊！
“饿了吗？”
在钟琉接近崩溃边缘，绳已然解开，桎梏解除，她弹簧般跳起。
“不是很饿谢谢。”
钟琉话音刚落，闪电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在两人脸上，随即雷鸣骤响，天花板的灯闪了闪，以电流声结尾宣告罢工，整个房子陷入一片黏稠的夜晚中。
“我去找下蜡烛，站着别动。”他走了几步，停下，语调轻快，“最好别乱动，我在这养了几条蛇。”
“那……那你快点回来！”黑暗中，女孩的声音颤抖。
钟琉注视着罗岑黑影走远，眨了眨眼，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块钱买的迷你玩具手电筒，微弱的蓝光，但聊胜于无，更多的是为了避免真踩到蛇。
她被绑过来时特意记了路，只是如今漆黑一片，也只能靠摸索和视力。
屋内似乎流动着什么潮湿的东西，轻微细碎的声响。窗外偶尔闪过闪电，眼前会明亮些，可惜是在二楼，如果是一楼就可以直接翻窗。
她走着走着，恍惚听到皮鞋声，细汗不知不觉从额头冒起，打湿鬓角。钟琉攥紧手，四处张望不停地去观察罗岑在不在附近，怎么办？难不成真要翻窗？
微弱的蓝光照到流光似的布料上，她眼前一亮。
轰隆一声巨响，紫色的闪电打在窗前人的脸上。
轻纱制成的窗帘被人扯下，牢牢绑在窗旁钢琴的腿上，搓成一股一直延伸到楼下的草坪。
罗岑的脸匿于黑暗中，看不出情绪。
暴雨还在下。
厚重的雨幕没有半分停下的趋势，密密麻麻的雨水拍打在钟琉身上，尽管浑身湿透，始终不曾停歇地奔跑，她的眼睛眯着，试图通过模糊的路标确认方向。
腿上像灌满了铅，沉甸甸，每抬动次腿都要耗费她巨大的体力，重重的呼吸声疲惫地从嘴里吐出。
夜晚喜欢勾出人心中的恐惧，她害怕一旦停下来肩膀上就会突然搭上只手。
本来蒙上纱的记忆此刻像是被风吹起被雨打湿，完整清晰地复现在她脑海中。
雨淅沥沥不停在下，天色晦暗，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撑着透明的小伞，蹬着粉红的雨靴，一蹦一跳，踩在深浅不一的水坑里，溅起水花。
一只手突然拍了拍她的背。
“小妹妹，叔叔迷路了，你知道三垛路怎么走吗？”一个脸上横堆满肥肉的男人出现在她身后，他笑起来时眼睛几乎陷进肉里。
小女孩警惕后退，妈妈说过，陌生人的话不能信，更何况这个叔叔一看就不是好人。她眨眨眼睛：“好呀，我带你去，前面就是了。”
前面小叔肯定在，一定在，往常放学回家他们都会在那碰头。
陡然间，一道明亮的车灯照亮大路，冲散回忆，钟琉像重光返照的病人，奋力挥手大喊：“停一下！停一下！”
车子遽然刹车。
她快步走上前，“能不能……”还没说完，脸色苍白地摇晃了几下，最终倒在雨泊中。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从车内出来，横抱起女孩，轻叹口气：
“为什么那么不乖呢？”
……
让小女孩失望的是，今天小叔没有来接她。
只能靠自己了，她的眼睛不停乱瞟，终于看到前面有个熟人，飞速冲上去大喊：
“陈伯伯！陈……唔！唔唔唔……”
女孩圆圆的眼睛瞪得很大，死命地挣脱。
男人狞笑，一只手环住她，另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就知道你这个小蹄子不安分，还想跑，跑得掉吗你？”
娃娃领的小裙子被撕破，泡在泥水里，脸颊高高肿起，猪头似的大脸凑近，猥琐的眉眼挤在肥肉里，她的眼泪混着雨水不知流到了哪里。
“老变态！”伴随着童声的尖锐，猪头男闷哼倒地，鲜血染红了女孩残破的裙子。
“没……没事了，没事了……”小男孩双手还举着带血的砖头，颤抖着身子，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女孩。
“阿琉！”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叔急匆匆跑来了，脱掉校服罩住她，抱住她的手臂都在发颤，长睫盖住眼眶里后怕的泪水。
这时，她反倒没那么怕了，挤掉眼里的泪水，对着小男孩轻轻扯出点笑意来，张着嘴一字一句无声道谢。
小男孩后退几步，丢掉手中的砖头扭身消失在雨幕中。
*
雨总会有停的时候，天总会有晴的时候。钟琉醒来时，阳光不停往她身上钻。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眼镜：“身体素质不错，高烧退得还挺快。”
钟琉稍一愣怔之后，四下环顾，不是医院她还在这里，她没逃掉。但值得高兴的是直播间破十万播放量了，也就是说她还能再多活一个月。
“医生。”话一开口，她的嗓音沙哑难听，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医生的手，谁知她安抚性拍了下她的手，缓缓微笑：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在乎的人，大半夜的都给我打电话。”
钟琉哽住，这是……霸总的朋友医生？
医生不再言语，默默收拾药箱。
钟琉失了魂似的盯着雪白的天花板，钟表滴滴答答转动，快到中午十二点了。
她难得冷静下来，弹幕上说这里角角落落布满摄像头，钟琉不确定罗岑是否正在看着，眼下想要离开恐怕更难。
“钟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
一道声音响起，女仆打扮的女人，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灰暗钟表上的指针依旧滴答走动，屏幕上她弯弯眼睛：“好啊。”
“罗总。”
罗岑关掉电脑，颔首示意秘书继续汇报。
“许氏集团已经到了，现在安排他们进来吗？”秘书小心翼翼问道。
“嗯。”罗岑淡笑，眼底却无任何笑意，随手翻动资料，许之瑜吗？
“许先生，您这次是要和罗氏集团合作吗？”
秘书刚从电梯出来，嘈杂的声音争先恐后挤进他的耳朵里。
不远处记者们簇拥着一个男人，即便不同的话筒近乎堵在他脸上，单反的镜头怼着他拍，男人依旧从容不迫，缓慢平和去地一一回复，丝毫不见烦躁。
秘书黑着脸问起旁边的职员：“怎么让他们混进来的？保安呢？”
职员同样困惑:“不知道啊，许先生一进来，不知道从哪就冒出这么一大批记者，保安拦了，但是……没拦住。”
男人抬眸，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缓缓弯了弯唇，对着记者们道：“抱歉，等结束了再采访可以吗？”
但话筒仍挤在他嘴边：“许先生，听说贵司最近几天损失了近几个亿，是真的吗？”
许之瑜微笑地扫过那名记者：“请让一让。”明明是在微笑，但眼底的寒意直让那名记者发毛，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时电梯门已经关闭了。
她赶紧将摄像头对准电梯。
荧幕彻底黑掉，钟琉扔掉手里的遥控器。
她揪出餐巾纸胡乱擦了擦嘴，半瘫在座椅上，“有钱人的新闻，有什么好看的。”
“接下来您要不要逛逛？这里是有些娱乐设施的。”女仆手脚麻利收拾着残局，抬头问道。
有钱人房子，有什么好逛的，钟琉不屑哼哼，接着听见女仆又道：“游泳池，游戏机室，健身房，电影房……”
她扑腾起身，“在哪？”
女仆放下手里的活，双手交叠在小腹上，笑意加深：“我带您去。”
全铜吊灯悬挂在天花板，泛着淡淡的冷意，带有复古繁复花纹的地毯从楼梯顶一路铺下，女仆提着裙摆踏上楼梯。
钟琉跟在她身后，好奇地抚过楼梯扶手上凹凸不平的花纹，柔软的羊毛毯像云朵般托起她的脚。
可恶，万恶的资本主义！红眼病要犯了，她贪婪地扫过这里每一处细节。
“咦。”走在前面女仆忽然停顿，发出一声惊呼。
钟琉疑惑望向她，她拧眉开口解释道：“这间屋子通常都是上锁的，不知道今天怎么没锁，也许是先生忘了吧。”
光亮的柚木门立在一侧，许若有若无木香带钩子般冲钟琉勾了勾手指。
钟琉当没看见，问道：“游戏室在哪？”
“钟小姐不进去看看吗？”女仆脸上依旧是温婉的笑，静静地注视着她。
我就知道！她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什么游戏里面，必须要按照剧情走，不然无法进入下一个情节。她走到门前握上门把手，她察觉到女仆不动声色后退几步，低着脑袋。
随着门被拉开，漆黑撞进钟琉的瞳孔，有些流动似细碎的声响，这件屋子显然没有安窗，她打开灯，强烈炫目的灯光照得她眼酸。
待适应强光后，她才看清室内的摆设，而原本零零散散的弹幕在此刻犹如洪水般刷满了整个直播屏幕。
房间很大，但几乎被大大小小的画框占满，墙上、桌子上、地上摆满画，这些画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从扎着马尾天真的少女到笑容里藏着破碎的青年。
钟琉心情微妙地平静，也许是因为院子里那个天使雕塑已经给足了冲击。但不得不说，她真好看啊不，画得真好看，她踩着纯白的毛毯走进屋里，细细欣赏自己的美貌。
走到最里面，她看到了一条约摸三指粗的黑蛇盘在画架上，架上有张半成品，笔墨很新。
画中女孩面色苍白，头发濡湿黏在脸颊上，双手交叠在胸口置身于一片近乎吞噬她的漆黑中。
那是昨天的她。
“嘶嘶——”
黑蛇吐着猩红的信子，与画里女孩苍白的脸相映成趣。
它扭动着从架上爬下，亮黑的鳞片闪烁着黑曜石似的流光，鳞片互相摩擦时发出沙沙的声响。钟琉盯着蛇目缓慢后退，谁知黑蛇弹跳而起。
钟琉只觉一阵刺痛，小腿处灼烧似地胀痛。
尖锐的獠牙狠狠嵌进肉里，它缠上钟琉裸露的脚踝，翘起的尾巴尖紧紧圈住踝骨。
操。
……
天旋地转间，柔软温馨的被褥，昏暗的台灯，她的手被一片冰凉所缠上。
操，蛇！她惊地用力一甩，却被甩掉。
“没事了。”湿润的唇瓣轻触她的手背，罗岑垂眸望她，温柔而深情，“别怕别怕。”
房间是他故意没锁，蛇也是故意放进去的，养蛇的人当然清楚宠物的性格，他这么做也不过是惩罚她。
都说了不要乱跑，真不听话，小小的教训一下才乖嘛。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她没有躲，晶莹的水泽溢出眼角，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眼神茫然。
真可爱，他愉悦勾起嘴角，倾身凑近，轻轻吻上她的唇，她有些呆愣没有推开，这让他更加肆意地去掠夺她的氧气。
良久，他脸颊泛着潮红起身，食指擦掉嘴角的水泽，女孩羞得用双手盖住脸。
适度的牺牲色相换取平安，是正常的。钟琉如此告诉自己，还有什么比性命重要啊钟琉，先假意迎合，等找到机会再跑也不迟！
逃出去后，她钟琉又是一条好汉！！
“你……你太过分了。”她听见自己娇滴滴夹着嗓子道，没事的钟琉！你可以！
低笑从罗岑喉间溢出，亲昵地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你讨厌我吗？”
钟琉拉开距离，似思考了几秒，慢慢吞吞道：“我不知道……我应该讨厌你的，你把我弄到这里……可是，我不明白我的心脏跳得有点快，我不知道。”
“也许不是很讨厌，可是不该这样的。”
女孩的脸痛苦地皱在一起，黑色的眸子被水汽滋润得水亮，软糯而又迷茫地看着他。
突然，一串手机铃声响起。罗岑不悦地接通，轻声嗯了下，几秒后结束通话。他理了理袖口，微笑看向钟琉：“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我恐怕要回去一趟。”
钟琉眼前一亮，啊哈，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逃跑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她微蹙眉，张了张嘴话还没说，眼泪就又顺着眼角滑落，苍□□致得像朵百合。
“怎么了？”罗岑耐心询问。
“我……我害怕……”女孩小心翼翼扯住他的袖口，仰头望着他，“可不可以带上我……我绝对不会不乖，一定乖乖跟着你，只要别留我一个人在这。”
说着说着她哽咽起来，“这里太大了，我害怕……”
男人笑，眼角的泪痣也似乎跟着在笑，他抬手擦干她的眼泪，柔声道：“钟琉你难道是水做的吗？怎么那么多眼泪。”
“可以嘛？”
钟琉轻轻捏了捏他宽大的手掌，他的确被取悦到了，至于被什么取悦到了，很难说。
“不过你的腿被蛇咬伤了，还是好好修养比较好。”
可恶！钟琉简直要发狂，哪有那么多不过啊！现在装什么关心啊！她被咬难道不是你手笔吗？！你们天龙人怎么那么装啊！
但命运告诉钟琉，人要学会低头。
“求求你。”女孩希冀的目光注视着他。
目光里是罗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那是浓浓的依赖，不知名的情绪将他的心口填充得满满当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