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云雾万里苍茫,远水蘸着长空,萧风掠过,军营里帅旗飘飘。城墙之上,凌平洲望向即将出征的战士,漆瞳里闪烁着火焰般熠熠生辉的光泽,借着一碗浊酒,迈步走向高大的点将台,银甲红袍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无数长矛竖立在人海里,如春草重生。
这些长矛是将士们的信念,决心,也是他们的荣耀。
迎着烈风战袍被吹得呼呼作响,铿锵有力的声音带着一丝怒吼:“将士们,在金人的眼中,我们是什么?是不堪一击的懦夫,我们是吗?”闷吼着问:“是吗?”
充满了力量的声音在风中回荡。
“不是,不是。”数十万将士齐声回应。
“我们每个人,都是血肉之躯,但在我们身后,是无数苍生之命,是父母妻儿,是天下人的信仰,我们能退吗?”巍峨身躯在阳光下愈发高大,威猛。
“不能,不能。”战士情绪高亢。
“三春人间如暗狱,我们将是照亮山河的光。我天水朝的将士们,你们是一洗国耻的希望,是巍然立于天地间的脊梁。金人从来不是我们唯一的敌人,也不能成为折辱我们的人,他们要战,那便战。”
“战,战,战。”响彻云霄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震撼人心,
待呼声渐歇,凌平洲与首列将领举起烈酒,酒水洒在国土。
他眸光凛冽,沙哑的声音带着一股韧劲,“此酒,敬亡灵,来日,与君共饮,此战,不问生死,与子同仇。”
“与子同仇。”
“不问生死。”
“不问生死,与子同仇。”
将士们壮志酬筹热血满腔,边塞古城,不败犯我之敌,誓不返乡。
军营中响起先秦誓歌,‘岂日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1]’
三千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2]。
这一战,从春天打到了秋天,从徐风两岸绿到漫山落叶黄。
从康兴元年打到了康兴二年,从热血灌京都到万里江雪寒。
金兵终是退了。
凌平洲传信,让程步云护楚茵茵入临安,待他处理完战后事宜自会去临安会合。
*
一路上三岁的程汐,两岁的凌玦,让他们是片刻也不得闲。两个孩子趴在窗户上,叽叽喳喳与路上行人招呼。
沈叔莲带了数十个护卫相送,听闻战事平息,连空气都带着轻松自由的味道。
马车中周葵思时不时与车外的程步云眉来眼去,沈润莲在孩子们面前暗暗压着醋意。
“真是没有想到,凌公子他,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战神。”周葵思忆起这些年的相遇,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能认识天底下最有名的人,暗忖也确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她从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丫头,到如今的程府姨娘,本也是该知足的,只是羡慕这凌夫人好福气,能与战神凌平洲做夫妻,自己要是有她那般美貌就好了。
沈润莲打趣:“还有几日路程就能到临安了,你们夫妻二人两年未见,也不知是受了多少相思苦,你生完孩子愈发美艳,到时候叫战神看痴了去。”
“程夫人快别取笑我,我被孩子累的,早憔悴了不少,听说临安的权贵们,给我们那位战神备了不少美女,届时他怕是,看都懒得看我了。”楚茵茵随着她们玩笑了几句。
“这天下再没有比我们凌夫人更好看的人了,届时,那些所谓的权贵娇女见了你,自然是一个个的都要自惭形秽了。”沈润莲嫣然笑着。
“正是,我也没见过比凌夫人更美的人,想来,这天下除了你,再没人能配的上他了。”周葵思带着几分奉承的腔调,满脸羡慕。
“你们啊,尽是说好听的来哄我。”楚茵茵抿嘴轻笑,心道,这临安与汴京不同,江南女子弱柳扶风,怕是别有一番韵味。
“哈哈哈,我们可没说好听的,好听的话,自有咱们那位战神对你说。”沈润莲又是一阵嬉闹。
“这好听的话,我是不指望了。”楚茵茵拨开帘幕,“天下已定,相见有归期,我就很开心。”
战后事宜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处理的完,左右去临安还是要等他。
“他今年初雪前肯定能回来,你就放心吧。”沈润莲道。
听闻临安的初雪来的晚,有时候还要等到交年节之后才会下,看来,又是要多等他几个月了。
*
钱塘自古繁华,三秋桂子十里飘香,树木摇曳聘聘婷婷,画船断桥散在烟里。
正阳门前鼓乐不绝,引旛随风飘动,华丽的车辇套着几匹高头大马,随行的仪仗足足有数百人,正声势浩大的向这边行来。
周葵思探头望去,惊叹道:“这也太气派了吧,这可是遇上太妃出行了?”
“好像是,瑾王府的马车。”程步云快马行来,神情闪过一丝担忧。
“一来临安就能见到王爷了?这临安可真是遍地出贵人啊!”周葵思喜笑着张望,生怕少看了这热闹。
“王爷早就不在了。”程步云瞥了周葵思一眼,率先下马。
前方道路不通,马夫本想把车辇赶停到一旁,可王府里的人却直直挡在他们面前,众人皆是一脸惶恐。面面相觑,这见了王府的人,是该如何见礼?
正惴惴不安,一个中年男人含泪行至马车前,还未及开口询问,他便颤颤跪了下去。
“老奴,参见瑾王妃。”
车内,沈润莲周葵思暗叫不好,神情局促着均是手足无措,料想这王府来的气派仪仗,定是迎错了人。
程汐胆子小,赶紧依偎进沈润莲怀中。凌玦胆子肥探头探脑爬了出去。
楚茵茵一颗心突突跳着,总不好避而不见,随在凌玦后头露了面,酸胀的眸子视线模糊,她下车时格外小心。
“小姐,真的是您。”不远处徐姨和秀秀确认了人,哭着向这边跑来。
“梁管事,快起来罢。”楚茵茵见地上跪着的老梁添了不少白发,亲自伸手去扶。老梁腰脊微屈,老泪纵横。
赵元瑾的死,他必定是难以释怀的。
沈润莲周葵思一脸震惊,颤颤巍巍下了马车,心中各自打鼓,这凌家夫人在临安怎么成了瑾王妃?
“王妃回来了就好。”老梁神情悲伤,袖口早被泪水打湿。
“小姐。”秀秀哇哇哭着跪在她面前,当初嫁到侯府时,她不许秀秀与徐姨叫她夫人,后面即便是升了王妃,她们也只敢喊楚茵茵小姐,如今过了这些年,称呼却是没有变。
楚茵茵把她二人搂进怀里,轻声安抚道:“能再见到你们,真是好。”
“娘亲。”凌玦见她抱了别人,张着手也要她抱。
从程步云手中接过凌玦,对众人笑道:“这是我的小凌公子,单名一个玦字。”
“小公子生得这样秀气,要是不说,还以为是个女娃。”徐姨压低哽咽的声音,满含热泪看向凌玦。
老梁浊目望向凌玦,又是一顿抹泪,其中心酸,再不好言语。
赵元瑾已死,说句不好听的,王妃是与人私奔。
可老梁最是懂赵元瑾的心,他心有不甘,他从未停止过追寻,如今,即便是带着旁人的孩子回来,也该回到王府才是,他纵然心如刀绞,依旧不忍苛责半句难听之言,缓缓道:“王妃既然回来了,就请带着小公子,回府吧,临安的王府比汴京的还要大些,不过主院还是和汴京一样,只怕哪一天,王爷和王妃回来,住不惯。”老梁哑声哭着,他自是知道,赵元瑾再回不来了。
程步云见老梁这番也很是同情,张了张口,没有多言。
“驾,驾。”
不远处袭来兵行马踏之声,数千兵马映入眼帘,鲜红的帅旗上有一个凌字,是先锋骑兵营率先回朝了。
凌玦虽好奇心重,见了这气势磅礴的场景还是被吓住,往楚茵茵怀里钻了钻,徐姨不忍见她受累,逗凌玦几句,顺势抱了过去,今日人多,凌玦也不敢哭闹,任由徐姨抱着。
马背上,陆续下来几个将领,其中一个男子,十八九岁,生得高挑健壮,很是贵气。来不及多说一句话,楚茵茵就被他搂入怀中。
沈润莲等人又是惊异不已,这少年虽样貌俊美,但男女授受不亲,他胆子也太肥了吧,竟敢大庭广众之下搂抱凌平洲的女人。
“楚玉笙,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放开她。”妍霜还是这样粗声粗气。
楚玉笙含着泪水缓缓松开她,未及寒暄,楚茵茵又被妍霜搂进怀里,妍霜脸上多了块可怖的伤疤,像个男人,她把楚茵茵搂的很紧,铠甲硌的人生疼,之前听说她在太原被掳,必定是吃了不少苦,如今能活着真是好,楚茵茵不由的也抱住了她,手刚拿到她后背,她绷着臂弯慢慢松开了楚茵茵。
哑声道:“你没事就好。”
见妍霜松了手,逐雾悻悻跑了过来:“我,还有我。”
“你找死啊!”妍霜又是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楚茵茵轻笑着问:“就你们回来了吗?”
“少保与斩风晚些回。”妍霜推开逐雾,凶巴巴的看向众人,道:“末将妍霜,率凌家军,护凌夫人,进城。”
*
临安城内商肆林立,坊市密布,瓦肆勾栏不胜枚举,程步云早是眼睛也看直了。
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止步张望,知道些的,自是要高谈阔论一番。
贵为太后的凌望南早命人备了少保府邸,说是临安第一府也不为过,反正程步云是满意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