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殿。
百官朝拜,除天子外,仅赵元瑾一人落座。
内侍宣读完赏册,众人十分满意,只恩禄侯赵阚,似是有所疑虑。
“这瑾王都已经是王爷了,本就身居显位,他年纪尚浅,如何再兼任丞相这等要职?”
“年纪尚浅?朕能做皇帝,他为何不能做丞相?”赵熙宸看向赵阚,眉宇间透着一股威严。
“这,这……”赵阚本就是为了在小皇帝面前找找存在感,见小皇帝如此袒护赵元瑾,自然不敢再有疑虑:“官家英明,臣之幸也。”
“诸爱卿可还有奏?”
身着绯色官服的老太师出列作揖道:“老臣有奏。”
“宋太师请讲。”
“先太子一事官家虽已定处,涉及党羽不愿深究,可相关人员还需落实处置,这顾府一门两大权臣,顾府被封,顾文斌下狱,如今官家令瑾王兼丞相之职,顾文斌打算如何处置,顾重禹又做何处置?”
“宋太师说的不错,涉及党羽朕虽不愿深究,可参与宫变者,不可轻饶。除了顾府还有上官、司马等乱臣,一并革职抄家,逐出汴京,永不复用。御史台小吏流入兵部,顾重禹还是驸马,革去御史令之职,由长公主处置。”
“如此,整个御史台就没人了。”宋太师神情担忧。
“顾重禹之后,再无御史台,今后亦可不设,外官再不必带御史台官衔。”赵熙宸早盘算着此事。
此令一出,一片哗然,这是整个御史台都不设了?
赵显淳兵败,一半原因为是太过信赖御史台,这正是皇室所忌讳的。
“这……”宋太师年纪大,还未完全反应,他本只是想请官家早些定夺此事,不想又牵连了数位大臣,当前局势,怕是无人再敢为乱党求情。
此事交由大理寺处办,大理寺与御史台素有过节,交给大理寺,赵熙宸最是放心。
*
今年的初冬似是比往年更冷些。
楚茵茵坐在马车中只觉身子发寒,望向道路两旁只有秃头树,老枯藤,这条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头,只有无尽的摇摇晃晃,走走停停。
昨夜,楚茵茵去书房找赵元瑾,本想问他关于顾重禹之事,却无意间听见,他与几个老臣的交谈,说雁门关外,凌平洲要与金人勾结,是有谋反之心。
在楚茵茵看来,这绝对是赤裸裸的陷害,是想置凌平洲于死地,老臣们告退后,楚茵茵本想找他理论一番,可他不见楚茵茵,也没将她放在眼里,他忙着挑选美女,笼络朝臣。
亥时,书房的灯还亮着,楚茵茵端了一碗参汤进去。
赵元瑾正咳的厉害,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咳咳,咳。”
“王爷伤重,应该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多休息才好。”楚茵茵将参汤放在软榻旁的案桌上。
老梁打眼望去,正准备拿出银针试毒,赵元瑾哑声道:“出去罢。”
眸子落在寡淡的参汤上,想起楚茵茵有两日没吃丹药了,估计是身子难受,才想着来讨好自己,神情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王妃是特意来关心我的吗?”
楚茵茵心中有些发虚,紧张的望向参汤,敷衍道:“希望王爷早日康复。”
老梁再望一眼这参汤,两个新婚小夫妇,可不都盼着早日康复,心中立即脑补了这是个怎么回事,意味深长的退了出去。
赵元瑾见老梁暗暗发笑,也开始猜疑楚茵茵的来意,心跳突然乱了几拍,无端恼自己要是没有受伤就好了。
楚茵茵只觉得气氛怪异的很,想着早些离去,催促道:“我看着你喝。”
赵元瑾神情冷淡,却还是乖乖的端起参汤,干干净净的饮下。
马车中。
楚茵茵撩开车帘,仰头望向天空,这会儿,赵元瑾怕是还没醒吧,参汤下了蒙汗药,他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雾蒙蒙的天,似有下雪的兆头,再往前就到幽州边境了,过了幽州,再往北上,就能去雁门关,楚玉笙、凌望南、李秋怡,还有凌平洲,都在那里。
楚茵茵瞥过眸子,寒风灌进车里,身体越发孱弱,她软身靠着,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手指不自觉的探上伤口,永顺水门一事犹如昨日,强弩穿过顾重禹的胸膛刺入此处,顿时心痛不已,一滴眼泪滑落。
这时,妍霜掀开车帘,纵身跃了进来,瞧楚茵茵暗暗落泪,粗声问:“你哭什么?”
“风太大了。”楚茵茵慌忙去擦眼泪,却是怎么擦也擦不完。
妍霜拘谨的伸出手臂绕过她的身后,按住被风掀起的车帘,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楚茵茵一度觉得,妍霜不像个女人,她身上的阳刚之气不逊男子,车中稍稍暖和些,楚茵茵无力的阖上眼眸,昏昏睡去。
“允尘,允尘。”梦中,顾重禹满身鲜血,霞光下,他笑着化成一缕白烟,从楚茵茵眼前消散,怎么也抓不住。
“醒醒。”妍霜在她脸上拍了几下,有些火辣辣的疼。
醒来时身上披着大氅,楚茵茵看向车外,树枝和地面已积了一层薄雪,风中还飞扬着雪花,她从未离家如此之远,望着这些陌生的场景有些出神。
“允尘是谁?”
妍霜的提问让她心中一怔。
“点尘不惊,公子第一人,顾重禹,字允尘!”楚茵茵未看她,她的脸色必是不好。
“你梦中都在叫他的名字,他是你何人?”妍霜有些好奇。
“……”
“你既心悦顾重禹,为何又要招惹少保为你不能自持,蛊惑他,做些出格之事?”
“……”楚茵茵仰起小脸蛋,美得不像话。她与顾重禹,那脸红青涩的喜欢,终究都是过去了。
至于凌平洲,她们之间的关系,有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微妙。
“报~。”
妍霜掀起车帘,快马赶来的探子弯腰道:“将军不好了,后方有追兵袭来,与我军相距不足十里。”
“传令急速前进。”妍霜回眸望了楚茵茵一眼,跃出马车,打马向后方探去。
楚茵茵心中忐忑不安,地上有雪,车马加速不免打滑,弯弯绕绕难行直路。匆匆跑了三四里,步兵气喘吁吁,在这冰天雪地之上人人脸庞通红,大汗淋漓。
渐渐似是能听到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留鸟四散,气势汹汹。
刷刷刷,不由分说突然袭来一拨箭雨,后方人员如箭靶倒地,妍霜立即下令列阵备战,凌家军迅速调转马头进入战备状态。
两军成对峙之势,剑拔弩张,令人心生畏惧。
对面,玉盖镶金的车辇从浩浩荡荡的追兵中驶出。车辇四周都是卖命的死士,还有手持强弩的禁军,气焰熏天。
“何人领兵,见了瑾王殿下,还不行礼。”这人是禁军首领罗恒。
怎么会是赵元瑾?
楚茵茵扒开车帘向对面望去,她明明亲眼看着赵元瑾喝下蒙汗药的,不说睡三天,睡一天总该没问题的呀。
“末将妍霜,见过瑾王殿下。”妍霜并未下马。
“咳,咳,咳咳。”华丽的车辇中传来赵元瑾的咳嗽声,似是不能自克,难以答言。
随后驶出几辆铜盖彩幔的马车,死士迅速让道,陆续下来几位身着官服的御医和一些钗花侍女,向赵元瑾的车辇小跑过去。
罗恒见赵元瑾不能答言,厉声道:“妍霜将军,请交出王妃。”
妍霜轻笑道:“王妃,怕是不愿回去。”
“茵茵。”御医扶赵元瑾从马车行出,他似是用了十足力气才喊出这个名字。
“瑾王殿下,你怎么也来幽州了?”楚茵茵故作疑惑的探出马车。
雪似是小了很多,脚踩在雪地上,一片白茫茫美极了。
“雁门苦寒之地,凶险异常,王妃不可去。”赵元瑾手中捧的金铜色香炉格外精致,鹤羽大氅上隐约沾了几朵霜花。
“我若执意要去呢?”事已至此,怕是再没有回头路了。
“咳咳,你去不了,凌家军乃忠义之师,可为天下死,为社稷死,你忍心,看他们为你死吗?”赵元瑾阴冷的眸子扫过楚茵茵身旁的凌家军,足足上千人呢,估计要杀好一会儿才能杀完。
寒风将赵元瑾的话吹散到楚茵茵身边,她冻的牙齿发颤,强行镇在道:“瑾王殿下被敬为文坛大家,曾任职观文殿学士,怎么最近不是带兵袭城,就是领兵追击,整日喊打喊杀,这是不读之乎者也,改读孙子兵法了?”
他料的一点也不错,楚茵茵最怕大宋子民,自相残杀。
“读书人,读百家之书,略通一二。”赵元瑾抿嘴笑着,你喜欢顾重禹时,我读的是之乎者也,如今你喜欢凌平洲,我读一读孙子兵法又有何妨?
你不喜欢束缚,我以后都由着你便是。
你害怕我,那我回到从前温润的样子,也无不可。
只要,你别再千方百计的逃离我。
楚茵茵有些诧异,这赵元瑾的性子怎么又变了?
正声道:“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雁门关破,舅舅殉国,四十万将士舍身御敌,你们读书人又在做什么?”
赵元瑾看出她眸低的凄凉之意,宽慰道:“官家已经下旨,战事平息后,迎太保英魂回京,为先贤立庙,树碑传,受万世颂扬。届时,本王与王妃同去悼念。”
无论如何,先把她带回去再说。
“……”楚茵茵似是有些动摇。
妍霜见她不语,愤声道:“我在此,她不能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