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星起。

    叶婉清躺在「懒人所」的竹床上睡的香甜。困扰了她一个多月的修行问题得到解答，她觉得倍感轻松。

    如果是一般的十一岁孩童，可能会被身体里像定时炸弹一般的风神印弄得焦虑不安。

    然而叶婉清却觉得它是简直苏爽透了，宛如前世她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做战地志愿摄影的日子。

    一直困扰她的不是头顶的炸弹，而是没有弄明白解决的办法。

    如今，已经彻底了解自身的她，放下心神之后，反而在睡梦中迎来了顿悟。

    灵气成漩涡状的被吸入体内，叶婉清好似睡在温泉里。黑压压的灵台之上，陡然冒出了第十颗神火。

    *

    清晨。

    所有的一年生都被集合在东山人杰塔下。塔上是历史悠久的人杰钟，塔下是肃穆的武术演练场。

    身材魁梧的内门弟子张楚生作为新生的武术教师，站在一群小学鸡面前，宛如一座大山。

    他的第一句话是：

    “我不在乎你们是谁。在我面前，你们都是废物。“

    日头照在他黝黑的面颊上，泛起坚硬的铜光。

    “不要自以为修仙就是长生、权利和地位。”

    “今天我就告诉你们，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转身走在前面，在鸦雀无声跟随他的新生队伍上，投下一道伟岸的阴影。

    幽暗深邃的人杰塔门缓缓向里打开。

    随着脚步声的走近，石壁上的铜灯被惊醒，哗哗的火焰依次照亮前方幽深的天井。

    “修士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消除恶鬼。”

    张楚生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在空旷的塔中来回闯入脑中。尚且年幼的一年生，全部瑟缩在一起，惊恐地盯着墙壁上诡戾壮阔的壁画。

    只见第一幅壁画上，一片祥和的世外桃源里有十二位神仙，和无数神奇的妖兽。他们的姿态神情都看起来祥和美好。

    然而第二幅壁画的风格就开始诡异起来。

    一位人首蛇身的女神站在众神身前，高举一个人类幼崽，在她的下方是成群结队的人类，匍匐在地。

    可是人类队伍的最边缘，出现了包围状态的骷髅军团。

    第三幅壁画，还是那位女神。这次她手中没有婴儿，变成一把剑。剑指向人群，周围不再有骷髅军团。

    然而人群下的地狱，燃起了熊熊烈火。密集的火焰中能够看到狰狞的骷髅们，想要爬回人间。

    新生的队伍战战兢兢的向前推进。

    很快到达第四幅壁画面前。

    这幅描述的是一个战场，天上是众神，地上是密密麻麻的骷髅和两三只背有骨刺的人类。从他们悬浮半空的站位可以看出，是在指挥骷髅军团与神作战。

    大战的场面画的非常激烈，甚至有三位神从高空中坠落，背后的光环呈现碎裂状态。

    大战之后，骷髅军团再次被压进深渊一般的地狱。而天空中没有了神的身影，只留下了九个光环。这便是第五幅壁画的内容。

    最后一副壁画上，人群中终于出现了可以腾飞的修仙之人。他们手拿众神遗留下来的神印光环，继续与逃入人间的恶鬼作战。

    众人沉默地注视着最后一副壁画，每个孩子都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神鬼之战。

    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之前的家族教育里，也从来都是好好学习，光宗耀祖。

    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们，为什么要修仙，修士又是从哪里来的。

    如此有冲击力的画面，对他们幼小的世界观相当于一次重建。

    然而叶婉清一边感叹这个世界里古人壁画艺术的高超，丝毫不逊于前世的敦煌壁画。

    一边又在感慨，写意派的画风终究不能够真实的传达出现实的恐怖。

    她见过真正的恶鬼，可没有壁画中的好看呢。

    “你们所生活的平稳世界，都是一代代修士努力和鲜血换来的。”

    这时候，张楚生的声音再次振聋发聩地敲打每一颗稚嫩的心脏。

    “如果没有修士，这个世界将是地狱。”

    他站在天井正中，天光从塔顶穿透而来，洒下圣洁的光。

    “从现在开始，把你们每一次的训练都当作是搏命，听清楚了没有？”

    孩子们的世界重新被点亮，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眸盯住他——

    “听清楚了！”

    像是对这雏凤般地喊声非常的不屑，张楚生哼笑一声。面部的肌肉鼓起，爆发出惊人的威压。

    “一群废物！懂什么叫做「搏命」么？从现在开始，顺着塔柱向上爬，正午前必须到达塔顶。否则你们就等着被摔死吧！”

    巨大的威压像石头般砸下，叶婉清随其他孩子一起，被重重地按在地上。

    看着四周的塔柱上升起一个个的金属球支点，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在正午前到达塔顶的话。

    这些金属球都将被抽回，变成毫无着力点的光滑塔柱。

    那时候已经爬上高空的孩子们，等待他们的就会是摔死的命运。

    “我，我没办法使用法术了！”

    一个女孩带着哭腔喊出声，被她旁边的施轩宇喝止。

    “蠢货，在高阶修士的威压中，低阶修士是没办法使用法术的。”

    他深呼一口气，竟能慢慢爬起来。

    “玄天所的人听我指挥！互相搀扶随我来。修为高的与修为低的穿插排列！”

    三三两两的孩子结伴出列，按照他的指示聚集在左边的塔柱下，开始慢慢向上攀爬。

    另一边还剩下十来个坤地所的孩子们也逐渐在其中个子最高的女孩带领下，艰难地挪向右边的塔柱。

    场中豁然只剩下叶婉清和小凡两人。

    她没有着急起身，而是盘腿调整呼吸，适应张楚生的威压。

    一旁的小凡选择学习她的做法，慢慢调整回正常的呼吸。

    接着叶婉清开始目测塔楼的高度，以及金属球与金属球之间的距离，分布的密度。

    她内心晒晒，这个我熟。不就是极限攀岩么？

    静坐五分钟后，叶婉清开始尝试攀岩塔柱。爬了两步，就跳下来。如此反复尝试，找回攀岩的感觉。

    然后对一旁的小凡道：

    “看清楚了么？先动脚，再动手。调整呼吸跟上我的节奏。看清楚我每一步踩在哪里。”

    她神情淡定，语气充满力量。似乎完全不担心会不会摔下来。

    小凡干净的眸子中浮现羡慕的神情，他很羡慕叶婉清身上这种强烈的自信。好像从来不会担心，在意别人的眼光。

    永远只有自己眼中的世界。

    他抬头看看高到望不见顶的柱尖，沉下心来认真点点头。

    叶婉清：“上去之后，什么都不要想。你只要跟紧我，看清自己的脚下就行。”

    小凡：“好。”

    张楚生双手环胸的看着三队学生选择的不同路线，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好似在嘲笑这群小废物——还是太天真了。

    恒衍宗外门的第一堂课，注定是要让你们终身难忘的。

    果然，已经最先爬到三分之一处的施轩宇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手下的金属球有所不同。

    每一次触碰，都会将金属球上的重量转移到自身上。如此越往上攀登，身体上的负重就会越多。

    然而已经踏上攀登之路的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停止，现在再退出已经来不及了，从这里不使用法术跳下去，依然是会摔断腿的。

    他们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向上。每爬一步，都要用尽全力。

    豆大的汗水自施轩宇的额上滚落，他的后背已经浸湿。

    身体上的疲惫还不足以压垮他，但是遥遥无期的目标，和进退两难的境地快要杀死他了。

    怎么就让自己进入如此困境。

    还是说，这才是正真的修仙之途？

    ……吧嗒、吧嗒。

    有序的节奏，缓慢但却有力地传入他的耳中。

    施轩宇蓦然回头，看见自己左侧的塔柱子上，叶婉清如灵猫般矫健灵活的步伐。在她身后紧随着的是，保持同样速度和动作的叶晓凡。

    一瞬间的恍惚，俩人的身影就已经越过了他去。

    施轩宇握紧手中的金属球，愤愤地想，又是他们。

    两个平民而已，即便在入学考试中获得高分，也不能代表什么。

    更何况叶婉清还只是一个混沌灵台……他们都能坚持，为何作为世家子的自己却做不到？

    他重新振作，对身下的队伍大喊：

    “已经过一半了，保持速度，跟着我冲！”

    叶婉清一骑当先，金属球的重力加成并没有让她觉得困难。天光照在她亮晶晶的眸子中，汗水顺着她漂亮的纹身一路滑向有力的臂膀。

    她的嘴角浮现出了久违的笑容。

    呼、呼、吸……

    下方的小凡每向上一步都觉得自己要燃烧殆尽。他不敢看其他的地方，能够不掉队的跟上脚印，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然而他的内心也有一个阴暗的声音在对自己说：

    “放弃吧！你还真的相信她？”

    “你看她丝毫没有回头看看你的样子，根本不会在意你有没有跟上去。”

    另一个纯白的自己缩在角落里沉默着。

    许是实在看不下去自己懦弱的一面，冰蓝色的自己愤怒地喊：

    “胆小如鼠，她不看你才是信任你！因为相信你答应过要跟紧她！所以才会毫无顾忌的向前！”

    纯白的自己抬起头，迎着天光看着前方逐渐模糊的身影。

    是了，他答应过的，会跟紧。

    又怎么能掉队呢？

    哪怕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身体还是本能的跟随着前方的脚印。双手双脚死死的扣出金属球，绝对不让自己掉队。

    他十三岁的人生旅途中，终于有个人愿意关注他，相信他。

    他觉得就算爬死也无憾了。

    向上，再向上。

    世界变得寂静无声，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阵凉风突然呼啸而来，差点将他摇摇欲坠的身影吹下去。

    一只手揪住他的衣摆，将他拉住，顺势倒在了塔顶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