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满侧目看去，见是一个长相清丽的小姑娘，约莫比她大上三四岁，身上的衣服料子、头上的簪环却都不是顶好的料，顿时心下就有了计较。

    “我比你大，叫你满表妹可否？”那姑娘迎着她视线大大方方地笑，“还未自我介绍，我是傅清秋，行六。”

    叶云满点点头：“直接唤我云满就行。”

    傅清秋略蹙柳眉：“这……满表妹可有小字？”

    叶云满也不在意她的纠结，答道：“小字仪蕖。”说着骄傲地抬抬下巴，不自觉地挺胸道，“我大哥给我取的，姿仪的仪，芙蕖的蕖，意思可好了！哎，清秋你表字是什么？”

    傅清秋闻言，面色诡异起来：“呃……”

    旁边一直竖耳偷听的傅家小姐恰在此时故意提高音调，“巧合”地高声说道：“说来也巧，六姐绛媬订了叶总商家的傻儿子叶琮少，一个酱爆一个葱烧，可当真绝配啊！”

    叶云满挑挑眉，忽略了傅清秋诡异的表字：“清秋表姐你已订婚了？订的还是四大总商叶展裕的独子？”

    傅清秋颔首，面色逐渐恢复坦然：“是的。”

    “六姐一个庶出的出身，能订到四大总商寄家的公子已经是高攀了呀！哪怕……”花鸟屏风后那个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还在恶毒地“旁观者说”，“订的是个傻子呀！”

    叶云满皱眉，觉得这声音着实刺耳，只是和一个小姑娘争吵又觉掉价。她见傅清秋面色如常，显然是在素日里便将这些挖苦讽刺的话听了一耳茧子，遂也干脆置之不理，再次略过话题，转而笑问：“清秋表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见她主动提起话题，且显然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傅清秋抬手挠挠下巴，颇为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有些薄产，想问问该怎么加入……呃……《易经·系辞下》有言：‘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就是……”

    叶云满没仔细读过四书五经，但也能猜出傅清秋的意思，笑问：“清秋表姐可是想学外间当铺钱庄一般，将一些私产放在我这，而后每年收取些利息？”

    傅清秋见她未面露鄙夷且秒懂自己的意思，松了口气，点点头：“正是。我姨娘祖籍闽南，早年便曾听闻过洋商古大官人在榻房存货时说过这种双方获益的合作。如今见你来了，便腆颜询问下。”

    “是啊，六姐的脸皮可向来厚呢！连和傻子琮少的婚事也是费尽心机谋划来的！”屏风后又传来一道尖刻的声音。

    叶云满不悦地飞了眼屏风后，压抑住心中的鄙夷，继续和傅清秋聊天：“是的，用我们的行话来说，这叫投资——投入资产，然后获得收益。只是远洋贸易成败难定，有些时候反而可能血本无归。”

    她见傅清秋面露犹疑，又笑道：“其实清秋表姐你的思维和想法都很好——毕竟天下没有能当一辈子的官，也没有一生富裕无波的商人，自己手里有钱有田庄才是最稳妥的。”说着，叶云满也故意提高声调道，“天颜难测、官场水深。不说什么总督大吏，便是那内阁首辅，也未闻有二十年不变的！倒是太仆寺卿叶家，五十年从未变过呢！”

    屏风后一阵骚动，有人愤怒站起又被同桌之人慌忙按了下去。

    叶云满冷哼一声转头，对傅清秋和颜悦色道：“清秋表姐是个目光长远之人，且女儿家存点私产不容易，不妨改为购买黄金？”

    傅清秋眼睛一亮，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叶云满喝口茶润润嗓子，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样子：“古人有云‘乱世买黄金，盛世藏古董。’可古董圈子水太深又良莠不齐、风险太大——不如买黄金，价格稳定不会贬值。这两年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比例从一两黄金平换五两白银渐渐涨到了一两黄金换八两白银；不是我吹，随着开埠日子越久，只会有更多白银流入大宁，金银兑换比价只会升不会降低。”

    “看在清秋表姐你我投缘的份上，我不妨向你透露点：我们船队每年都会携带大量白银来大宁换取黄金，回到欧洲后再换白银可获利一倍。只可惜闽粤官府有明文规定，和官府换购黄金不能超过一定的定额——因此船队中有个专门的职位‘捞金匠’就是专门在民间收购黄金的。”

    叶云满见傅清秋听得入神，不由大喜，忍不住开始嘴上跑马：“虽说索恩不缺钱吧，但是谁会嫌钱少呢？这两年我们在南非找到了金矿，却要和佛郎机红毛和葡萄牙人抢地盘；最近索恩又跑去倭国买砚山银矿的三十年开采权，可也不像是轻易能谈下来的——所以说，其实还是很缺钱的啊！”

    “清秋表姐你看咱俩那么投缘，这样吧，我今年应该会留在大宁——你能换到多少黄金，我就按低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收购——你先别急。我收到了黄金就据此当作你投资的本钱。每年给你固定利息和部分分红——即便我的‘旅人号’不幸沉了，只要索恩船队还有一条船在，你依旧能拿到。”

    傅清秋听了，敛眉沉思一会后便开始和叶云满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砍得好不快活，渐渐地就没注意到屏风后已经许久没有发出过声音。半柱香后终于确定了达成协议，叶云满很自来熟地命令一旁侍候的小丫鬟去取笔墨纸砚和印泥来，准备起草一式两份的合同。

    不曾想那丫鬟竟很是为难的样子，立在原地踟蹰不已，想开口又不敢的模样，额头上甚至都隐隐渗出了汗。

    “怎么了？”叶云满扬眉，“是红印尼不知去何处取吗？”

    “……回表小姐，印泥只有大管家处才有……”小丫鬟垂头绞着手指，嗫嚅。

    叶云满怔了怔，随即了悟，转向傅清秋：“这倒是我疏忽了。清秋表姐，不如待我回客栈草拟一份合同后再遣人给你送来？你也可以趁这段时间寻找可信之人帮你在钱庄开个账户，以后每年七月你派人依靠远东贸易公司的凭证纹章去指定钱庄领取分红和利息即可。”

    “这……”傅清秋不由迟疑，眼神不自觉地就朝屏风后瞄。

    叶云满花了两秒猜测傅清秋到底是和那些尖酸刻薄的丫头狼狈为奸、蛇鼠一窝；还是担心合同会被其他人截胡传不到她手中。想了想，最后叶云满还是决定相信这个看上去落落大方且难得极有主见的少女。

    “这样吧，找个熟悉路的仆人带我去前厅。”叶云满倏然起身，低头对傅清秋笑道，“今天我必会把契约写好，交到你手里。”

    傅清秋怔怔仰望着她，忽地用力点头：“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