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悟的一天

    外头如何腥风血雨,躲在地窖中的两个少年人只听了一两声尖利钻耳的惨叫就可以猜出。只是比起那些似幻音般隔了数多阻隔的濒死惨叫,头顶上薛赵氏惨烈的哭嚎更能撕裂耳膜直钻大脑。

    纪瞿和叶云满在黑暗的地窖中挤作一团瑟瑟发抖。纪瞿伸手捂住叶云满的耳朵,叶云满伸手去盖他的嘴。

    两人都摸到了一手的泪。

    但他俩终究没有勇气出去,只能躲在地窖中瑟缩如惊弓之鸟。

    纪瞿原以为叶云满会一怒之下冲出去杀了那个老蒋,不料她竟很怂很冷酷地随自己继续躲在地窖中,看来她并不是自己原以为那般莽撞冲动之人。

    只是心中的无力与悲怒之感随薛赵氏惨叫声的减弱愈加盛大——如果他手头有一支军,他会立刻当场格杀这群作奸犯科之人!

    如果他手头有兵……不用几千上万、哪怕只有几十人几百人!

    可恨他没有!他没有!!

    纪瞿全身的骨骼都似因愤怒与没顶的无力咯咯作响。他恨!恨自己此时手有利刃却因对方人数众多而胆小怯缩;他也恨往日自己自命不凡、以为天下万物皆唾手可得,待到剥去所有血统附加的荣耀与光环时,他却连敢于反抗的升斗小民都不如!

    他要强大起来!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不会任人欺凌!

    头顶上的动静渐渐小了。

    纪瞿侧耳认真分辨了一会,听外头吵闹声渐熄想出去看看。叶云满本想拉住他,但呼吸着愈发稀薄窒焖的空气,她犹豫一下,还是没阻拦纪瞿。

    隔板拉开,新鲜空气夹杂着些许尘土扑入口鼻。两人强忍打喷嚏的冲动,鬼鬼祟祟、小心谨慎扒着地沿露出两双精亮的眼睛。

    屋内没有嘈杂的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低浅不可闻;与之相反的是极其沉重的血锈味四处弥漫。叶云满眼皮一跳,想爬出地窖却被纪瞿拉住。

    两人又静静蛰伏了一盏茶时间,见四下似乎真的再无别人了,一前一后麻利地爬出。叶云满首先扑向隔壁卧室——如预料中的一样,薛赵氏和她刚出生未满半个月得到孩子浸在血泊中,已无声息。

    叶云满颤抖着伸出手想合上薛赵氏几欲脱出眼眶的双目,却发现不仅自己双手无力,也合不上薛赵氏的眼睛。

    她死不瞑目。

    九岁女童脸色顿时惨白,抖如筛糠。纪瞿以为她被吓到了,揽住她将她带开,无声叹息。

    少年脸上也有泪,但神情变得逐渐坚毅。他悄无声息倚在墙角窗沿下向外查探张望,见那些山贼盗匪之徒似是正在慢慢向外撤去。但他不敢放松警惕,将绑在腰后的柴刀抽出握在手中。

    纪瞿转过头想向叶云满打手势,却见女童擦干眼泪正将麻绳甩过门扉试图吊起什么。他定睛一看差点吓得三魂丢一半——麻绳的另一端,绑着全是血迹的婴儿。

    纪瞿手足都在发冷,秋老虎凶猛的燥热天气里他愣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此时他终于确定,叶云满之前所有对薛赵氏极为照拂却对婴儿不屑一顾不是因为薛三石之故,纯粹是她不喜欢婴孩。

    她甚至将婴儿尸体视作可利用的道具。

    纪瞿说不上此时的心情是恐惧还是厌恶,傻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叶云满手脚麻利地设置出两个陷阱。

    他愣了许久许久,直到屋外又传来阵阵喧哗才惊醒。纪瞿本想再探头偷偷查看,心头却是莫名一凛,和叶云满一起蹑手蹑脚躲回地窖中。

    老蒋处理完生理问题,随手两刀解决掉哭泣不止的薛赵氏母子。走出土屋抬头就见村子里已经血流成河、火光遍地。

    老蒋挑挑眉,环顾一圈才在村头找着抬头望月的柳文杰。身形高大、盔甲整齐的青年负手而立,气质端凝、似带超然之气,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老蒋见了便在心中暗骂一声装叉,面上却还是得堆起笑容,凑过去谄媚道:“老柳,赏月呐?”

    柳文杰闻声,侧头瞥他,目光上下一溜便是讥笑:“看来滋味不错?”

    老蒋噎了噎,笑容变得讪讪:“野货滋味更鲜美点嘛……”

    柳文杰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嗤笑,负手转身回返惨叫声渐弱的薛家村内。

    薛家村内惨叫渐熄火光却愈发炽盛,随着火光跳跃的还有许多窜来窜去的彪悍身影。

    柳文杰看他们高兴得忘乎所以似脱缰野马,不免皱了皱眉,暗自思忖——在这些□□无赖连地皮都要铲起来刮两下的势头都没找到人,要么是引路的薛三石诓骗了他们,要么是这几日在山里闹的动静太大让三皇子听到风声提前逃了。

    既如此……

    柳文杰眉头拧得更紧,掏出一个呼哨吹了三下。三响之后先前散到周遭树林里的蒋千户手下的兵井然有序地呈包围之态聚拢起来。阴沉沉的天幕下那些三三两两飘忽而来的火把光芒莹莹晃晃耀得人心头不安,原本抢掠烧杀干得欢快的莽夫中竟也有几个警觉的,见情势不对收了声停了手,卷卷抢来的细软准备悄悄溜走。

    待退到村子边缘,他们才发现去路暂被封堵,大惊之下暴喝出声欲提醒伙伴。不料只是刚张开嘴,就有一支支长枪杆头捅进喉咙里一搅,鲜血和舌头一起喷了出来。

    其他未有察觉的□□打手依旧抢得欢快,更有甚者为了一张地契闹内讧起来。柳文杰冷眼瞧着,心想姐夫从重刑牢里挑出的这几个真真是证实了朱志伯眼光有多差。

    他把玩着手中短哨,挑了个三面环墙的角落站着听戏。老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待他站定很自觉地立在他跟前三步,活像个保镖。

    柳文杰看老蒋这般自觉,却是莫名低叹,隐在袖中的左手摸了摸绑在肘下的锋镝,心中已有了计较。

    见蒋千户手下的兵卒围拢得差不多了,柳文杰当机立断短促有力地吹了声呼哨。尖利的哨音穿越整个村子,再也掩饰不住暗含的杀气!

    “杀!”吵闹声再起,这次却不是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而是真刀真枪的血拼!

    “都卫司的!你们竟然翻脸?!”被长枪大刀冲击得措手不及的□□打手们纷纷怒骂起来,提起武器奋力反击。一时间血光与刀光齐飞,不断有人倒下,倒在不久前被他们残忍杀死的薛家村民身上。

    鲜血渐渐汇流,积成大大小小的血泊。

    柳文杰在三面环墙的角落里擦着长刀,对□□打手们的惨叫和怒骂充耳不闻。老蒋侧过目光觑他英武俊朗的眉目,悄悄咽了口口水,暗骂朱志伯真真是个下手快、会玩养成的。

    两个统领正神思抽离间,负隅顽抗的一个□□小头领般的人物偶然瞥见蹲在墙角中的两人。他眼中精光一闪,抽出绑腿上的匕首向两人掷过去。但这一报复性的动作也让他露了一个空门,腋下瞬间多出一道砍伤。

    匕首准头甚好,擦过老蒋耳畔直射漫不经心的柳文杰。老蒋只觉耳侧一凉又一痛,接着好似有什么温热得到东西流了下来,下一瞬身后传来一声金铁交击的金戈之声。

    ——当啷!

    一直漫不经心擦刀的柳文杰在听到呼啸而来的风声时面色就是一厉,手腕翻转,长刀便划出一片闪亮的刀光打下那枚迎面而来的匕首。

    匕首落地,柳文杰沉沉的目光也落到不远处那个负隅顽抗的□□头子身上。老蒋见他动了杀机,忙不迭抽刀冲入战圈。

    不消片刻,□□头子就被两杆长枪左右架住掀翻在地。

    柳文杰对上□□头子嗜血暴烈的眼神,嘴角轻轻牵起一抹极细微的弧度。他从三角角落中走出,缓步踱到被叉倒死死压在地上的□□头子面前,拎着长刀绕着头子下颚画了个半圈:“七寸地,你的脑袋大,但不值钱。”

    “柳文杰!你过河拆桥!”头子啐了一口,唾沫喷到柳文杰整洁的靴面上,“你今天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长鲸帮一定会找你讨回这笔血债!”

    柳文杰微露不屑和鄙夷,长刀一寸寸割入头子脖颈:“长鲸帮意图挟持三皇子,不日将会受到龙鳞卫和三河道都卫司全力围剿。”

    头子目露不甘,怒吼的话却随着气管被割断终止于喉间。鲜血一蓬蓬射出,染红了柳文杰锃亮的盔甲。

    解决掉所有□□打手后,柳文杰却并未下令清理现场。他擦去长刀上蜿蜒流淌的血迹,环视一圈周遭屏息垂手的兵卒们,唇边笑意莫测。

    他并未看到老蒋的身影。

    老蒋好似找到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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