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
    笼罩在雷家沟上空的乌云虽然看不见，但它并没有消散，大雨随时都会卷土重来，寒意袭人。
    被烧焦的果园在雨后散发出焦糊的气息，与湿润的泥土交织在一起，给人一种既沉重又粘脚的压抑感。
    山下。
    武警官兵们的手电筒和警车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犹如点点星光，勉强照亮了这片被阴霾笼罩的土地。
    整个雷家沟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吊楼。
    犹如一座孤岛，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坡上。寄身在吊楼上的雷刚，却一点紧张之色都没有。
    他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雷刚左手拿手机，与叶青保持通话；右手拿着军用望远镜，通过望远镜的夜视功能，警惕地注视着山下的变化。
    “别上来，否则我连你一块杀！”
    雷刚已经锁定了叶青的所在位置，又给叶青下了一道冷漠的通牒。
    “我来这，不是因为我听了谁的唆使，而是因为我担心你。”
    山脚下。
    拿着手电筒的叶青，毅然穿过了武警官兵的警戒线。
    为了方便爬山。
    叶青把手机装在口袋里，全程用蓝牙耳机保持通话。
    不过，她佩戴的通讯设备不只一个，塞在她左耳中的那个黑色无线耳麦，是与指挥中心保持联络。
    她脚下这片山坡，先被大火焚烧了一天，又被大雨灌浇了一遍。
    现在处处都是碳化的泥泞。
    尽管她很谨慎。
    一脚不慎，她还是从陡坡上滑了下来，摔得满身都是黑泥。
    好在手电筒没有摔掉，还紧紧地攥在手里。
    见上面这个坡太陡。
    叶青干脆把手电筒咬在嘴里，双掌当足，像蜥蜴一样往上爬。
    “噗！噗！”
    刚爬到半坡位置，一梭子弹射在叶青前面半尺左右的位置，击起两摊泥屑。吓得叶青失声尖叫了一嗓子，又滑落在陡坡下。
    与此同时。
    蓝牙耳机里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快回去！别逼我杀你。”
    “我只想跟你当面聊一聊，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你怕什么？这条山路不太好走，你等我上去了再说。”
    叶青毫无退意。
    她又一次把手电筒含咬在嘴里，继续往上爬。
    这种一往无前的意志力，与她当年穿行在国外战场上直播战地新闻时如出一辙，生死早就置之度外。
    这一幕画面，被无人机传回指挥中心。
    现在是以雷家沟村委会为临时指挥中心，由于条件有限，也没有大屏幕可以展示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只能通过一台笔记本大脑输出。
    画面屏幕虽小。
    但叶青蜥蜴式的爬山法，依旧令人心生敬佩之情。
    陈长安不禁感慨：
    统治了华夏两千多年的儒家思想，固然有其不足的一面，可也无法否认，儒家思想确实培育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仁人志士，让不少人具备了家国天下的博大情怀，这种无私无畏的精神在西方文化史上并不多见。
    “叶青，你往左边看。十米左右的距离，应该是之前上山的老路。你从那边上山可能会轻松点。”陈长安提醒了一声。
    叶青闻声往右瞧。
    在手电筒的照耀下，果然看到不远处的地势相对平坦。白天被大烧过，满地都是碳木残枝，不仔细看真看不出那边有条路。
    叶青顺着陈长安指示的方向往山上走去。
    没走几步。
    又有几梭子弹打在她脚下。
    离她脚尖最近的那枚子弹，仅有两公分不到的距离，泥屑被击飞时，她有清楚地感受到那种恐怖的震慑力量。
    她怔在原地的片刻。
    蓝牙耳机里又一次传来雷刚的警告声：“不要浪费我的子弹，滚！”
    “六年前，在中东战场上，有一次你也叫我滚，你说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与可怜。如果我当时走了，你活不到现在。我跟当年一样，不是同情你也不是可怜你。我想告诉你，战争只是一种博弈手段，你不能把杀人当目的。”
    叶青定了定神，继续往山上走去。
    吊楼上。
    雷刚以冷酷的姿势端着枪，右眼紧紧地贴着8倍瞄准镜。他缓缓地将十字准星移到了叶青的眉心位置，锁定目标。
    右手食指，欲扣扳机。
    可他的右手食指只是微微动了一下，犹豫片刻之后，最终还是没有开枪。他把枪收起来，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似乎恨透了现在的自己。
    等了差不多十几分钟。
    吊楼下传来了叶青的声音：“你是不是在上面？”
    “扔掉你身上的通讯设备！”
    雷刚又一次把枪端起起来，在吊楼上瞄准叶青的脑袋。
    叶青回道：“oK。”
    随后便把自己的手机、蓝牙耳机，以及与指挥中心联络的那个无线耳麦都放在地上，举着双手上楼。
    “我捧着鲜花去你单位追你的时候，你总是躲着我。现在我要死了，你又跑到这里来找我，什么意思你？”
    雷刚紧盯着叶青的眼睛，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叶青回道：“我说过，你什么时候痛恨战争，我就什么时候嫁给你。我给了你六年时间，你告诉我，你这六年在干嘛？”
    “……！！！”
    面对叶青的反问，雷刚郁闷地点了一根烟，无话可说。
    叶青一脸痛恨之色：“我听说，你今天亲手击毙了你的父亲。那可是生你养你的人，就因为他骗了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不只是因为他骗了我。”
    “那是因为什么？”
    “他有病，又做不了手术，这几年一直靠药物维持生命。而且那种药贵得吓人，一粒都要几百块钱，家里人承担不起。如果我死在这山上，他就得断药。与其把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受苦，还不如送他一枪，一了百了。”
    提起自己开枪的真实目的，雷刚一脸坦然，毫无愧疚之色。
    叶青责道：“你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本质上是你习惯了战场上的杀戮，视人命为草芥。你有什么权力去剥夺你父亲的生命？”
    “你爱信不信。”雷刚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叶青忍怒追问：“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跟我结婚？”
    “没机会了，下辈子吧，这辈子算我欠你的。”雷刚深吸一口烟，沉闷地说道：“从我上山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没打算活着下山。”
    “你在缅甸、在中东杀人，是为了生存。回国了你还杀人，你就这么喜欢玩杀戮游戏？那你干脆把我也杀了吧。”
    说着，叶青退后两步，摆出一副任由处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