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开了三天的小组会，尹清竹再次忙碌起来，没时间去思考沈醉怎么会出现在临水市，又是去见了什么人。

    那只戴在沈醉手腕上的黑色皮筋像是缠在尹清竹头上的金箍，紧箍咒一起，她就没办法思考。

    尹清竹喜欢忙碌。

    简阳发信息过来，找她周末约饭。

    收到信息的时候尹清竹刚到公司楼下，今日下班准时，她心情不错，回完信息后抬头，跟沈醉不期而遇。

    尹清竹想当没看见，可那样太没礼貌，她在心里叹口气，站在原地不动了。

    沈醉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头发剪短，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看着确实比上学时成熟很多。

    沈醉开门见山说：“上一次没来得及好好聊聊，清竹，好久不见，我这次回C市是要在这边长期发展，工作和住处都稳定许多，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尹清竹说：“恭喜你啊，你一向厉害，到哪里都能发光，肯定能发展得很好。”

    沈醉问：“今晚有空吗？虽然有些唐突，但是我还是想问问，方便一起吃晚饭吗？”

    尹清竹本来想要拒绝，可她听到了姚月的说话声，于是她改变主意，转念应下：“破费了。”

    沈醉摇头，眼底有些黯然：“我们现在是不是太生分了？”

    尹清竹微微笑，说：“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要熟悉起来也容易。”

    沈醉也笑，可笑不达眼底，他自然发现了尹清竹的退让和距离感，这是他们之间空白的八年。

    其实也不是的，他们大学同校四年，本来有机会修复关系。

    沈醉给尹清竹拉开副驾车门，可尹清竹错开身子，上来后排。

    尹清竹的动作太过流畅自然，沈醉分不清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们还没重新拉近关系，贸然谈论这个问题只会把人推远。

    沈醉重新整理好心情，绕过去开车。

    他主动挑起话题，说起一会儿要去吃饭的地方：“朋友推荐的，说这家的糖醋排骨做得一绝。”

    尹清竹意外，说：“我还以为你会更习惯吃西餐。”

    沈醉没否认，说：“确实，是吃得多一点，但要是论能吃好还吃饱，必须是中餐最给力啊。”

    偶尔蹦出来的流行词汇打破了沈醉身上笼着的严肃和寒气，尹清竹仿佛又看到了上学时意气风发的第一个冲过重点线的短发男生。

    晚高峰，路上堵，密闭空间容易滋生尴尬，沈醉把冷风关了，窗子打开，夏日晚风吹进狭小的车内空间，也解救了有些忐忑的沈醉。

    尹清竹靠在座椅上，收回看向车外的视线，从后视镜里对上了沈醉看过来的眼神。

    她坦坦荡荡地看过去，没有躲闪，面上不动声色稳如泰山，却在刚刚的十几分钟里预演了上百次。

    尹清竹说：“还没恭喜你高就。工作还顺心？”

    沈醉说：“不错，导师给牵线的企业，有政策扶持，效益势头也很好，有发展前景，就是会经常出差，一年也就一半的时间在国内。”

    尹清竹说：“是你擅长的领域，肯定会做很好。”

    这个回答太过官方，沈醉轻咳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毕业后就在这边工作了，是吗？”

    尹清竹点头：“对，不太喜欢熟悉新环境，在这里也有不错的成绩和相处得来的同事，就没打算挪窝。”

    沈醉说：“我毕业后去了上海，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虽然没有大问题，但也偶尔会碰壁。看你现在的样子我也放心了，你应该过得不错。”

    尹清竹笑笑，但也只是浅笑，沈醉说的这话有些暧昧了，但他向来是这样容易给人误会的说话风格，尹清竹已经不会傻傻地像以前一样多心。

    她答道：“在我喜欢的行业做还算擅长的事情，确实还不错。”

    车流终于动了，沈醉不好再分神，尹清竹又开始看向窗外，显然没有继续交流的想法。

    到了吃饭的地方，用湿巾擦过手后，两人开始点菜。

    既然是沈醉请客，那就是客随主便，沈醉点了大部分菜，最后到甜点的部分，他问尹清竹：“选一个吧，我不太了解甜品。”

    尹清竹说：“我也不常下馆子，就第一个吧，放在最前面肯定有道理。”

    服务生退下后，沈醉给尹清竹倒上热茶，“这屋里冷气开得足，先喝点暖暖胃。”

    尹清竹注意到沈醉手上的黑色皮筋没有了，她也没意外，工作场合确实不适合戴这种和身份年纪

    不相符的小玩意。

    沈醉注意到尹清竹的视线，问：“怎么了？”

    尹清竹摇头：“没什么。”

    她不说，沈醉也不多问，他看着尹清竹握着杯子的手，又问：“听说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做美甲，不感兴趣吗？”

    尹清竹点头：“的确兴趣不大，而且我得总对着电脑，不是要敲键盘就是要拿笔写字，不方便。”

    沈醉点头：“之前听说你变化大我还不相信，现在看确实是。”

    尹清竹问：“听谁说的？姚月吗？”

    沈醉没否认，尹清竹说：“那就对了。”

    她问：“这家餐厅也是她推荐的吧？你在C市的朋友，就是和你一起从上海回来的姚月，对吗？”

    沈醉说：“这些都是事实，但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尹清竹笑笑，说：“我没有想象，而且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她说：“我只是突然好奇，转学后你和她一直保持联系，为什么我却像被抛弃了。我以为高中同学两年，算得上你相处比较近的朋友。不过也没什么，人聚人散都不能强求，以前不懂，现在懂了也不晚。”

    服务生上菜，打算了沈醉要出口的解释。

    这家分量小，虽然菜样点了不少倒也不用担心浪费。

    热菜热汤上桌，不好放凉了再吃，聊天的节奏就这么被打乱，沈醉心绪不定，生怕尹清竹对他误解更深。

    上学时两人一同在食堂吃饭，铁板烧饭、盖浇饭、特色拉面、米线、麻辣烫吃了个遍，高中课业重，别说男生，女生都容易饿，尤其尹清竹，饭量一直不小，但吃得再多也不长肉，高一开始就有晚自习，睡眠不足便更影响消耗吸收。

    沈醉担心自己说话不中听影响尹清竹的食欲，便也闷头吃着，他还记得尹清竹的喜好，把那盘糖醋排骨挪到了尹清竹跟前。

    美食无罪。

    尹清竹在心里说服自己，虽然一想到这糖醋排骨是姚月推荐给沈醉的，但她不能跟饭菜过不去。

    尹清竹抬眼，说：“谢谢。”

    吃到后半程，尹清竹放下筷子，开始慢慢喝汤。

    沈醉抓紧时机，说：“高三转学太突然了，那时候微信刚时兴，可上学时咱们只有企鹅号，后来手机丢了，我没记住密码，就跟大部分同学都失联了。”

    尹清竹明白，姚月便是那少部分之一。

    她没有追问为什么姚月成为了少部分之一，自己却是被遗忘在茫茫互联网中的一个账号。

    她只问：“在A大第一次碰到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不知道我考进了A大，那个时候意外吗？大学四年见了三次面说了五句话，不是我刻意想记着，实在是记性太好，印象太深，之前在学校的每一次见面，你都好像没有再续友情的意思。”

    尹清竹现在想起这些已经不会伤心了，她只是有些遗憾：“友情也是会有占有欲的，我只是没想到，咱们会疏远到之后那个样子。”

    沈醉不想跟尹清竹说谎，他没法欺骗她，也没法骗过自己。

    他说：“起初我不知道，第一次在学校碰到你，我还以为你来找朋友……我知道你想考S大，后来又听说你考到了C市，以为你真的考到了理想的大学。虽然都在这个城市，但我没敢往你也在A大上学的方向想。”

    沈醉有些不敢看尹清竹的眼睛，但他还是坐得板正直视尹清竹的面庞，像是正在面试的学生。

    沈醉说：“后来几次见面，我突然意识到我了解到的信息有误，但我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我们没有添加新的联系方式，对不起，是我的自大和怯懦伤害了你的期待。”

    沈醉以茶代酒自罚一杯，然后说：“毕业那天，你祝我前程似锦，可积压的愧疚太多，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尹清竹沉默半晌，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也干了一杯茶，然后说：“之后的四年你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自然也没时间没空间没精力去修复这段友情，想不通索性就不想，直到这次回到C市，然后偶然碰到了我，你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城市，你还有一个认识的自己人。我猜的，对吗？”

    沈醉无地自容，可他知道尹清竹分析得是对的。

    沈醉说："你还是这么聪明。"

    尹清竹摇头：“跟聪明无关，只是成年人善于逃避的毛病，我也有。”

    沈醉哑然，相较之下，尹清竹确实比自己要成熟通透又坦诚许多。

    尹清竹问：“还有要说的吗？”

    沈醉摇头，该解释的都解释了，剩下想说的，似乎现在也不是合适的场合。

    尹清竹说：“那到我了。”

    沈醉无端有些紧张，尹清竹却没再理会，清清润润的嗓音带着夏日傍晚的慵懒，又因着刚才的谈话似乎还浸着点经年延迟的感伤。

    她说：“每一段情感的走向都有老天爷冥冥中的安排和道理，在此之前，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和工作都算安逸平静，以后，我也不希望被打破这种安稳。”

    尹清竹狠心道：“我今天愿意来吃这顿饭，也是想给学生时代的遗憾补个圆满的结局。沈醉，我们还是当陌生的老同学比较好。”

    “互不打扰，是成年人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