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逃

    十五刚过,缺了个口的月亮仍将大地照得敞亮。

    思安背靠在一个粮草堆的阴影里静静等待着。

    这样的夜晚其实不适合干什么偷偷摸摸的事,但她没得选。白天,她担心自己再拒绝会引起卫渊的疑心,被他强制带上路,所以索性主动答应,好取得他的信任。和他一起回大营就是想好了今晚逃跑,要是还留在城内的话,连城门都出不了,第二天就只能乖乖地跟着走了。

    当然今晚从军营跑成功的可能性也没有多高,可明天大军就要拔营北上,越往北只会越危险,不仅要防被卫渊的兵发现,一不小心还会遇到叛军或者突厥人,还不如今晚搏一把。

    这时,一队巡逻兵从粮草堆的另一侧经过,思安没有动,仍旧耐心地等着,她要先去马厩,没有马,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傍晚她到大营后,就仔细观察过这里的情况,设计好了从她的营帐到马厩的路线,天色擦黑后,又算好了巡逻队之间的时间差。行动的时间也是精心挑选的,戌时末,周围的营帐里还会时不时传出士兵们的说笑声,可以让刚开始有困意的马倌们对异响放松警惕。

    又一队巡逻兵经过,思安等他们拐到另一边后,立刻矮着身子轻手轻脚地往马厩走去。马厩有长长的好几排,她早先已经找好了马倌们看管的漏洞,这会儿便直接走到了第二排的东面,这里是几个马倌的视线盲区之一,也是离旁边的小树林最近的。她蹲下身来,等着不远处的一队巡逻兵走过去后,迅速把一匹看上去还挺高大的马牵了出来,也不敢走太快,怕马蹄声太大。

    胆战心惊地沿着看好的路线悄悄出了大营,小树林就在眼前了,思安的心咚咚跳得更响,进了树林就算真的成功了。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那边好像有人!”

    思安一慌,什么也顾不得了,跃上马就一抽鞭子,催马往树林里狂奔起来!

    跑了也不知多久,她仔细听了听,却并没有听到身后有追兵的声音,难道刚刚那声音说的不是她?是她过于紧张了?

    “驾!”思安低喝一声,夹紧马腹,继续飞奔。

    又跑了一阵,正当她以为安全了时,耳边却忽然隐隐听到了马蹄声!而且那马速度极快,哒哒的马蹄声刚刚明明还很远,只一会儿时间,却仿佛就在她身后了!

    “谢思安,停下!”有人喊道。

    是卫渊的声音,他竟亲自追来了!思安更慌,右手使劲抽着马鞭,脚跟也用力顶着马腹,但都没什么用,卫渊的马还是在快速接近她!

    “谢思安,快停下,我们谈谈!”卫渊又喊了一声。

    这声音更近了,思安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月光下他和自己只剩两三个马身的距离了!她的手和脚已先于脑子,自觉地又拼命催起马来。

    卫渊在后面看着,简直要气笑了:“你跑不过我的,快停下!”

    “那你、你别追了!”思安又回过头去,也喊了一嗓子。

    可这回,卫渊却没再让她停下,而是突然急声道:“小心前面!”

    思安连忙转过头,这才发现前面有个下坡,可她还来不及收马缰,也来不及调整身体,那马已经飞快的俯冲下去了!她一下失去平衡,整个人脱离马鞍,被往前甩了出去!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小雪儿!”卫渊的声音同时响起,座下的骏马猛得又一个加速!几乎是同一瞬间,卫渊已从马鞍上一跃而起,飞身向前,抱住了即将头部着地的人,然后往旁边一滚,将将避开那刹不住的马蹄。

    但这坡太陡,他抵不过向下的冲力,只能抱着人一圈圈滚落下去。

    不知滚了多少圈后,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缓了一会儿,卫渊才恢复感知,接着他便僵住了——虽然早就知道谢思安是女人,可反应过来压在自己胸前那两团柔软的小东西是什么时,他还是一下面红耳赤了。

    “你怎么样?”他连忙将手从她柔韧纤细的腰肢上移开,镇定地问道。

    前些天刚被城墙砖砸过的脑袋又遭一路磕碰,思安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眼前全是金星,耳边嗡嗡不止,根本没听清卫渊说了什么。

    好一阵后,总算没那么晕了,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压在卫渊身上。

    “!”她惊得一下爬了起来。可刚站起,又晕得要歪倒。

    也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的卫渊见状,忙一把扶住她,等她缓过来,又立刻松开了手,退开一步。

    “......谢谢。”思安沉默片刻,还是先道了谢。虽然他不追的话,她也不会遇到这危险。

    “......”卫渊也默了默,而后便清清嗓子,用严肃的语气沉声问道,“白天不是都说清楚了,为何还要跑?”

    思安微怔,此刻眼前人周身所散发的气势倒与她熟悉的卫渊有些相似了。她想了想,但还是想不到合理的借口,只好道:“第一天就说过了,民女懦弱怕死,军中太危险了。”

    “我也说过了,”卫渊立刻接道,“别用这些推托之词糊弄我。战时逃兵,按律当斩,你若真怕死,就不会跑了。”

    “那大将军就按律处置吧。”思安看着路边的一朵野花,淡淡道。

    “......”卫渊被她这话顶得一噎,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何处置,我自有决断。你若还有什么其他苦衷,可以告诉我,如果情况属实,我会酌情考虑。”

    思安只是低头不语。

    卫渊踱了几步,又道:“即使是细作,我也可以给你一条明路,只要你肯与我好好合作。吴雷虎你应该听说过,他是羌乱时潜伏在我军中的细作,后来转而助我,立了大功,平乱后获封宣威将军。”

    “大将军不必诱我,我不是细作。”思安低笑一声,“哪个细作敢拿晋州那么大块肥肉送给敌人?”

    卫渊:“谁说是刘怀远叛军的细作了?南边应该不少人想在朝中和军中趁机敲钉子吧?”

    思安:“那我不是该趁机取得大将军的信任吗?又何必要跑?跑了还有什么用?”

    这也正是卫渊想不通的地方,他有些压不住心里的烦躁了,自己一番好意,还如此好声好气,结果这谢思安不仅不领情,还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样,要换个人早就气急败坏了。他又踱了几步,在她两步远的地方站住:“抬头,看着我说话。”

    思安无奈地抬起头。皎洁的月光下,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究竟为什么要跑?”卫渊又问了一遍。

    思安叹了口气,她还能说什么呢?以卫渊的聪明,她胡诌出来的理由定会被他识破;跟他说实话、告诉他上辈子的事吗?只怕他要么觉得她是个荒唐的骗子,要么就把她当成疯子,还是个自作多情的疯子,竟然说他堂堂晋王爷、大将军会和她一个身份低微的乡野女子纠缠不清。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将军要不就按军法处置,要不就放我走吧。”

    树林里再次安静下来,思安说完,便又垂下眼去看路边那朵紫色的小野花。其实,她今夜敢有此一搏,就是料定了卫渊不会杀她,而现在追出来的只有卫渊自己一人,就足以说明她赌对了。有机会重活一世,她可惜命着呢。

    “你......”卫渊皱眉盯着月光下清秀白皙又冷淡的脸,被气得一阵胸闷。他烦躁地继续踱起步来,踱了好几个来回后,却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嗤了一声,然后低声笑起来。

    思安莫名地看向他。

    “我刚将小谢先生收入麾下,怎么舍得杀呢?”再开口,他的语气里已没有了刚刚的郁闷和严肃,反而恢复成了白天的样子,“当然也不能放小谢先生走,本将军还等着你给我出谋划策呢。”

    思安眉头一蹙,连忙诘道:“一个一心想走的人,大将军留下来有什么用?何况,我出谋划策,你还敢用吗?”

    “呵,敢不敢用,小谢先生等着看便是。”卫渊朗声说完,不再理她,屈起食指放在唇边,发出一声清亮的口哨。

    片刻后,那匹四蹄踏雪的骏马就从不远处的林子里钻了出来,哒哒地跑到了两人身边。

    卫渊侧过身:“小谢先生,请。”

    “做什么?”思安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傻问题。

    “小谢先生跑是跑不成了,你的马又没了,难道打算走回去吗?”卫渊笑眯眯地看着她,“当然小谢先生若真想走回去,本将军也可以骑马陪你慢慢走。”

    “......”这一路都不知跑出来多少里了,走回去说不准得两三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思安的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会儿,而后哼了一声,径自走到那骏马旁,一手抓过缰绳,一手按住马鞍,左脚踩进马镫,右脚用力一蹬一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马太高大,她没能上得去......她不信邪,又试了两次,结果,还是没上去......

    虽然看不到身后卫渊的表情,也没听到笑声,但思安觉得他一定在偷偷嘲笑自己。她咬一咬牙,又一次用力蹬地跃起,可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在这时,一双手轻轻在她腰上托了一把,将她稳稳送上了马鞍。

    “......”思安默不作声地把脚从马镫里脱出来,往前挪了挪。

    “冒犯了。”卫渊轻声说了一句,随后便踩着空马镫跃坐到了她身后,接着也往后挪了挪,本就不宽裕的马鞍愣是被两人隔出了一条缝隙。

    “小雪儿,走!”

    马儿跑了起来,越跑越快,那条缝隙也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

    过了一会儿,

    “小谢先生选马的眼光可不怎么样,你那匹马就是再早跑半个时辰,我也能追上你。”

    “大将军取名的水准也不怎么样,小雪儿要是知道自己叫小雪儿,恐怕早把您撅下去了。”

    “它喜欢着呢!”卫渊那尤带着少年意气的清朗笑声,随风消散在寂静的树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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