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争

    “我教的好徒弟啊,刀尖对着我的咽喉。”

    那人人握着匕首的手一僵,继而将匕首更近了点,“她在哪?”

    “谁?”枳风只平静问道。

    一只手顺着她的咽喉,往她耳后摸去。

    “在找什么?”

    没有□□,怎么可能?

    “摸够了么?”枳风的脸原来越黑,“扶我去那边。”

    湛星疑心不减,扶着她时还要将刀尖对着她咽喉。

    他随枳风进入小院,有四个山海弟子正在值守。见到二人,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小师兄,小师叔,这是?”

    “无妨,你们守好外面便好。”

    二人进入内室,枳风便夹住薄刃,双指一翻,另一手伪击湛星咽喉,湛星右手将其钳住。

    僵持片刻,枳风松开薄刃,错腕一击,将匕首握在手中,而后反身一转,不待湛星回护,枳风便已环着他的脖子将匕首架在脖颈。

    “真弱。”

    枳风松开了人,又将匕首掷于墙上,刀身没于墙面,独留秃秃的刀柄。

    武功路数不是山海招式,湛星的招式都是枳风一点一点教的,自然对其招式熟稔于心。

    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枳风,但武功的实力却与中毒前的枳风不相上下,实在不好对付。

    书房的书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墙面凭空出了一个洞。

    “你们是……打算将我……的书房拆了不成?”来人的声音气若游丝,她尽力让自己靠着墙边,不至于太过无力。

    两人止住了手上的动作,扭头看向来人。

    气色颇好,面色薄红,实在不像久病之人。与湛星身旁的人穿着,配饰皆一致,双生子当真生得相像。

    湛星恍然知道方才的人是谁,面上无甚表情,嘴上咬牙切齿道:“好久不见,谢十灯。”

    他怎么就忘了,这人同他师父有张一模一样的脸。

    “进来……说话吧。”谢十灯忙去扶她,湛星犹豫了片刻也去扶向另一边。

    这次枳风没有将他挥开,许是没了力气,湛星能察觉枳风的虚弱,他将枳风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任由她将身上的重量压过来。

    那是个半地下的房间,靠窗的一角连着卧房,

    有些阴暗,但烧着地龙,还算得上温暖。

    谢十灯方才想起摸了摸枳风额头,“怎么还是那么烫?”

    “哪有好的……那么快?要求太多,我师叔都……得被你吓跑。”

    “是程师叔祖?”

    “是。”枳风缓缓闭上眼睛,“是信得……过的人。”

    “……师父,你怎么折腾成这个样子?”湛星并未察觉枳风对他有甚疏远,试探性的张口。

    “就那日出去了,偏那日下雪,淋了雪着了风寒,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子骨。”

    湛星翻了个白眼,长拖一声:“哦——所以甩我袖子的也是你?”

    “什么……袖子?嗯?”枳风不明所以。

    湛星微微低头,面上漏了几分苦笑:“没什么,就是有人用着你的脸,甩我脸子看,我没事。”

    谢十灯面上难得有几分不自在。

    枳风轻笑:“怎么瞧出来……不是我的?”

    “他写字时没避讳。上次瞧见你伞也不撑,想来是拿不住伞,今日能拿着手炉一天,有些奇怪。”山海子怀永安名字里便有个安字,平日枳风写时会去掉一点。

    “瞧见了还不……去给我撑伞……”枳风笑得更深,是不带苦涩的开怀。

    “没想着你那日会来,没带伞。”

    “宋睢干的确……实不是人事,但跟……你无关。没让你过来……是怕你担心……乱了计划。你好好的……当你的宁王,其余的……都不用管……我不一……定会帮你,却一定不会……害你。”短短几句话,枳风喘了九次,难怪她让谢十灯假扮自己。

    “我知道。”湛星轻声道,“怎么这几月这么严重?再过些日子小神医就回来了,你别这么劳心劳力,宋然殊脑子不行,你有什么事直接交代给我去做,或者我也可以扮作你……”

    “还是第一次……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就长……这个样子,别人轻易……识别不出,便是被……人发现,也能有些……说辞,若是你被发现,反而……有些不好收场。”

    谢十灯冷脸道:“我还在这呢……”

    若非枳风躺在这,两人似乎还想再打一架。

    “星星,有些事……我不知道你的选择……是什么,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我不知道你……选择什么。”枳风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湛星,眼底清澈明朗,多年未改。

    “如果我想,你会怎么做?”湛星听她一问,反而松了口气,大概这句话压在她心底很久了。

    “我不知道,但我不会让人动我徒弟。”

    “你什么都不用做,好好的。”

    “所以,你想。”枳风说的肯定。

    “想让巢中鸟不掉下来,最好的办法是拥有那棵树。”他最无能的那段时间,被人暗杀,害师父中毒,像是活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影子。

    手中如若没有权柄,那么他身边的这些人,能有哪个得以安隅?

    易家富可敌国,丰家余威仍在,不也是被权贵的抬手宰割?

    嘉和帝给他的封号为宁,意思不就是让他老老实实呆着,忘了那些随风的往事?

    师徒俩沉默了一会,有弟子敲门道:“小师叔,有客来访。”

    “谁?”谢十灯伪作枳风的声音。

    “兰因大师。”

    谢十灯叹口气:“直接将他带过来吧。”

    枳风看了看湛星,正色道:“若有一日,我没了,将我送……回七星吧,如若尸首……运去不太方便,便把我烧了,撒在地……上也是一样的。我少时……辗转,不知桑梓,七星是我……呆过最长时间的地方了……”

    她说着,顿了片刻道:“让小神医不要记得我,回忆会……让人悲伤……”

    “小师叔,兰因大师到了。”

    “阿橘,阿炤,宋少侠。”兰因一一打了招呼,带了两个罐子。

    “这是什么?”

    “是莲心。”

    湛星打开罐子,满满都是青绿幼嫩的莲心:“有什么用么?”

    “前些日子对比那舞姬生平服用的食物时,发现有莲子一物,此物在江南甚是常见,在西域却是稀罕物,平常只有王公贵族能用,许些百姓未曾见闻。

    但传闻西域之间一小国巾姜,有一处大泽,宜养莲花。如若她是巾姜人,那便说的通。师父曾在《西行记》中记载:‘巾姜国,有大泽名苏布,产莲,人常食鲜莲子,其苦幽微,然可安神清心。’大肃百姓食用时常取莲心入药,莲子同莲心分离。故而那舞姬同阿橘食用莲子时,多了莲心。”

    这大冬天的,幼嫩的莲心在大肃也是稀罕物,也不知兰因如何寻得。

    “兰因大师,你是要姐姐将莲心入药?”

    “是。前些日子有些想法便直接给富贵寄了信。富贵另添了几味药写作药方,一并随信寄了过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递过去。

    即是富贵写的,试试也无妨。也不知生辰贺礼这会到韩城了没。

    ——————

    任风起带着胡麻饼和热酪回去时,才想起陈困说他要吃锅子。果不其然,还未进屋便闻一阵肉香。

    “呦,你们怎么回来这么快,富贵呢?”

    “今天留他家店里了,碰见点稀罕东西,我同他这几天要查一下,就把山楂送回来。”

    “行,来楂儿,给爷爷抱抱。”

    “给你们带的,吃不着就扔外面冻了,明天温一下。”

    “山海的小姑娘给你们送了些东西,你们前脚刚出门,就送来了。”

    “嗯?橘子送的什么?”

    “楂啊,你师姐给送了好东西。过来看看。”

    商映又蹬着小腿从陈困怀里钻出来,跟着任风起一同拆东西。

    最上面放的是几身厚衣服,然后是三个坛子,两个小盒子,七八个小箱子,翻到最底是一封信。

    真是大手笔,估计是想着送都送了,索性差不多的都给送来了。

    “见字如晤,两坛金秋新酿桂花酒,为贺青霄富贵生辰,岁岁平安,吉祥如意,愿君凌云志不减,愿边疆风霜不染少年头。

    另赠青霄玉哨,富贵玉章,图纸为我手绘,十灯代琢。

    前辈饮酒,便寻了坛师祖珍藏的朝露酒,一并送来。

    余下的一些是北海阁新造的小玩意,给阿映玩。师父师娘言山楂此名甚好,可作小名。师父旧伤已愈,不日便前往韩城。

    不知炭火可足,三车银炭,聊胜于无。

    皆安,勿念。”

    任风起打开了一个小盒子,中间放的是个黄翡雕就成玲珑元宝,底部刻了字,可作富贵私印。

    另一个盒子里是个天青色的玉哨,哨上拴着红绳,下坠流苏。上有祥云环绕,明月高悬,祥云细微处有刻着他的名字,却是正刻,可见不是给他做章子的。

    “呦,我还有礼物。”他那生辰,自己都快不记得了。想来是先前找橘子算命时,被记下的。他看了片刻,便直接将东西从盒中取出,揣进怀中。

    任风起开了坛桂花酒,清冽的桂花香扑面而来,给人一种不算太糟的错觉。

    他狐疑地倒了碗饮下,辣出了一汪眼泪:“仿佛记起了我爹娘揍我的时候。”

    “喝喝。”商映瞪着一双圆咕隆咚的眼睛,一眨不眨。

    “小孩子不能喝。”

    虽是如此,任风起还是拿筷子沾了滴酒,点到商映唇上。

    商映舔了一口,忙吐舌头,两只眼睛都挤到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快,喝点酸酪,下次还乱吃东西嘛?”

    “不不,”

    “乖,那老爷子,四叔,山楂就给您二位留这了。这坛是曲仙师珍藏的朝露酒,给您的。”

    任风起给二人指了指,又寻了个酒瓶,装了些桂花酒。

    “直接拿坛子过去就行呗。”

    “我俩还得办正事。富贵的酒量这些就够了。”他将酒拿布包上,又将富贵的章子放在袖中,径直出了门,又似想起什么,转头道:“要是不是我和富贵来接山楂,谁来你也别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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