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格推广部总经理徐娇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一直在跳，她无奈地用了个土办法——在眼皮贴了纸片，然而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被没敲门就闯进办公室献殷勤的杨悠远撞了个正着。

    徐娇强忍着眼皮的跳动，照着镜子补着眼妆，突然一声清脆的敲门声惊得她手一抖，一道眼影就这么画重了。

    赶忙抹了抹眼皮扣上镜子，江离推门走了过来。

    徐娇眼皮狠狠地抽动着。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眼皮会跳了。

    “徐经理好。”江离面无表情地打了招呼，将一份宣传文案放在了徐娇的面前，“我想跟您讨论下这个商推的问题。”

    徐娇抬着眼皮看着眼前这位网格有名的刺头，人送外号毒舌美人的江离。

    今天也是寡淡的妆容，眉眼不施粉黛，唇色是清浅的粉色。

    徐娇清了清嗓子，动作缓慢地拿起了桌上的文件翻了翻，果不其然是苏南新菜的推广。

    “哦，苏南新菜是吧？这个我记得是分到你们组了，有什么问题吗？”

    “徐经理，开会的时候您把这个推广交给我，并特意强调了苏南新菜的宣传方案一定要主打菜品新鲜、源头发货直达餐桌，后来我们在写文案的时候刻意将重点放在了这方面。可是今天在苏南新菜的后厨，我和陆瑶看见了厨师试图隐藏的料理包。”

    江离不卑不亢的态度惹得徐娇一阵心烦。

    徐娇不否认，江离在工作方面很有能力，是网格旗下的美食推广账号能快速出圈的功臣，为人也是外冷内热，接下的推广都会用心做，不用绩效的多少去衡量拍摄的认真程度，所以一旦接到没什么钱赚的推广或者报酬很高的推广，江离的小组永远是徐娇的第一选择，就连高层塞过来的陆大公主都能被江离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如果江离是她的朋友，她会非常欣赏，也会给予无限信任。

    可问题就在于，江离就是因为太有能力了，偏偏不懂得圆滑和退让。

    比如这次的推广，苏南新菜给的报酬足够多，多到江离小组的成员连续几个月的绩效都能翻倍，她却偏偏来较真料理包这一件小事情，让她这个新上任不久的领导难堪。

    徐娇合上文件放在桌上，指尖轻敲在文件封面上：“江离啊，你也是网格的老员工了，这么点小事你自己就能处理，何必来找我呢？”

    “我来处理……那好。”江离突然轻笑出声，接着说道，“我这不是提前跟您打个招呼嘛，我会跟小组成员商量好，把宣传重点放在装修上面，什么新鲜蔬菜直达餐桌就不提了，不然要是不小心曝光了料理包的事情，咱就成了虚假宣传了，您看这种解决方式您还满意吗？”

    徐娇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又狠狠落下，面带冷意地问：“江离，你再想想，这种解决方式行吗？”

    “行啊，我觉得挺好，我现在就去改方案，哦对了，经理放心，该给我的小组成员们算的绩效我一分不会少算。”

    江离的笑容刺的徐娇怒火中烧，眼看江离就要转身离开，徐娇赶紧出声拦下：“等等你回来！我说你能走了吗？”

    江离转回身，细眉轻挑：“现在，徐经理能好好说话了？”

    明明是淡颜的长相，徐娇却看到了她温柔外表下的一身傲骨。

    *

    徐娇压着怒火，苦口婆心地开口：“江离，我知道你为人正直，可料理包这个事情我们要辩证的看，是吧？再说了，现在又有几个饭店不用料理包呢？我们做的是美食推广公众账号，网格又不是食药监，哪儿管的了那么多呢？你看看现在除了咱们以外的推广公司，接的商推比咱们宣传的过分多了，不是也没事儿吗？”

    徐娇拿起一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水，继续道：“你放心，要是真出事儿了我给你兜着，肯定不会让你负这个责任，钱咱们还是得该挣挣，你说呢？”

    江离眼神深邃，盯得徐娇一阵烦躁。

    “我不怕担责任，但我也不会出卖自己的良心，干工作当然是为了挣钱，但也不该仅仅是为了挣钱。徐经理，在工作之外，我们都是消费者，您也不想带您的孩子花了大价钱出去吃顿高级菜，结果吃了一肚子料理包吧？这钱您不觉得花的冤枉吗？以前的网格不是这样的，我们宣传美食、推广美食，凭的都是味道好、价格公道合理，让有价值却没被看到的饭店被人发现，可现在我们做的是什么？虚假宣传，欺骗消费者，打着‘高级’的幌子糊弄人，徐经理，我做不到。”

    徐娇的眼皮抖得厉害，她合同都签了，现在再去找苏南新菜商量修改宣传方向，自己不是等着赔钱吗？

    “江离，你应该知道什么是你该管的，什么是你不该管的！”

    江离将笑容隐没在沉默之中，低头思索着。

    网格变了，这件事在徐娇来了公司后愈发明显了。

    雪片般的商推压垮了这家公司的良心。

    就在徐娇以为终于让江离低头、正洋洋得意的时候，江离抬眼看着她，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看得徐娇有一瞬间的愣怔。

    可她薄唇轻动，说的却是：“我明白了徐经理，我会辞职，辞职信半小时后发给您，谢谢您的点拨。”

    徐娇的眼皮终于停止了跳动，她站起身试图挽留江离，可江离话到为止转身就走，把门在外面轻轻带上。

    徐娇慌张的给江离发了一条微信：“江离你别冲动你再想想。”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只要你不走，好好做这个这个推广，你这个月的绩效翻倍！翻三倍！”

    可徐娇手机静默着，没有任何回音。

    半小时后，徐娇收到了江离的辞职信。

    *

    “你是在骗我的对吧？不就是一个破推广，大不了就不接了！江离你别走，我……我这就给我爸打电话让他开了那个徐娇……”

    网格公司大门外的安全通道前，江离、贾惠和陆瑶面对面站着，江离按住陆瑶的手，笑着摸了摸她的短发。

    “别闹了，你以后可能还要接管网格，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自毁形象呢？而且这也不是徐娇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其实责任也不能算在她一个人身上。你放心，我想辞职这件事情已经想了很久了，这破工作我早就想辞了，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陆瑶，我走了你估计就是组长了，你要保护好贾惠，别让她受欺负。”

    陆瑶看出江离心意已决，红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贾惠将眼镜推起，擦了下眼泪：“江组长你真的要走吗？还是你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打算了？”

    “暂时还没有，我最近心情也不太好，好不容易跳脱出社畜的身份，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江离安慰着眼前哭得厉害的两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陆瑶接过了话头，在丝绸质感的衬衫长袖上狠狠抹了把眼泪，说到：“你放心的休息，接下来都不用来公司，我保证没有人会找你麻烦，手续你也不用管，都交给我，我拿着去签字，五险一金和工资少一分钱我都不干！”

    “天呐，我这也算是有后台的人啦！”江离感慨着陆瑶的成长，心里欣慰极了。

    如果有一天陆瑶接手了公司，网格也许还能找回最开始的初心吧。

    不过这些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来收拾东西，昨天休息的不好，终于有时间补补觉啦！”江离挨个拍了拍陆瑶和贾惠的肩膀，转着酸疼的脖颈走了几步，又听陆瑶叫她的名字。

    “江离！”

    江离回过头，陆瑶已经顾不上形象，哭得凶残：“我、谢谢你！谢谢你的照顾！我和魏楚和好了！你、你也要开心……永远开心……”

    江离的眼睛也泛起了酸涩，抬手擦掉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大声说着：“别哭啦，快回去工作吧！我要回家睡觉了，回头射箭俱乐部见吧！”

    摆了摆手，江离最后看了一眼网格的招牌。

    她在网格的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一段故事的结束，未必不是新故事的开始。

    转身离去，江离的长发轻摆，身姿笔直。

    *

    回到家，江离脱力般倒在床上，蒙着被子睡了个昏天黑地。

    恍惚中，家门口的电子锁一直在响，手机也“叮铛”吵个不停，她伸手把手机关掉，转头继续睡。

    醒来时黄昏时分，似乎在她睡觉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现在已经放晴，昏黄的夕阳映地地面上残留的水渍一片金黄，连窗户正对面的楼看起来都顺眼了一点。

    伸了伸懒腰，江离打开了手机。

    贾惠和陆瑶轮番在小群里发着消息，说她不在的第一个小时、第二个小时……有多么想她。

    有意思的是，贾惠和陆瑶也都发了私信给她，贾惠说徐娇开了紧急会议，陆瑶果然暂代了小组长的位置，陆瑶没给徐娇什么好脸色，但是也没拒绝苏南新菜的推广，打算就这么拖着，看看徐娇的口风会不会有转变；陆瑶私信是问她今天会不会去射箭，见江离没回，又问她明天会不会去射箭，最后忍不住撒娇般的说很想念她。

    江离一时间有些感慨，陆瑶的做法成熟稳重，丝毫没有刚来的时候那股柔弱劲儿了，可能比她这个冲动辞职的人更适合当这个组长。

    回复了贾惠，跟陆瑶说好了过两天再去射箭，江离又打开了电子锁自带的监控设备。

    她看着照片中来人高挑的身形和暗光照射下低垂着的冷漠眉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江离没来得及穿鞋就光着脚跑向大门口，又在门口停住，将睡梦中解开的衬衫扣子扣紧，胡乱的顺了把头发。

    大门轻轻推开，门口靠坐着一个人，他的姿势看上去很不舒服，一双长腿只能曲在胸前，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双膝间抬起了一张五官精致却稍显冷漠的脸。

    江离心跳的有点快，昨天的不欢而散的焦躁情绪还依稀萦绕在她的心头，可看着季白那双深邃的眼和抱着膝的手臂，这股情绪就莫名的软了下去。

    “你怎么在我家门口？”江离开口问出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可怕，像一个生了锈的破锣。

    “陆瑶给我发微信，说你辞职了，我有点担心，想来看看你。”季白的语气平淡，简单的陈述句却有种哀怨的意味，“地址也是陆瑶告诉我的。”

    “我回家就睡着了……你在这坐了多久？你是不是傻呀你不会敲门给我敲醒吗？”江离忍不住瞪了季白一样，又咬了咬牙伸出手，“起来吧，进屋坐会儿，我给你倒杯水。”

    季白犹豫地看着江离伸出的手，小小的一只手，能直接包在他的掌心里。

    见季白不动，江离有些生气：“起来呀！地上都是土脏死了！”

    “垫了纸巾。”季白说完，这才握住了江离的手尝试着站起身，可他在地上坐的时间太长了，腰背已经没了知觉，随着起身的动作脚下一软便连带着江离倒向敞开的大门，勉强用双手撑在大门上，江离也被季白突然的接近吓到，靠着门板一动不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的腰好像没知觉了，现在动不了，等一下，很快就好。”也许是气血突然通畅，季白的脖颈逐渐泛起红色，气息胡乱砸在江离的额头，她下意识地看向季白上衣下摆处微微露出的精壮腹肌，又嫌弃自己死性不改，强忍着好奇转了头。

    奇怪的壁咚，奇怪的姿势，奇怪的对话，奇怪的男女在狭窄的楼道里格外显眼。

    好在江离的隔壁和对面房子都没有租出去，不然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她一定会想掐死自己。

    季白没再说话，表情是略带痛苦的样子，眉头轻轻蹙起，隐忍的神色带着一丝风情，裹着体温的温热冷香侵袭着江离的鼻腔，让她忍不住在想季白的香水究竟是喷在了手臂上还是胸口。

    这个姿势僵持了一段时间，江离才尴尬地发现，以她的身高，只要轻轻低头就能从季白的双臂下穿过。

    也就是说，她完全没有必要继续靠在这里被自己想乱瞟乱闻的想法折磨。

    就在她刚要躲开的时候，季白的左手缓缓垂下，紧接着右手也垂了下去，虚虚扶着门把手。

    “对不起，现在好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