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晚上不加班，白天总是要卖命工作的。

    地位卑微的乙方总是被各种甲方“爸爸”们提各种奇怪的要求，还不得不报以微笑。

    江离忙完了，载着陆瑶驱车前往明明美食店拍摄最后一期套餐推广视频。

    明明美食店是个不算大的夫妻店，因为风味独特拥有不少老顾客，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支持，老板尝试着花钱买了两期视频推广，专门推出了推广套餐，算上今天已经是第二次拍摄了。

    老板忙着在透明的玻璃后方做工，老板娘为江离和陆瑶沏上了热乎的茶水。视频拍摄一切顺利，新出锅的芋包和碱水面搭配着四样不同的小菜看上去就美味可口，热气真实地熏白了镜头，却也是干冰体现不出来的真实烟火气。

    视频拍摄完成后，老板娘热情地将两人留下来品尝套餐。

    口味清淡的碱水面搭配着小菜营养又暖胃，紫色外皮的芋包内里裹着鲜香的肉馅儿，调了马蹄丰富口感，软糯中带着一丝脆爽。

    江离和陆瑶吃得很香，老板娘在一边看着两人，亲切地说：“辛苦你们了，味道还行吗？”

    陆瑶饿得不行正将大半个芋包塞进嘴里，两腮鼓起，用拿着筷子的手比着大拇指。

    江离咽下口中的面条，说到：“特别好吃，食材又新鲜，尤其这个芋包，简直是我心头挚爱！”

    老板娘笑容质朴，为两人添茶：“多吃，不够还有！”

    江离吃光了套餐中的东西，撑得肚子都变圆了，意外的是一向小胃口的陆瑶也吃了个干净，看着老板娘笑得一脸娇憨：“姐姐，你家真的很好吃，我会努力做视频的，以后再来你家吃呀！”

    老板娘频频点头，目送着两人开车离开。

    *

    江离用余光看向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陆瑶。

    “你今天怎么这么乖？套餐都吃完了。”

    “主要是这个套餐太好吃了，特别符合我的胃口。”陆瑶收回了视线，直视着前方不断变换的老城区街景，笑容甜美，“再说了，我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很乖呀！”

    “得了吧，一样儿辣菜都没有。”江离和陆瑶做了这么久的饭搭子，对陆瑶喜爱刺激性食物的食性了如指掌，尤其是最近，普通的辣都挡不住，口味必须加麻加辣才能让陆瑶满意，“今天厄洛斯射箭俱乐部办活动，请了很多学生免费体验射箭运动，等咱们视频拍完了，你也好好运动运动，心情不好别憋着。”

    陆瑶懒猫一样摊在副驾驶的靠背上：“还是被你发现了。江离姐姐不喜欢我，我哪儿开心的起来呀……”

    “别瞎扯了，你板着个脸跟我有什么关系。”江离说话依旧直白，没等陆瑶反驳再次开了口，“上次来明明美食店拍摄的时候，老板娘的儿子放假来店里帮忙，一家三口站在一起忙店里的大事小情，你的表情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陆瑶面色一僵，觉得车内空调温度有点低了。

    江离轻轻转动方向盘，说：“嫉妒就说嫉妒，我又不会笑你。我从生下来就没爹，你以为我看着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我就不羡慕嫉妒恨吗？我快酸死了！”

    陆瑶缄口不言。

    江离是个神奇的人，她既心软又心狠，心软的时候恨不得躲到她怀里，短暂地从世界的残酷中抽离，可心狠的时候，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化成戳在心脏上的尖刀，入肉三分，鲜血直流。

    再开口，陆瑶已被空调吹得面色冰凉，语气淡然：“我从小就特别羡慕这种夫妻店，孩子无论什么时候回家，都能吃上碗热热乎乎的饭，吃完饭收了碗，再系上围裙帮父母干活，日子过得简单又快乐……他们过得太幸福，太幸福了……可是凭什么呢？为什么他们没钱还活得这么开心呢？他们的儿子为什么能投这么好的胎呢？上辈子拯救世界了吗？每次看见这种过得幸福的人，我就控制不住地想毁掉……”

    陆瑶的话越说越难听，心早已被嫉妒的毒水浸泡透彻，全然看不见刚才那个在小吃店里狼吞虎咽的乖巧少女身影。

    江离漫不经心地听着，随口打断了陆瑶：“真当小店不赚钱啊，赚得比你月薪高多了好不好？”

    陆瑶一瞬间有些错愕，江离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她正在深刻剖析自己的内心呢，江离的重点是不是歪得离谱？

    “你一个月赚几千你心里没数吗？都不够你买个包的！不从家里拿钱，你这个千金大小姐养得起自己吗？”车驶过减震带，陆瑶的心随着车身上下颠簸，“别以为就自己惨，你不愁花钱已经比很多人好了，羡慕就大大方方的羡慕，嫉妒就明目张胆地嫉妒，别勉强自己做什么坏人了，你一个心思这么单纯的恶毒千金还老想着做坏事，你有那个能耐吗你？净装大尾巴狼，矫情矫情得了，跟我说说，我哄哄你，日子不还得该怎么过怎么过。”

    黑色的车缓缓驶入空着的车位，陆瑶一时间哑口无言。

    恨着自己显赫的出身，怨着把她抛给保姆的父母，可她确实也报复式得挥霍着金钱，依仗着家中权势在外狐假虎威。

    江离拉上了手刹，轻靠在椅背上。

    “陆瑶，少想些没用的，那样只会让你迷失自己。痛苦地思考，再找出个你喜欢的活法儿。”声音回荡在静默的汽车内，江离抬起手，放在了陆瑶的头顶轻轻拍着，“如果思考过后，你发现你就是喜欢当坏人，也行，把能力提升一下，把三天能做好的视频一天做出来，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陆瑶沉默良久，瘪了瘪嘴：“江组长，你说这些话就是为了让我提高工作效率吗？你好可怕呀江组长……”

    江离哈哈一笑，抽回了手，语气轻柔：“也是为了安抚你，怕你哭。”

    陆瑶抽了抽鼻子，把一双大眼睛揉得通红：“……果然我当不成好闺蜜，一想到你这么好却不是我的，我就想发疯。”

    “人家一家三口也特别好呢，你也喜欢，是你的吗？”江离把刀重新戳回了陆瑶心上，继续说到，“没有谁是另一个人的，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我只属于我，你只属于你，幸福的一家三口属于天选之子。”

    “好啊，你还气我！”陆瑶顾不上鼻尖的酸涩，伸手就挠江离的痒痒。

    “我输了我输了……别闹……”片刻后，江离笑得肋骨疼，看着眼睛炯炯有神的陆瑶，摆手表示认输。

    *

    厄洛斯射箭俱乐部今天有免费体验射箭的活动，店里来了不少的年轻学生，为数不多的店员们忙得团团转，除了前台林雨以外，复合弓手王一唯、反曲弓手笛声飞、乔音、甚至是高冷的周敛之都齐齐上阵，此刻正充当着教练的角色，讲授着射箭的知识。

    季白当然也不例外。

    大概是一直忙着给别人介绍射箭这项冷门运动，他没有换俱乐部的统一队服，而是穿着一件稍显宽松、白色T恤，黑色的松紧带在背部成字母X样式收紧，身边围着几个初中模样的学生，此刻正拉紧弓弦演示着开弓姿势，马尾轻摆，背脊笔直。

    江离遥遥地望着他坚定的背影，嘴角轻扬。

    好一只姿态挺拔的小猪精。

    正看着，陆瑶歪过头稍显不悦的挡住了江离的视线：“江组长，干活了！拍完视频我还想射会儿箭发散一下我那无处安放的压力呢！”

    江离垂眸：“整。”

    江离和陆瑶拿出了设备，掏出了随身带着的便携式反光板，先拍了远景，再依次拍摄每个弓手的教学过程。

    季白暂时抽不开身，只远远望了江离一眼，却正正好对上了她抬眸飘来的眼神。

    灯光耀眼，笑容恣意。

    季白只觉得心跳瞬间提速，身体轻颤。

    他动摇地移开眼神，弓把上的手指根根收紧。

    弓手们也逐渐注意到了身后忙碌的陆瑶和江离，忍不住四下交换了眼色。

    林雨已经将昨天的修罗场跟大家说了个七七八八，结合着笛声飞的脑洞大开，陆瑶、季白和江离之间的关系愈发的扑朔迷离。

    令弓手们惊讶的是，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魏楚穿着清爽的浅蓝色休闲衬衫配白T从男更衣室里走了出来，正热情的跟陆瑶和江离打着招呼。

    王一唯忍不住心底骂了一句，这孙子嘿，穿这么骚包，大尾巴狼演单纯大学生呢？

    笛声飞也看见了魏楚的身影，脑海中满是问号，他的三角关系剧本里也没魏楚呀！他上跟前凑什么热闹？

    魏楚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又清秀。

    “江离，看你们忙完了，一起去打会儿18么？”

    江离看了眼头都不抬、正在补拍镜头的陆瑶，回到：“行，那我先去换个衣服。”

    说完，江离走向储存柜取出了季白备好的队服，转身走向试衣间。

    陆瑶拍完了镜头，关好了机器放好，背上包就去吧台准备给自己倒杯水，丝毫没有理会站在一边笑容虚假的魏楚。

    教练们都在一边忙碌，吧台空无一人。

    陆瑶刚准备撩帘去小厨房接杯水，就被后脚跟随了一路的魏楚钳住手腕拽进了小厨房，发狠般抵在白色的瓷砖墙上。

    陆瑶四下看了一眼，小厨房没有摄像头。

    魏楚扣在陆瑶脖颈后的手指冰凉，卸下了那副令她厌恶的滥好人嘴脸，残留着一丝烟草味道的舌生硬地企图撬开陆瑶咬紧的牙关却没有得逞，报复性地掐住了陆瑶的后颈。

    疼痛蔓延，牙关失守。

    陆瑶尝试着推开魏楚却没有成功，索性放弃了抵抗，任他肆意噬咬着唇瓣。

    魏楚从前根本不抽烟，他家境不好，生活中总是能省就省。在他和陆瑶关系最好的时候，曾经带陆瑶去过他家。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

    穿过老城区脏兮兮的胡同，魏楚的父母在深处的巷子里开了一间小小的副食店。

    白色的墙被熏黑了大半，各种动物的肢体、心、肝和淀粉肠放在铁盘中摆在桌上，连个玻璃都没有，只垂着一条不停旋转的彩带驱散着飞虫，店后连着一间实在不算大的屋子，做了简易的隔间住着魏楚一家三口。

    魏楚大概是自卑的，在陆瑶的面前，他的头总是垂着，被陆瑶调|戏般握住手时，耳根总会渐渐红透。

    陆瑶站在店门口，店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凳子，桌子上趴着小憩的魏楚母亲，而魏楚的父亲棱角分明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朗，却被贫穷打磨地过早衰老，已经生了不少白发，坐在老婆边上用一把塑料扇给老婆扇着风。

    店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凳子，魏楚走进去打招呼的时候，魏楚的父亲怕吵醒了老婆，冲着儿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魏楚则弯起了好看的笑眼，指着陆瑶的方向说着什么，羞涩地冲着陆瑶招了招手。

    陆瑶依旧能记起那天的味道，是夏天的味道、熏肉的味道和少年混着皂基香的汗水味道。

    眼前的画面温馨又幸福，仿佛就是要在陆瑶面前炫耀般一一展示人间最珍贵的那些情感，那些她求而不得的该死的情感。

    闪着精致水钻的美甲死死地嵌入手心受阻断裂开来，可陆瑶却感觉不到疼。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之间空了一块，黑洞般吸食着她所有正向的情感，却怎么都填不满。

    于是她将渗血的手背在身后缓缓抬起头，向着脸上有个小酒窝的少年扬起了灿若桃花的笑脸，唇色如血般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