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段尴尬的沉默中，江离垂眸不语。

    她有没有心又怎么样呢？她自私的将季白钉死在“缪斯”的位置上，可她无法抑制地在他身上捕获着源源不断的灵感，即使是时隔多年再次相逢，即使是江离无限克制着自己的观察欲，却依然将那千分之一面的他作为了新故事的男主角。

    自始至终，季白都是她私欲的受害者。

    “季白，你是不是……很恨我？”江离咬了咬下唇，有些话，早晚都要问出口，“我去箭馆真的是一个意外，那天你的脸色比这个砂锅的底儿还黑，听见我不会淋雨还觉得可惜，一副不想跟我好好说话的样子。我承认，以前是我错了，是我的自私伤害了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季白，我不想再继续背负着这份罪恶感活着了。我们不再私下见面，该工作工作，该生活生活，对你、对我都好，我们放过彼此吧，好不好？”

    桌上的菜冷得很快，只有上汤娃娃菜是装在砂锅中，正小火咕嘟着，泡泡碎裂在锅中，发出“噼啪”的响声。

    “谁说那天我想让你淋雨？”季白的漆黑的瞳孔划过一丝茫然，“江离，那天我只是想送你回家。可你是开车来的，我觉得很可惜。”

    什么？

    江离的脑子有些发懵，季白当时……是想送她回家？

    季白已经习惯了被江离误解，他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转眼去看袋子里的玩偶。

    他站起身来，从袋子中拿出屁股上画着小爱心的柯基玩偶，放在一脸懵的江离怀里：“你抱抱，小柯基超级可爱，软。”

    江离的手僵硬的拂过柯基玩偶的头顶：“是挺软……我还以为那天……你是因为看到我才摆臭脸的。”

    “我只是天生臭脸而已，我也不想长成这个样子。很久没见你，我很紧张。”季白盯着江离棕色的瞳孔，认真地说道，“江离，我以为，我们至少是好朋友。”

    江离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季白毫无掩饰的看着她，就像此刻她手中的玩偶一样，向她投来堪称信任的目光。

    可他越是这样，越让江离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她忽略眼眶传来的酸涩感，将柯基玩偶举起在眼前：“诶，这个爱心可爱！”

    季白看着缩进壳里的江离，心头涌上一阵失落：“……嗯。”

    江离看上去过得很好，哪怕生活中没有他，江离也张牙舞长的过日子。满心贪念放不开手的那个人，从来都是自己……

    *

    走出饭店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季白只用一只大手便拎住了四个购物袋，正站在饭店门口盯着江离看。

    “……你盯着我干吗？”江离被盯得浑身发毛，问到。

    季白将袋子举到胸前：“东西太多了，我拿不了，能麻烦你送我回家吗？”

    “你没开车吗？”江离有些诧异，这个饭店在市区的北郊，不堵车都要二十分钟才能到。

    “我打车来的。”

    江离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给季白开了后车门，她熟练地坐进车里，将脚上的高跟鞋脱下，换上了副驾驶里那双平底运动鞋。

    刚要将高跟鞋放回原处，季白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后排除了四个袋子，至少还能坐两个你。”江离赶紧把高跟鞋放在副驾驶地上，可季白却低头直接钻进车里，硬是坐在了副驾驶上。

    季白看着脚下的高跟鞋。

    好小的脚，比自己的鞋号小太多了。

    浅金色的细跟高跟鞋闪烁着斑驳的光点，脚跟处有一条可调节的系带。

    “你干嘛非要坐前面？”江离白了季白一眼，伸手就去拿他脚边的高跟鞋，却被他抢先一步夺走。

    季白用食指勾起高跟鞋根部的系带，露出了不容易看到的红色小羊皮鞋底，如血一般馥郁的颜色。

    而季白挑起狭长的眼睑，眼神在江离微红的脸上如羽毛般轻轻拂过，引起心底一丝不易差距的痒。

    这个人是地狱里放出来的魅魔吗，拿个鞋而已，怎么这么……这么……色、情？

    江离的脑海中顿时翻江倒海，文思如泉涌。

    看来今天回去，不写个5000字是收不住了……

    高跟鞋被季白稳妥的安置在后座的地板上：“放好了。”

    “哦。”江离甩掉满脑子的废料，缓缓启动了车辆。

    临城是个沿海城市，道路两旁载重着枝叶硕大的凤凰木，点缀着美艳的红色花朵，晚风拂在季白脸上，吹下了他的碎发，空气湿润又缠绵。

    江离收回余光：“你喜欢玩偶这一点这么多年倒是没怎么变。”

    “嗯，因为很可爱。”季白用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所以喜欢，特别喜欢。”

    江离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脑内暧昧模糊的雾气：“你倒是挺会选地方的，这家绿洲杂货铺卖的玩偶都有自己的名字，就不用你费心起名了。”

    副驾驶传来季白的轻笑：“你觉得我会给他们起名字？你这个想法真的……很可爱。”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它们是你的朋友，我还以为你会给他们起名字。”江离没有理会“可爱”这个词，自顾自地说。

    季白幽幽的目光从副驾驶飘来，让江离收紧了方向盘上打折的手指。

    “我确实会给他们起名字，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我很开心。”

    江离对自己不过大脑就脱口而出的话有了片刻的后悔：“也没有，也不是都记得，呵呵……”

    季白收回了视线，没再说话。

    停好了车，江离从车窗抬眼望向季白住的公寓，好家伙，这么高，外部装饰非常时尚，光门口就站了四个保安，一个月租金肯定少不了吧……没想到射箭教练这行意外的很赚钱？

    “发什么呆呢？到你家啦。”江离在季白面前晃着手指，企图吸引季白的注意力。

    季白看向江离的手，跟记忆中的那双高举在自己眼前的小小手掌别无二致。

    轻柔的捉住其中一只放在自己的手掌中，细致滑腻，好像还有甜甜的香味儿。

    可这只手的主人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质问：“靠，你发什么疯？”

    羸弱的手指触感还萦绕在指尖，季白手指微缩，“江离，你想要一只玩偶吗？”

    哈？什么意思？

    “你是想把我花钱给你买的玩偶，送给我吗？”江离差点被季白的脑回路气笑了。

    “不，是像我这样的玩偶。”季白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戏谑的表情，语气像是在问江离吃没吃饱一样稀松平常，“你想要我吗？”

    *

    江离愣了。

    季白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车顶昏黄的灯光晦暗地照在他脸上，原本凌厉的眉眼不知被什么侵染，此刻微微低垂着，倒真像一只脆弱又精致的玩偶。

    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季白手掌的温度，让江离忍不住缩了缩手指。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包养你吧？”江离咽了咽口水，“那你是看走眼了，我挣得可没那么多。”

    “……那我换个说法，你想要一只不用你花钱、但可以给你花钱的玩偶吗？”季白的提问紧紧追着江离，可下一秒，江离柔软的小手轻轻贴在了季白的额头，指尖微凉。

    “江离，我没发烧。”季白再次握住了江离那只小小的右手，轻轻合拢指尖。

    江离被季白掌心的温度烫到，飞速的旋转着大脑。

    季白喜欢玩偶，玩偶是他的朋友，季白又说想做自己的玩偶，晚饭的时候他也说他们是朋友，所以，季白想做她的……好朋友？

    江离小心翼翼地把手从表情明显不对的季白手中抽了出来，用那只手拍了拍季白的肩膀，真诚的说：“季白，今天晚上你请我吃饭，咱们的事儿就算翻篇了，你就是我的好朋友。”

    江离的肤色很白，脖颈修长，一条金色的细链搭在她的锁骨上。

    不知道这样脑回路清奇的人，这样好看的颈部，咬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季白想。

    “所以，你同意了，对吗？”季白移开了目光。

    江离把脑海中的等式快速过了一遍：“嗯，同意了，你快上去吧，太晚了。”

    季白轻轻叹了口气。

    这也算是，前进了一步吧。

    放在后座地上的高跟鞋被季白规矩地摆放在副驾驶柔软的地垫上，季白一手拎起装满玩偶的购物袋，垂眼贪恋地忘了一眼那双高跟鞋，将车门关好。

    “回去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微信。”季白嘱咐道。

    “好。”季白的视线直白地投在江离的身上，让她下意识升起了车窗。

    纯白色的汽车渐行渐远，季白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小区。

    江离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她将高跟鞋扔在玄关就直奔书房开始码字。

    今晚她笔下的季白变成了偏执又扭曲的疯批魅魔，红色高跟鞋被他勾在指尖，而他伸出了殷红湿润的舌，缓缓舔过暗红的鞋底，只流下一行湿漉的水渍。

    江离打红了眼，根本没听到自己手机传来的电话提示音。

    挂断了无人接通的电话，季白失落的躺在床的中间，已经拆掉商标的玩偶散乱的四散在周围，温柔地包围着轻轻闭上眼的季白。

    江离又不理他了，只有新来的玩偶朋友们陪在他身边，软软的、糯糯的，每个朋友都长了一张会被爱的软萌笑脸。

    和他完全不同。

    不知道躺了多久，手机的提示音突然响起，他打开手机一看，江离更了新的文章。

    “魅魔……魅魔是什么鬼？”季白轻声笑着，阴郁的心情在看到江离文章的瞬间有了些许好转。

    他登上名为Joker的账号，在文章的下面留言、打赏，一气呵成。

    江离的微信也在这时候发了过来：“不好意思忘了联系你，我到家了，晚安。”

    明明文章中的那个“自己”匍匐在她的脚下，为她亲手脱掉了脚上的红色高跟鞋抱在怀里，可以明目张胆地贪婪着被爱慕的滋味，可现实中的江离对自己却一如既往的冷漠，自己像是对她而言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季白高举起一只小鲨鱼玩偶，手掌轻轻顺着它头顶的一簇呆毛，轻声低语着：“怎么办呀小鲨鱼，我的主人好像还是……不想要我呀……”

    而他手中的鲨鱼玩偶并没有回话，只是安静的拥抱着他。

    良久，才拿起手机回了一句，“晚安，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