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商场只有美食楼层人头攒动，绿洲杂货铺的店员吕优趁着人少的时候，正将新进的可爱玩偶撕去外包装摆上货架。

    屁股上画着爱心的小柯基、带翅膀的大眼睛垂耳兔、眼神流露出一丝呆萌的大鲨鱼……杂货铺的玩偶在标签上都有自己的名字，可爱到即使是天天对着它们的吕优也忍不住在眼睛里带着小星星的笨狗头上多rua了一把。

    虽然吕优总在抱怨杂活多挣钱少，但每次新玩偶上架的时候，软糯的玩偶们总能带给她瞬间的治愈。

    刚刚摆上最后一只玩偶熊，一阵稍显急促的高跟鞋“哒哒”声响引得她转过了头。

    来人是一位年轻的职业女性，手臂上挂着一楼轻奢店里新上的中号粉色邮差包，身上的浅米色休闲西装不过分职业，却也彰显着她的精致与游刃有余，配了一张标准的冷美人鹅蛋脸，也许是脚步太过匆忙，冷美人此刻胸口正小幅度地上下浮动着，让吕优都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一眼她锁骨上简约的细链金色圆牌挂坠。

    吕优顿觉眼睛舒服了很多，毕竟女生更爱看美女嘛。

    “欢迎来到绿洲杂货铺，我是店员小优。”吕优亲切地迎上目不转睛地看向玩偶货架、看上去心情不佳的冷美人，与她保持着一米的礼貌距离，“这些都是我们新上的玩偶，每只都有自己的名字，手感都非常好，您可以抱起来试试。”

    “嗯，不用那么麻烦。”冷美人转过头看向吕优，声音柔软却带着丝疏离，“这排所有的玩偶，一样要一只，麻烦您给我包起来。”

    “啊？”吕优有些怔住，连忙确认了一遍，“您是说一样要一只是吗？”

    “对。”冷美人抬起修长白皙的手臂，将耳边垂落的长发轻轻一别，“我不挑，你看着拿就行。”

    吕优懵了。虽然玩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可她在绿洲杂货铺已经当了3年的售货员，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次性买这么多只玩偶的人。

    “好的，您稍等。”

    吕优从货架上一只只地挑拣出物种各异的玩偶，放在结算台上打着发票。她偷偷望向从包里掏出手机看时间的冷美人，不仅感慨着玩偶的软萌真是什么类型的美女都会被打动。

    就，那么爱吗？

    买个玩偶跟砍瓜切菜似的，还要死面子似得不挑，不知道把这些玩偶买回家，冷美人会不会卸下心墙，对着这些小可爱们又亲又抱呢？

    吕优心情愉悦地将玩偶们装进购物袋足足四个大号购物袋中。

    看着冷美人皱着眉、拎着袋子远去的背影，吕优不仅感慨着这些玩偶们真是好命，遇上了这么一个爱它们的主人。

    *

    江离费劲的拎着袋子，对于商场里投向她的数道或好奇或调侃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畏惧。

    她里面无表情走进电梯，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抱着女儿的父亲尽力控制着那双伸向玩偶的小手，用不容置喙却又不耐烦的声音小声呵斥道：“别摸！一点礼貌都没有！”

    “爸爸，我也想要小熊玩偶！”小女孩高昂的小奶音在江离的耳边响起，她这才下意识地回头向女孩看过去。

    女孩的父亲头上打着一丝不苟的发胶，颓废的身材隐藏在商标巨大的知名运动服中，腰上的肥肉突破了裤腰紧绷的防线从四周溢出，正好给大眼睛的女孩儿提供了一片柔软的落脚地。

    女孩跟爸爸不怎么像，长得水灵灵的，穿着尺寸明显小了一号的吊带连衣裙，扎着两个蓬乱的朝天辫，正用希冀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

    而父亲不悦的瞥向江离，仿佛在埋怨着江离什么。

    “还买？家里不是有一个小熊吗？养女孩真是费钱，看什么都想要……”父亲见女孩扑闪着眼睑，马上就要哭出来，便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半威胁地说到，“你要敢哭我就把你扔在这！不要你了！”

    江离本来就压了一路的火气，听见女孩父亲的话，手中的袋子握得更紧了。

    她突然回身，向正咬着手指头、满脸委屈的小女孩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低声安抚着：“小妹妹真可爱，想要小熊玩偶是吗？”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看江离，又回头看了看冲着江离干瞪眼的父亲，咬着下嘴唇，轻轻摇了摇头：“不想要了。”

    江离把几个大袋子“啪”的一声放在地上，拿出了小女孩最喜欢的那个小熊玩偶，在众人诧异地眼神中，塞到了小女孩手里。

    小熊身上的绒毛软软的，似乎还带着漂亮姐姐身上淡淡的香气。

    “小妹妹乖，这个小熊也很喜欢你呢，你可以带它回家，和它做朋友。”

    江离冲着女孩说话时，笑容柔软又明艳，一番话让女孩父亲舒展了眉头，刚要让小女孩道谢，江离又淡淡的开了口。

    “小妹妹，记住了，只要你好好长大，努力学习，就能想买什么买什么，可爱的玩偶、合身的连衣裙。”江离清冷的目光刀锋一般划过女孩父亲的脸，“长大了就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可以好好爱自己，明白了吗？”

    父亲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异样的红，江离的一番话说得委婉却令他十分难堪，四下瞟了眼电梯里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正纠结着怎么回嘴时，“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江离拿起袋子转身离去。

    小女孩看着江离逐渐走远的背影，再次用小奶音大声地说着：“谢谢姐姐！我会好好学习的！”

    *

    江离将购物袋放在车的后座上，坐在驾驶位上，忍不住爆了粗口：“艹，养不起生什么孩子呀！连个便宜的玩偶都不舍得买，给孩子穿皱巴巴的旧裙子，自己倒是吃得肥头大耳的，什么垃圾玩意儿！”

    换了副驾驶上放着的运动鞋，江离一脚踩向油门，直奔和季白约好的餐厅。

    季白选的是一家私房菜馆，环境幽静清雅，门口站着穿戴整齐、态度温和的迎宾服务生，看着江离占满的手，绅士地帮她推开了玻璃大门。

    江离拒绝了服务生帮忙拿袋子的好意，在他的引领下找到了那间隐蔽的雅间。

    季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即使坐在椅子上，后背也像吊了线一样体态挺拔，他今天扎着跟重逢那天一样的高马尾，没有穿运动服，而是搭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装，抬眼时的威压让江离忍不住暴躁起来：“看什么呢？帮忙拿袋子呀！”

    季白站直身体，起身差点撞到了头顶处的吊灯，他向着江离大步走来，接过江离手中的购物袋放在一边，眼神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不少。

    看来是看清了袋子里的可爱玩偶，本性要忍不住暴露了。

    雅间的门被服务生轻轻带上，只留江离和季白大眼瞪小眼。

    “辛苦了，袋子不算轻。”季白抬手给江离倒了杯绿茶，一片茶叶旋转着从茶壶嘴溜出，在杯子里翻滚了好几圈才沉底。

    “废话少说，验货吧。”江离拿起了那杯温热的绿茶，喝了一大口。

    季白盯着江离没说话，也没动地，纤长的黑色睫毛闪动了一下，光是直白的眼神就让江离浑身不自在。

    “你干嘛盯着我？小心长针眼！”江离不想和季白对视，将目光移开。

    “你瘦了不少，现在的工作很忙吗？”季白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江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力气。

    “你别管这么宽行吗？”江离嘴上依旧说着不饶人的话，可态度也缓了不少，“确实有点忙，不过也挺有趣的。你……你头发长了不少。”

    “嗯，没去剪，长了就梳起来了。”季白也低头喝了茶，茶杯底部边缘碰在玻璃制的透明桌台上，发出一声短促的脆响，“天天被人认成大个子小姑娘。”

    “哈？”江离联想着当时季白尴尬的表情，外壳的尖刺稍稍收拢，轻声一笑，“你要是小姑娘，女篮肯定有你的一席之地，你篮球打得那么好。”

    季白不安分的手指顿在茶杯上。

    和江离坐在一起平静的聊着什么，这是他太久没有经历的事情了。胸腔里充盈着酸楚的气泡，他盯着自己粗粝的拇指指尖默不作声，仿佛只要抬起眼睛，隐藏在心底的复杂情绪就会一股脑抛向江离，让她再次跑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经历，季白再也不想重来一次了。

    “原来你还记得。”记得有关于我的事情，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光了，季白想。

    江离一时语塞。

    她清晰地意识到，她好像记得有关季白的很多事情，笔下还有以他为原型热血的篮球少年，汗珠在他的发间闪着碎光，他凌厉的目光会扫过四周欢呼着的围观人群，落在角落里的江离身上。

    宽敞的雅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闷热，江离默不作声的想，那时季白对着她笑了吗？她确实记不太清了。

    她甚至不确定，他的目光有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慌乱地垂下头盯着地面的记忆，是过度美化后的虚假？还是真实存在的回忆呢？

    “……你，不验验货吗？”江离为了分散注意力，再次问到。

    “你这语气，听上去像是我们在进行不能说的交易。”季白浅浅一笑，随后站起身来，躲过了垂下的吊灯，拿过了购物袋。

    他挨个打量着购物袋中拥挤的玩偶，一双大手轻轻揉着每个玩偶的头顶，看他们挂在身上的名牌，再将玩偶一一摆放回袋子里，整齐地罗列好。

    季白只有在看向可爱玩偶的时候，才会有这么柔软的眼神。

    江离的注意力有些分散，季白的身影与记忆中站在娃娃机前一筹莫展的少年渐渐重合，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浮力古早沉船在翻涌的波涛中重新回归海面，一点一滴地还原成最初那艘华丽而崭新的泰坦尼克号。

    船头孤零零站着的笔直背影缓缓回过头来，用锋利的眉眼看向江离，少年时代还留着短发的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