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贰拾叁

    【魏无羡蹲在院子里,把喝完汤的空碗放到地上,望了一会儿稀星点点的夜空,微微一笑。

    今天他和蓝忘机在云梦街上偶遇,忽然想起了当年求学云深不知处的许多事。

    他一时心血来潮叫住了蓝忘机,原本也想把话题往那方面引的。可蓝忘机提醒了他,所有的东西早就和当年不一样了。

    可是,只要回到莲花坞,回到江家姐弟身边,他就能有一种仿佛什么都没改变的错觉。

    魏无羡忽然想去找找当年那棵被他抱过的树。

    他站起身来,朝莲花坞外走去,沿路的门生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点头。都是陌生的面孔,他熟悉的那些猴子一样不肯好好走路的师弟们、那些会挤眉弄眼不肯老实敬礼的家仆们,早就一个都不在了。

    穿过校场,迈出莲花坞的大门,便是一片宽阔的码头。无论白天黑夜,码头上总有卖吃食的小贩。锅里的油一炸,香味四溢,魏无羡忍不住走了过去,笑道:“今天料很足嘛。”

    小贩也笑道:“魏公子来一个?这个当我送的,不用记账上了。”

    魏无羡道:“来吧。帐还是照样记。”

    这名小贩之旁,蹲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魏无羡走近之前,正抱着膝盖哆嗦,似乎又冷又疲倦。听魏无羡说了两句话,这人才猛地抬头。

    魏无羡双目微睁,道:“你?!”】

    一张张面孔随着魏无羡的回忆在天影上一幕幕放映出来。

    这场景熟悉吗?

    当然熟悉,这都是江家人自己亲身经历的。

    只是他们没想到,一向吊儿郎当的魏无羡真的将他们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记得如此清晰。

    好在,现在他们还有机会重新回去。

    直到看到那个蹲在小贩旁边,犹如叫花子一般的身影。

    那人抬头的那一秒,在场众人皆是如同魏无羡一般惊讶无比。

    “温情姑娘……”

    聂怀桑轻声将盘旋在众人脑海中的名字喊了出来。

    同时,当年有幸得见夷陵老祖在金鳞台大耍威风的修士们,很快联想起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金麟台。

    蓝曦臣和蓝忘机并肩,于金星雪浪的花海之中缓缓而行。

    蓝曦臣随手拂过一朵饱满雪白的金星雪浪,动作轻怜得连一滴露水也不曾拂落。他道:“忘机,你心头可是有事,为何一直忧心忡忡?”虽说这忧心忡忡,在旁人看来,大概和蓝忘机的其他表情没有任何区别。

    蓝忘机眉宇沉沉,摇了摇头。半晌,他才低声道:“兄长,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

    蓝曦臣讶然道:“带人回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带回去……藏起来。”

    蓝曦臣登时睁大了眼睛。】

    两位美男子在花海中缓行的画面赏心悦目。

    只是美男子说出来的话让人目瞪口呆。

    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

    便是看惯了蓝忘机和魏无羡调情的蓝氏众人,也没想到,自家曾经冷清冷性,那会儿刚刚情窦初开的含光君,竟然会说出这般简单却真挚的情话。

    蓝曦臣就见身边的叔父闭上了眼睛,额角抽了抽,脸色倒也没再差下去,不由得感叹,这天影真是一次次在降低叔父的底线。

    以后在云深不知处,还管的住自家弟弟弟婿吗?

    【他这个弟弟,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渐渐的性子越来越沉闷,除了出去夜猎,就是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打坐、写字、弹琴、修炼,跟谁都不爱说话,也就只是能和他多谈几句。可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脱口而出,也是头一次。

    蓝曦臣道:“藏起来?”

    蓝忘机微蹙着眉,又道:“可他不愿。”】

    众人:……

    蓝曦臣:……

    蓝忘机:……

    蓝启仁:……

    可真是开了眼了,这世上还有能拒绝含光君的人。

    哦,好像只有魏无羡一个人敢这样。

    眼瞧着蓝启仁的额角又抽了抽,蓝曦臣有意无意挪了挪位置,挡住了蓝启仁能看见魏无羡的视野。

    这会儿不担心叔父嫌弃猪拱了白菜,而是担心叔父迁怒无羡让忘机受了情伤。

    【这时,前方一阵喧哗,一人啐道:“这条道是你能走的吗?谁让你乱走的!”

    另一年轻的声音道:“失礼了。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蓝曦臣和蓝忘机不约而同抬起了头。只见影壁之旁,站着两个人,刚刚出声呵斥的人是金子勋,他身后跟着几名家仆与修士,被呵斥的则是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那男子瞥见蓝曦臣两人,霎时面色一白,接下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而正当金子勋横眉冷对之时,金光瑶恰到好处地出现解围了。

    他对那白衣男子道:“金麟台上道路复杂,怨不得苏公子走错路,你随我来吧。”

    金子勋见他冒出来,哼了一声,绕过他们走了。那白衣男子却是一怔,道:“你认得我?”

    金光瑶笑道:“自然记得,为什么不记得?我们之前不是见过一面吗?苏悯善苏公子,你的剑法可好得很哪,上次百凤山围猎我就一直在想,这样的青年才俊,不到我们家就可惜了,后来果真到了我们家,可把我高兴坏了。请,这边走?”

    像苏涉这样投奔兰陵金氏的剑修不计其数,他本以为没什么人识得他,岂知金光瑶只匆匆见过他一面,就把他记得清清楚楚,还大加赞赏,苏涉不由得脸色大缓,不再看那边的蓝氏兄弟,随金光瑶而去,似乎生怕他们上前嘲讽或是指指点点。】

    “苏涉……”

    江澄阴恻恻地叫出此人的名字。

    转念一想,大约金光瑶和苏涉的合作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就这短短几句话,便满足了苏涉所有的脸面与虚荣心,将这样一个渴求尊严、渴望他人认可的人收入囊下。

    也难怪苏涉临死都对金光瑶忠心耿耿。

    倒也是金光瑶的本事。

    【斗妍厅内,蓝曦臣和蓝忘机依次入席,席间不便再继续谈论方才的话题,蓝忘机又回复冷若冰霜的常态。姑苏蓝氏不喜饮酒之名远扬,经金光瑶布置,他二人身前的小案上都没有设酒盏,只有茶盏和清清爽爽的几样小碟,也并无人上前敬酒,一片清净。谁知,未清净多久,一名身穿金星雪浪袍的男子忽然走了过来,一手一只酒盏,大声道:“蓝宗主,含光君,我敬你们二位一杯!”

    此人正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四下敬酒的金子勋。金光瑶知蓝曦臣蓝忘机都不喜饮酒,赶忙过来,道:“子勋,泽芜君和含光君都是云深不知处出来的人,规训石上可刻着三千条家规呢,你让他们喝酒还不如……”

    金子勋十分看不惯金光瑶,心觉此人出身下贱,耻于和他同族,直接打断道:“咱们金家蓝家一家亲,都是自己人。两位蓝兄弟若是不喝,那就是看不起我!”

    一旁他的几名拥趸纷纷抚掌赞道:“真有豪爽之风!”

    “名士本当如此!”

    金光瑶维持笑容不变,却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蓝曦臣起身婉拒,金子勋纠缠不休,对蓝曦臣道:“什么都别说,蓝宗主,咱们两家可跟外人可不一样,你可别拿对付外人那套对付我!一句话,就说喝不喝吧!”

    金光瑶微笑的嘴角都要抽搐了,目光满含歉意地望一望蓝曦臣,温言道:“蓝宗主他们之后还要御剑回程,饮酒怕是要影响御剑……”

    金子勋不以为然:“喝个两杯难道还能倒了不成,我就是喝上八大海碗,也照样能御剑上天!”】

    当日觥筹交错间,此番闹剧大多被后面魏无羡的强硬姿态盖住了记忆。

    这下完完全全地放了出来,大多都看出兰陵金氏那时暗暗以众家之首自称大办宴席、接手温氏后事、大肆招收门生的霸道姿态。

    也许当年多数人也明白这一点,只是大战之后众家元气大伤,金氏作为剩余力量最强的,掌握话语权也无可厚非。

    只是众人心中明白是一回事,可金子勋此举动将这搬上了台面就太过狂妄了。

    【四周一片夸赞叫好之声。蓝忘机仍坐着,冷冷盯着金子勋硬塞到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似乎正要开口,忽然,一只手接过了那只酒盏。

    蓝忘机微微一怔,蹙起的眉宇忽地舒展开,抬头望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黑衣,腰间一管笛子,笛子尾垂着如血的红穗。来人负手而立,仰头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酒盏盏底露给金子勋看,道:“我代他喝,你满意了么?”

    眉眼含笑,语尾微扬。身长玉立,丰神俊朗。

    蓝曦臣道:“魏公子?”

    一人低声惊呼:“他什么时候来的?!”

    魏无羡放下酒盏,单手正了正衣领,道:“方才。”

    方才?可方才分明没人通报或是招呼,竟然无人觉察到他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斗妍厅中的。众人不禁一阵恶寒。金光瑶迅速反应过来,依旧是热情无比,道:“不知魏公子光临金麟台,有失远迎,需要设座吗?哦对了,您可有请帖?”

    魏无羡也不寒暄,单刀直入道:“不了,没有。”他向金子勋微一颔首,道:“金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金子勋道:“有什么话说,等我们家宴客完毕之后再来吧。”

    其实他根本不打算和魏无羡谈。魏无羡也看出来了,道:“要等多久?”

    金子勋道:“三四个时辰吧。或许五六个时辰也说不定。或者明天。”

    魏无羡道:“怕是不能等那么久。”

    金子勋傲然道:“不能等也要等。”

    金光瑶道:“不知道魏公子你找子勋有何要事,很急迫吗?”

    魏无羡道:“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金子勋转向蓝曦臣,举起另一杯道:“蓝宗主,来来来,你这杯还没喝!”

    见他故意拖延,魏无羡眉间闪过一道黑气,眯了眯眼睛,嘴角一勾,道:“好,那么我就在这里直说了。请问金公子,你知不知道温宁这个人?”

    金子勋道:“温宁?不知道。”

    魏无羡道:“这个人你一定记得。上个月你在甘泉一带夜猎,追着一只八翼蝙蝠王到了岐山温氏残部的聚居地,或者说拘禁地,带走了一批温家门生,为首的那个就是他。”】

    曾经不知道魏无羡何时来的金鳞台,如今在寂静无声的天境里依旧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众人身上不自觉汗毛竖起。

    那时想问的,也是现在想问的。

    从乱葬岗出来的魏无羡,到底是人是鬼?

    这股凉意从二人的对话开始才慢慢散去,听了内容,众人心道:

    果然是因为鬼将军大闹金鳞台的那一天。

    温情在后面看着,内心却是复杂万分。

    当日的她也是毫无办法,哪怕是被她救助过的修士,有几个敢顶着四大家族、顶着世上所有人的压力帮助一个人人喊打的温家人,所以,除了魏无羡,她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甚至在找魏无羡之前,她都没想过魏无羡真的会帮她。

    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回到那时候,她也许还会去找他,但一定不会再让他复活温宁,不会将他束缚在乱葬岗。

    可是,面对亲人惨状的那一刻,她不觉得自己还能这么理性。

    所以,只要她还是她,魏无羡还是那个重情重义、明辨黑白的少年,这一切,终究是无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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