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贰拾壹

    【那群少女在他身后,不知不觉中已个个眼放红光,魏无羡道:“你们别动。”

    于是,她们俯首退后,但仍是死死盯着蓝忘机。魏无羡对蓝忘机道:“怎么说。虽然我并不觉得我会追悔莫及,但我也不喜欢别人这样随意预测我今后会怎么样。”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是我失礼了。”

    魏无羡道:“还好。不过看来我确实不应该请你上来的,今天算我冒昧了。”

    蓝忘机道:“没有。”

    魏无羡微微一笑,礼貌地道:“是吗。没有就好。”

    他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我就当你在关心我了。”

    魏无羡摆摆手,道:“那不讨扰含光君了,有缘再会吧。”

    魏无羡回到莲花坞的时候,江澄在擦剑,抬了一下眼,道:“回来了?”

    魏无羡道:“回来了。”

    江澄道:“满脸晦气,难不成遇到金子轩了?”

    魏无羡道:“比遇到金子轩还糟。你猜是谁。”

    江澄道:“给个提示。”

    魏无羡道:“要把我关起来。”

    江澄皱眉道:“蓝忘机?他怎么来云梦了?”

    魏无羡道:“不知道,在街上晃呢,来找人的吧。射日之征后他好久没提这茬了,现在又开始了。”

    江澄道:“谁让你先叫住他的。”

    魏无羡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先叫住他的。”

    江澄道:“还用问吗?哪次不是!你也是奇怪。明明每次都和他不欢而散,又为何每次都孜孜不倦地去讨他的嫌?”

    魏无羡想了想,道:“算我无聊?”

    江澄翻个白眼,心说“你也知道”,目光又移回剑上。魏无羡道:“你这把剑一天要擦几次?”

    江澄道:“三次。你的剑呢?多久没擦过了?”】

    看着天影里两人逐渐僵硬冷凝的气氛,蓝忘机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魏无羡的脸颊。

    那时他……太心急了。

    可是,除了这样,他也想不出任何一个其他的办法。

    你的剑呢……

    那时的江澄只觉得无奈和不满于魏无羡的不羁做派,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的心脏隐隐刺痛,他那时因为江家、因为一系列的原因,究竟在魏无羡的伤口上撒了多少次盐?

    【魏无羡拿了个梨子吃了一口,道:“扔房里了,一个月擦一次管够。”

    江澄道:“今后,围猎或者清谈会那种大场合不要再不佩剑了,现成的没家教没例子的话柄让人抓。”

    魏无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逼我的。越逼我我还越不想干,就不佩剑,能奈我何?”

    江澄横他一眼。魏无羡又道:“而且我可不想被一群不认识的人拉去比剑切磋,我的剑出鞘必须见血,除非送两个人给我杀,不然谁都别想烦我。干脆不带,一了百了,图个清静。”

    江澄道:“你以前不是很爱在人前秀剑法的吗。”

    魏无羡道:“以前是小孩子。谁能永远是小孩子。”】

    江澄不由得自嘲笑出声。

    是啊,魏无羡早就长大了。

    从母亲将他、将阿姐、将一切托付给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长大了。

    是不是小孩子从来不与年龄相关,只是长大了,他肩上背负的越来越多,到最后,终于是压垮了他。

    【江澄哼笑一声,道:“不佩剑也罢,无所谓。但你今后少惹金子轩,毕竟是金光善独子,将来兰陵金氏家主就是他。你跟他动手,你让我这个家主怎么做。跟你一起打他?还是惩治你?”

    魏无羡道:“现在不是又多了一个金光瑶吗?金光瑶比他顺眼多了。”

    江澄擦完了剑,端详一阵,这才把三毒插入鞘中,道:“顺眼有什么用。再顺眼,再伶俐,也只能做个迎送往来的家臣,他这辈子就止步于此了,没法跟金子轩比的。”

    魏无羡听他口气,竟像是对金子轩颇为推崇,道:“江澄,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什么意思?上次你特地把师姐带去,你该不会真的想让师姐和他……?”

    江澄道:“未尝不可。”

    魏无羡道:“未尝不可?他在琅邪干了什么你忘了,你跟我说未尝不可?”

    江澄道:“他大概是后悔了。”

    魏无羡道:“谁稀罕他后悔,知道错了就要原谅他吗。你看看他爹那个德行,指不定他今后也是那个鬼样子,天南地北到处鬼混找女人。师姐跟他?你忍得了?”

    江澄森然道:“他敢!”

    顿了顿,江澄看他一眼,又道:“不过,原不原谅也不是你说了算。谁叫姐姐喜欢他?”

    魏无羡登时哑口无言。半晌,挤出一句:“怎么就偏偏喜欢这个……”】

    抛开这俩兄弟对金光瑶的评判,看到两个可以说尚且年少的少年,为姐姐的婚事这般纠结,在场的女子都不由向江厌离投出艳羡的目光。

    大多女子家中都有兄弟,可身为女子,自身才华如同蓝翼、虞紫鸢、藏色散人这般惊艳的不过尔尔,多半被父母挑一门当户对的郎君便嫁了,门户大些的还要掺杂一些利益。

    身为江家长女,按理说为了巩固势力,与其他家族联姻实乃常事。可褪去少时姐弟的感情,作为更重要的现任江氏的当家人的这个身份,江澄和魏无羡最先考虑的,竟依旧是江厌离的感情。

    只要是她喜欢的,她愿意的,无论多难或多不合适,他们都愿意去尝试。

    这份难得的感情,怎能不让人羡慕呢?

    “金兄,看来小舅子这关比较难过呀。”聂怀桑摇了摇扇子,又开始调侃金子轩。

    金子轩没理他,转头就把江厌离往怀里揽了揽。

    江厌离看着他隐隐透着委屈的样子,忍俊不禁,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腿。

    【他扔了梨子,道:“师姐在哪儿?”

    江澄道:“不知道。还不是那几个地方,不在厨房,就在卧房,要不然就在祠堂。她还能去哪儿。”

    魏无羡离开试剑堂,先去了厨房,火上煨着半罐子热乎乎的汤,人不在。再去江厌离的房间,也不在。最后去祠堂,果然就在了。

    江厌离跪坐在祠堂里,一边擦拭父亲母亲的牌位,一边小声说话。魏无羡探进一个头,道:“师姐?又在跟江叔叔和虞夫人聊天呢?”

    江厌离轻声道:“你们都不来,只好我来了。”

    魏无羡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坐下,跟着一起擦牌位。】

    江澄看着天影中的人影,不由得想起,自重建莲花坞以后,天影中的场景时常发生。

    每当找不见阿姐时,总能在祠堂看见她的背影,听见她轻声和牌位说着话。

    阿姐总说他和魏无羡不怎么去祠堂。

    他们哪里是不去,只是家仇未报,实在无颜面见阿爹阿娘和江氏一众师兄弟。

    而阿姐,她总是柔声安抚着他们,可他们完全明白她满怀愧疚与自责的内心,后悔为什么她当日在眉山,不仅没能见上父母的最后一面,连两个弟弟连日逃生都未能帮上忙。

    所以,若是与牌位说说话能够削减她心中的痛,也是好的。

    【江厌离瞅他一眼,道:“阿羡,你这样看我干什么?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事?”

    魏无羡笑道:“没什么事呀。我就进来打个滚。”

    说着,真的在地上打了个滚,江厌离问道:“羡羡,你几岁啦?”

    魏无羡道:“三岁啦。”

    见逗得江厌离笑了,他这才坐起,想了想,还是道:“师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江厌离道:“问吧。”

    魏无羡道:“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我说的是那种喜欢。”】

    众人:……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夷陵老祖撒娇?!

    再往下听两句。

    众人:……喜欢?!!!

    蓝曦臣也不由得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自家弟弟。

    蓝忘机沉静的眼眸忽然微微发光。

    喜欢?魏婴,那时的你,已经有了对我的感情了吗?

    虽然已做了两三年的道侣,如今来到天境却像是重来了一世。

    已然遗忘的曾经年少时那些不敢明言的幻想与期盼,此刻好像重新涌上心头。

    【江厌离微微一怔,奇道:“你问我这个干什么?你喜欢了谁吗?是怎样的姑娘?”

    魏无羡道:“没有。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至少不要太喜欢一个人。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脖子上套犁拴缰吗?”】

    江澄不由得冷哼一声。

    现在还不是被蓝二套的牢牢的,就应该学学本宗主,以把江氏发扬光大为己任,谈什么儿女情长!

    【江厌离道:“三岁大了点,一岁吧。”

    魏无羡道:“不,我三岁了!三岁的羡羡饿了!怎么办!”

    江厌离笑道:“厨房有汤,去喝吧。不知道羡羡够不够得到灶台呀?”

    “够不到师姐就把我抱起来就够到了……”魏无羡正胡说八道,江澄刚好迈进祠堂来,闻言啐道:“又说这些混话!本宗主给你盛好放外边了,快滚下来感谢然后滚出去喝你的汤。”

    魏无羡颠出去一看,折回来道:“江澄你什么意思,排骨呢?”

    江澄道:“吃完了。只剩下藕了,你爱吃不吃。”

    魏无羡一肘子捅去:“把排骨吐出来!”

    江澄道:“吐就吐,有本事我吐出来你吃下去!”

    江厌离听他们又开始了,忙道:“好啦,多大的人了争几块排骨,我再做一罐就是了……”】

    众人看着这两个玩笑争闹的少年,好像看到了最初还在蓝氏听学抓鸟打鱼的那段时光。

    前后也不过一年光景,曾经还为姐姐被人欺负而出头打架的少年,已经成为了如今做事需顾全大局、撑起一门荣辱的成年人。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很好,可唯独对他们不公平。

    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最残酷的现实。

    这天影中残存的几刻温暖片段,是他们想回也回不去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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