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越的老家临县离C市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为了早一点到达，她跟李勋约着八点就出门，只是等她坐上卫燃的车的时候，十分困倦的她依然没有回过味来，什么叫临时要去医院拆线所以来不了了？
回忆起不久前她拿着手机出房间，刚想给李勋打电话，抬头却看到卫燃穿着白衬衣坐在沙发上，她便随口一句：“你也这么早出门吗？”
卫燃却是专门等着她的模样，见她出来便抓着手边外套起身道：“李勋刚才打电话来，说他临时要去医院拆线，让我开车送你。”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她感觉自己被李勋摆了一道。
两人一路无话，等车在高速入口排队的时候，卫燃才终于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姜清越，但他没有提“替班”的事，因为他看得出来她是在为这件事生闷气，他看着明显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她，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把你亲戚家的地址输进导航里，一会儿下了高速我跟着导航过去。”
微侧着身子假寐的姜清越微微睁开了眼，一撇嘴接过他的手机熟练地输入了地址，然后把手机架在了支架上。
卫燃因她不情不愿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微勾，“到那儿大概一个半小时，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
“……那天海翘从断梯上摔下来，李勋为了救她充当了肉垫，伤了手臂。”最终，他还是忍不住跟她多解释了一句。
“……”
此时车已经过了收费站，卫燃便没再继续说下去，一踩油门专心开起了车。
而故意没再接话的姜清越心里因为他的解释已经稍稍没那么郁闷了，她其实不是在气他和李勋的先斩后奏，而是担心卫燃太过警觉，一下子就看破了她的想法，和卫燃比起来，李勋可能只有与电脑相关的还算不错，这才是她选择李勋陪她回老家的原因，不过她也不会因为来的是卫燃便打退堂鼓。
所以等下车进了院门后，她还是按照原定计划上前抱住了卫燃的手臂，一副亲昵模样地对正在门口打扫卫生的梅燕打招呼道：“小姨。”
梅燕看上去五十多岁，半长的头发用皮筋绑在脑后，正好将耳上的金色耳环露了出来，略显厚实的棉衣将她略胖的身材裹得紧紧的，明显没有料到姜清越会突然出现的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手里的抹布搁在椅子靠背上，就着衣摆擦手出了来，她一边打量着卫燃，一边冲姜清越说道：“清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都没有准备，一会儿我去买菜，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这位是？”
姜清越摆了摆手，努力堆着笑容接话道：“不用麻烦了，小姨，这是我男朋友，卫燃，他今天到临县来办点事，知道我是临县的人，所以就顺路带我回来看看你，你最近忙不忙？这快要过年了，章俊和章洁他们两个应该放假了吧？”
梅燕一听这话，眼神一飘，侧着身子迅速用眼尾瞥了一眼二楼方向，随即抬手在腿侧一拍，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般苦笑一声后埋怨道：“刚放假，这都大四的人了，他们俩还是天天睡懒觉，早饭都不吃，也不知道毕业后能干些啥。”等把人领进屋后，她就将屋里为过年准备的瓜子花生拿了出来，各抓了一把放进一个巴掌大的小碟子里，末了还用指尖捏了三四颗糖摆在上面，“你们先吃点瓜子花生，我去把他们两兄妹叫下来。”
“不用了，就让他们睡吧，反正我们一会儿就走，卫燃他还要去县里的警局查案子，所以我们只能待几分钟。”
正端着碟子往茶几上放的梅燕听到这话手顿时一抖，那些瓜子花生立马撒了一桌，梅燕眼里的神色稍纵即逝，一边将散落在茶几上的瓜子花生抓回来，，一边低头说道：“查案？清越，你男朋友是警察？”
姜清越点了点头，随即将头往卫燃肩上一靠，“是啊，他是市刑侦队的队长。”
原本分隔清晰的瓜子花生此刻已经乱七八糟，梅燕将碟子往两人身前一推，笑容微僵地说道：“还是队长啊，清越，你这男朋友可了不得，我……我先去叫他们俩下来，客人来家里了竟然还睡，简直不像话！”
“好。”姜清越这回倒是没有再拦着她，轻声应下，然后等梅燕脚步略急地上了楼后就立刻将混在瓜子花生里的几颗糖给挑出来塞进了卫燃的手里。
卫燃看着掌心躺着的话梅糖，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姜清越笑笑：“你猜我拿走这几颗糖她能心疼多久？我想至少一个晚上，哈哈，你不知道，以前每到过年她就喜欢把攒了一年的糖拿出来充场面，当着客人的面分给我和她的两个孩子，然后一转身又以糖吃多了会坏牙为借口将我的糖收走，这样又小气又爱显摆的人，没见过吧？”
卫燃知道当初梅燕是因为不愿花钱继续养姜清越所以才会去找的向家，但就她刚才的举动，想来当时的姜清越在这个家里应该不好过吧，虽然她父母的遗产大概率是到了梅燕手中。
姜清越像是看穿卫燃所想，松开他的胳膊将身子往身侧扶手上一靠，环了一眼四周说道：“这房子是她用我爸妈留给我的钱修的，上下两层楼，入住那天光鞭炮就放了半个小时，街坊邻居都跑来凑热闹，然后没几天她就跑去找了向家，说家里如何破小，她早年丧夫，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实在是顾不了我了，虽然这房子本该是有我的份的。”
“根据法律……”
姜清越打断他的话：“法律对她这种人来说是弹性的，对自己有利时是武器，对自己不利时就是欺压，她能又哭又闹地在蓝苳楼下跪一两个小时，你觉得就算找了律师去跟她谈，她能把这钱吐出来？我敢保证，一旦我跟她提钱，她一定会哭诉说我妈当年能上大学全靠她的让步，我有现在的生活也全靠她去找的向家，如果我找她麻烦，那就是忘恩负义。”她说着说着突然情绪上涌，将茶几上的那叠瓜子花生拿起后一股脑倒进了风衣的兜里，“我都拿走，让她多气两天。”
卫燃看着她的动作，想起局长跟他提起的关于她的那起案子，脑海中窜出许多声音告诉着他眼前这个女生幼时的隐忍，她口中所描述的那种自私他在过去的办案过程中其实见过很多，可以说他刑警生涯碰到的很大一部分都是这种人，在他进入二队后所受的第一个伤不是被那些凶残的匪徒或者反抗的凶手弄的，反而是在侦查过程中被嫌疑人的母亲用镰刀划的，幸好当时他反应迅速，刀口只在他皮肤上浅浅地滑过，否则他的手筋一定会被挑断。
“你今天回来，应该不只是想告诉他们你交男朋友了吧？”其实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猜到她为何突然要回老家来，自收到照片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待在家里，表面上对这件事似乎完全不在意，可是在昨天警局内鬼被查出后她突然有了动作，所以他料想此行多半跟照片的事有关，不过虽然自己猜想着梅燕可能与这件事的关系，但他还是希望她能自己说出来。
姜清越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她用指尖搅着发尾思忖着，如果今天跟她来的是李勋，她倒还可以编点理由来搪塞，可对方是卫燃，她想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怀疑了她在这种时候突然跑回梅家的目的了吧，她用指尖磨着发尾，偏头望着他，眯眼一笑，“你不是已经猜出大概了吗？”
卫燃双手交叉环于胸前，随后往后一靠，眼睫一抬望着楼梯口的方向说道：“可是你刚才说的话却推翻了我的猜想。”
真不愧是刑侦队长！
姜清越学着他的动作，双手交叠在胸前，故作严肃地接话道：“曾经有人研究过什么样的报复最能让曾经的受害者感到快意，总结下来不过几点，生理，心理，肉.体，金钱，名誉，权利，而这些其实就是人一生中最在意的东西，至于我最在意的是什么，那个人似乎选择错了。”
卫燃低头凝着她微勾的嘴角，“你是说有人利用了这家人？”
姜清越无声一笑，略带讽刺地说道：“利用？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卫燃皱眉道：“进来时我想过会不会是梅燕，她刚才的表现太明显了，但以梅燕的条件和性格，她不可能拿出三十万来贿赂警局的人，更何况她也不需要用钱去买那些照片，如果她有这种想法，早在接你回来的时候她就该留有照片的才是，如果是别人通过梅家的人将照片送到你手上，这似乎是多此一举，对方没必要将梅家的人牵扯进来。”
姜清越抿了抿嘴唇，“她顶多算知情者，我猜……她现在大概是在跟章俊讨论我回来的目的吧。其实给我寄恐吓信的人属实是不了解我，对方可能不知道，对于我这种曾患过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人来说，亲戚这种依靠着血缘才不得不搭上的关系，若他们护我，我可以勉强承认这种关系，如果他们对我不好，那他们对我的伤害还不如让我重新再经历一遍绑架时所遭遇到的，比如把我关进一间桑拿房里，让我重新感受当时躺在蒸笼里那种无限接近死亡的……”
姜清越正说着，楼上突然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卫燃警觉地站起身来，刚想往楼梯口走去，姜清越却伸手拉住了他，“不用担心他们会逃走什么的，目前这个情况，就算是承认自己帮忙送了东西给我，他们也可以推脱说自己毫不知情，当时完全不知道包裹里面的是什么。”
卫燃低头看着一脸轻松的她，“其实这个案子一开始你就应该报警的，这样一来警方就有权调查他们的通话记录了。”
姜清越就着拉着他手的力度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一个可以拿出三十万现金的人，怎么可能疏忽到将自己认证过的电话号码给他们，卫警官，今天之所以来这一趟不是因为我想让你帮我抓住幕后的人，而是想通过他们一家让对方知道，我既然能查到这里，自然也能往后查，如果对方真的是想对我做什么，大可继续，我等着，如果这一切只是想警告我什么，那此事便算是可以翻篇了。”
要不是怕向家的人担心，以她所想，她绝对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退缩，可如果她继续按照一开始的打算，假如她当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向澜会自责很久很久的。
“可你该猜得到背后之人做这么多事不可能只为了现在这样。”花三十万只为了那完全猜不到的警告？不，对方花在这件事上的钱恐怕不止三十万，梅家的人愿意掺和进来，只怕收到的也不少。
卫燃心想着。
姜清越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一摊手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卫燃眉头紧锁地看着她站在楼梯口朝楼上的人打招呼道：“小姨，我和卫燃先走咯，你最近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过完年我可能就要回学校了。”
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卫燃并不想按照她的想法来，但是即便自己想查，他也没有立场，如此想着，他无声一叹，两步过去站在她身后小声说道：“这件事我会如实报告给局长的，至于梅家的人，一会儿我先去趟县里的派出所。”
姜清越回头迎上一脸严肃的他，笑道：“就知道会这样，我不会阻止你的，走吧，回去了。”
说着她便拉着卫燃往院子走去，匆匆下楼来的梅燕努力掩下脸上的神色说道：“清越，这就走了吗？”
“是呀，小姨，卫燃他还要去做事呢。”
听了她的回答，梅燕明显地舒了口气，“工作要紧，那我也就不留你们了，清越，下次空了再回来。”
“好啊，到时候我再介绍卫燃给章俊认识。”说着，姜清越稍一抬头往二楼那紧紧合上的窗帘瞥了一眼，随后假装没有看到那里的晃动，复看向梅燕，“那我们走了。”
“好，好，对了，周围野狗多，让你男朋友小心些开车，最近好多野狗被撞，大过年的，别惹上这晦气事。”
姜清越刚想接话，没想刚打开了车门的卫燃停下动作先一步回道：“我会的。”
“噗！哈哈哈——！”等车子拐进旁边的小路后，姜清越终于忍不出笑出声来，“看来你的卧底经验很丰富嘛，卫警官，这戏你演起来可真是信手拈来呀，既然你演得这么好，要不干脆多演段时间好了，省得我再去相亲了。”
见她丝毫没有因为案子的事而心情低落，卫燃面色未改地瞥了一眼笑得缩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人，他没去接她调侃的话，而是问道：“饿不饿？我记得临县有家店的鳝鱼面很出名，等我拿完资料后要不要去吃吃看？”
姜清越坐直了身子回道：“是菜市口那家吧，我小时候常常蹲在店门口看老板杀鳝鱼。”
卫燃并不知道她得病期间的事，所以继续问道：“想去吗？”
“嗯，好啊。”
见上钩的人似乎还没意识到这顿饭的意义，卫燃便没给她反应的机会，“那一会儿你指路。”刚说完，想起刚才梅燕说的话，他趁着拐弯车速变慢时伸手勾起她右肩旁边的安全带，“把安全带扣上。”
姜清越取下勾在他食指上的安全带，一边动作一边调侃道：“是，遵命，我亲爱的‘男朋友’先生。”
只是没想到，最后这顿饭两人并没有吃成，等卫燃拿到梅家人的资料从所里出来的时候，原本在车上等着他的姜清越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