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后，溪吟趁着记忆还鲜活，抓紧时间将录音的访谈整理成文字版。

    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她感到精神充沛，又恢复了活力。

    春梅的话语非常朴素，却能将她的真实经历与困境娓娓道来。

    对丈夫的思念，一个人开店的不容易，赡养老人和抚养孩子的压力……“寡妇门前是非多”在农村体现得淋漓尽致，还好时过境迁，她坚持下来了。

    春梅今年三十二岁，儿子却已经十岁，可能因为经历了太多，又总是为生活奔波操劳，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稍大一点，手背上也已经长了老年斑。每一次冲破困境的经历，好像都镌刻在她的脸上，变成了她眼角的细纹，留下岁月的痕迹。

    春梅在访谈中提到，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儿子，她是为儿子而活，但是溪吟想告诉她，人的情感和爱都应该是丰富的，不能抛弃自我，只为儿子而活也会给儿子带来巨大的压力，有空要多关心自己。由于在访谈，不能影响受访者，溪吟只得将话咽进肚子里。

    采访结束后，溪吟送给她一条桑蚕丝小方巾，一是为采访耽误了她的工作时间，感到抱歉，又不好用照顾店里生意的方式弥补，二是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在开店、照顾家庭之余也能够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星期二下午，下课铃声刚响起，老师话音还未落，溪吟的手机就弹出一条信息。

    “小师妹，我准备开一个电脑维修速成班，你要报名吗？”是徐行之。

    这学期课虽然不多，但是加上课外实践和写论文，倒也充实，而且自己对计算机真的不感兴趣，如果电脑坏了，她宁愿付钱请人修。

    正想着要如何拒绝，又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课程免费，接送免费，吃饭免费，回馈社会。”

    溪吟只当是智恒科技开展的面向员工和社会人士的课程，想着既然是免费的，多学一点知识也好，该省省，该花花，答应了。

    “我已经在校门口等着接你了。”看到信息，溪吟加快速度收拾书包，跑向校门。

    和徐行之坐在影音室的沙发上时，溪吟一边默默感叹他家真大，一边拿出笔记本准备学习。

    “其他同学呢？”溪吟环视一周，没看到第三个人。

    “就你一个学生。”徐行之拿出遥控器，准备放电影。

    “啊？”这个课程的投入产出比也太低了吧，希望徐老师不要对她寄予厚望。

    “今天学习第一章：绪论，教学内容是把这部电影看完。A大门禁是十点，如果在外面吃饭就完不成学习任务了，今天的晚饭委屈一下。”徐行之按下播放键，拿出两个汉堡店的的纸袋子。

    溪吟接过其中一个袋子，学着徐行之的样子把招牌牛肉堡、波浪纹薯条和草莓奶昔摆在桌上。其实她更喜欢香草奶昔或巧克力奶昔，这家店她和思源逛商场时吃过，味道很好，只是价格太高。

    她们还是喜欢在每个周一用麦麦优惠券，运气好的话，是麦麦脆汁鸡的免费券，再点一份穷鬼套餐，定制双层吉士汉堡不要酸黄瓜和洋葱粒。

    “味道可以吗，李特助说这个汉堡比较受年轻人欢迎。”徐行之拿起一根波浪纹薯条蘸番茄酱。

    溪吟竖了个大拇指，表示好吃。

    徐行之选的电影是皮克斯的《WALL·E》，也就是《机器人总动员》。

    溪吟以前只听别人推荐，却没看过，边看电影边啃汉堡，第一节课还是很轻松的。她看电影的时候总是很专注，比听老师讲课还认真，生怕漏掉一丁点细节。

    沙发前的桌子太矮，她就盘腿坐在地毯上。故事背景是2805年，主角是两个可爱的小机器人：瓦力和伊芙。

    看到瓦力失忆的部分时，溪吟开始掉眼泪。她悄悄地从包里拿纸，不想让徐行之看见自己哭，也不敢回头看徐行之，第一次来上课就掉眼泪，老师和学生都会很尴尬吧。

    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眼泪很浅，溪吟很少去电影院看煽情电影，电影结局不好要掉眼泪、被妈妈责骂了要掉眼泪、想家了要掉眼泪、受伤疼了也要掉眼泪……

    哭得最丢脸的一次是在高中语文课堂上，当时正值叙利亚战乱，语文老师从网上下载采访叙利亚难民的视频，放给他们看，目的可能是积累写作文的素材。

    看前几个采访时，画面里一片废墟，受访者的脸上都有血，溪吟已经在强忍眼泪。

    直到一个被战争折磨得灰头土脸的孩子跑出来，哭着喊“我的爸爸妈妈和妹妹都死了。”眼眶再也眶不住泪水，她“唰”地流下四行泪，小孩又抱起怀里的狗对着镜头哭：“我的狗刚刚也被炸死了。”溪吟直接没忍住抽噎，把语文老师吓得马上暂停了视频。

    在同学和老师面前哭抽抽了真是太丢脸了，溪吟回家后频频叹气。妈妈安慰她，多流眼泪对身体好，可以常常洗眼睛。

    溪吟对自己爱哭的这件事也坦然接受了，多次实践表明，她是憋不住眼泪的，还好她总是静音掉眼泪，不至于惹人厌烦。

    还好瓦力又迅速拾忆了，溪吟止住眼泪之后汉堡也吃不下了，还剩一小半，浪费了这么美味的食物，真是罪过。结局皆大欢喜，人类时隔700年又回到了地球，瓦力和伊芙终于牵到手了，溪吟的心情也平复过来。

    “你最喜欢看什么动画片？”电影结束，徐行之也和溪吟一样，盘腿坐在地上。

    溪吟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大耳朵图图》，我小时候最爱看的动画片就是这个。”说完她就看见徐行之微微皱眉，好像有点疑惑。

    她看《大耳朵图图》时，徐行之应该已经读初中了，这肯定是他的知识盲区。

    “师兄，免费上课有点不好意思，周三只有早上两节课，下课之后我就去你们公司免费打工吧。”一旦和学习沾边，溪吟还是忍不住叫师兄。

    “好，那以后都是周一、周二、周四下午上课，周三实习，周五、周六、周日外出实践。”

    躺在床上，徐行之的脑海里都是溪吟哭得红红的眼睛，怎么会哭了呢？他特地选了一部动画片啊。

    就是地球上的清扫型机器人瓦力偶遇并爱上了机器人伊芙后，追随她进入太空历险的故事，既是动画片，又和AI相关，挺切题的。

    徐行之的余光看到溪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她睁大眼不让眼泪掉下来，看她没忍住流下两行泪，看她拿纸巾擦眼泪……电影结束他想转移话题，无奈根本没听过大耳朵图图何许人也。

    送她回学校的时候，她的眼眶还是红红的，鼻头也有点发红，徐行之觉得自己简直罪大恶极，把人骗来看电影不说，还害她掉眼泪。

    电脑维修速成班只是幌子，第二节课要学什么内容徐行之毫无头绪。实在睡不着，他起身去书房找书了。

    周四上课是在徐行之的办公室，他的工作还没处理完，从书架上拿一本《算法导论》，让溪吟先看。

    黑色的封面，厚厚的书，就像此刻溪吟沉重的心情，她看得好辛苦，一个个汉字好像在她脑子里熬浆糊，已经煮开了，正在咕噜咕噜地冒泡，准备糊住她的神经。

    终于囫囵吞枣地读完第一章，做书后的习题，对答案发现错了一大半，意料之中却又十分绝望。这是一本美国学者写的书，她把这本书如此晦涩难读的原因归结为翻译不行。

    别和自己过不去，实在不行就放弃！溪吟从包里翻出从图书馆借的新书《过劳悲歌：996正在毁掉美国梦》，抬头一看，已经七点了，智恒科技的办公楼灯火通明，总裁徐行之还在工作，多么应景啊。

    “雇主们通过长时间工作、强迫加班、工作时间不足或周末工作等方式将时间变成武器。”徐行之突然出现在溪吟耳边，抑扬顿挫地念书里的句子。

    “走吧，一起吃饭。”徐行之拿起外套，微笑着朝她挑了下眉。

    溪吟承认徐行之有几分姿色，但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一定是笑里藏刀。有一种背刺资本家被发现的心虚，她把书合起来，背面朝上，放进包里。

    吃饭时，徐行之问了她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他们去的是一家意大利餐厅，肉酱千层面是加菲猫的最爱，溪吟也喜欢这样酱汁浓郁的碳水；提拉米苏有淡淡的朗姆酒味，甜而不腻；火腿蘑菇披萨饼皮有麦香，酱汁酸度刚好，被切成六块，现在桌上还剩一块。

    溪吟一直在想，披萨真好吃，可惜只剩一块了，到底是徐行之吃了三块，自己吃了两块，还是徐行之吃了两块，自己吃了三块；如果自己吃了三块，再吃一块，变成四块，就太多了……

    正当她直直地看着那最后一块披萨沉思时，徐行之说话了：“溪溪，你有男朋友吗？”

    溪吟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有点多此一举，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既然总裁发问了，她就立刻！马上！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