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仆寺卿结案后，孟柒便一直无所事事。
眼见年关将至，万国朝贡的日子就在明天。
孟柒一身红色襦裙长发及腰，又有狐裘作为保暖，静静伫立在王府前，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静姝还没到？”她偏头询问芣苢和茯苓。
“阿姊”女子温和含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说曹操曹操到，孟柒所指的静姝是孟家幺女，孟柒的孪生妹妹孟玗，家族排行第九，封号静姝郡主。
孟柒这个名字，顾名思义，她在族中排行第七取谐音柒，对外她唤孟玦。
孟玗正是之前和裴鸿煊一起断案的阿氿，一身素色罗裙，淡雅又显得庄重，身上披着一袭狐裘，“前些日子我寻了几本佛经，叫人去拿耽误了些时间，我们走吧。”
“都准备好了？”孟玦问她。
“阿姊的那份我也备好了，放心便是。”孟玗笑了笑，她幼时身体不好，都是蔺雪初照顾她，性子也是随了蔺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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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府
清冷的佛堂前檀香袅袅升起，有节奏的木鱼声在禅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中停止，只余下佛珠拨动的声响。
佛堂中间，一身素衣的蔺雪初闭目坐于蒲团上。岁月的侵蚀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虽少了固有的美丽，但眉眼间也曾窥见年少的风华绝代。
几缕透过树枝缝隙的朝晕射进幽静的佛堂里间，将那端放在贡桌上的香炉中的，缕缕升腾而起的檀香照映的纤毫毕现，原本幽静的佛堂更显冷清。
侍女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老夫人，有贵宾至。”
拨动佛珠的手未停，“之前不是说过，摄政王登门不必来知会我。”
“这次不只是摄政王，还有怀亲王和静姝郡主登门。“随着拨弄佛珠的声音停下，佛堂中静的能听见远处侍女的呼吸声，蔺雪初缓缓睁开眼睛。
寒风悄无声息的进来，侍女只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冷，蔺雪初抬眼望向外面，透着一股风雪欲来霜满楼的气息，她叹了口气。
“走吧。”侍女忙将她扶起来。
蔺兆已有两年未见两位表妹，蔺家子嗣兴旺，不似孟玦这一脉，他如今三十有六，膝下有三子一女。
“蔺表兄”孟玦二人下车朝蔺兆点头示意。
几人在蔺府门前相互见礼，蔺兆官至工部尚书，若是在官场上见到孟玦还得向她行礼，蔺府是文官世家，家风严律，恪守一个“礼”字，蔺兆为人也和善，多年不见，几人在门口寒暄一番，这才进门。
蔺雪初已经坐在上首翘首以盼，孟家姐妹一露面，蔺雪初就扬起笑容，“你二人倒是有心了。”
蔺雪初将两人拉到身前，细细打量过后，松了一口气，“许久未见你们两个小家伙，如今一看长大了不少。”
孟玦又与他们闲聊了一会，才开口：“怎么没见到舅父？”
蔺雪初有些无奈，“我就知道，小阿柒这次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眼中却有种寒冬般的深意。
她拍了拍孟玦的手，说道：“除了你们，今天摄政王也来登门，南钟与他在书房议事，应该有一会儿了，阿柒且在等等。”
蔺南钟是蔺府的家主，自上一任首辅后，他就暂代阁老一职，既是蔺雪初之子，也是孟家姐妹二人的母亲柳含烟的嫡亲兄长，孟玦二人的舅父，至于为何蔺南钟和柳含烟兄妹异姓，其中涉及不少家族秘辛。
“不必了。本王与蔺老已经商议妥当，诸位自便吧。”他与蔺南钟从书房出来，走过长廊转角经过这里时正好听见她们说话，他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便离开了。
孟玦联想之前夜闯王府还有在太仆寺卿的密室，她好像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
蔺南钟目送谢玄奕离去，才转过头来，朝蔺雪初点了点头，示意孟玦跟他离开。
“摄政王在这个节骨眼上登门就不怕圣上疑心?”孟玦跟进书房，关上门，有些疑惑的问他。
“莫要低估了这对兄弟的情谊，圣上会怀疑我们，怀疑官场上的所有人，却唯独不会怀疑他”蔺南钟回到案桌前。
“那他今日来拜访舅父，目的何在？”她心中隐约猜到答案，还是问了出来。
蔺南钟没有急着回应她。
“莫不是那块精铁？”
“你既然知道，还来问老夫做什么。”蔺南钟没和气道，“和你母亲如出一辙。”
“一开始只是猜测，如今问您是确认罢了，阿柒有些不解，这种事不去问身为工部尚书的表兄，为何来问您？”孟玦神色淡漠，若无其事回道。
“先不说他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蔺南钟摆了摆手。
“前些时日，太仆寺卿遇害，舅父可有所耳闻？”孟玦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在他府上没有找到当年的证据，唯一的蛛丝马迹就是摄政王手上的精铁，但那块精铁......”她没有再说下去。
“她当年来上京可否留下过什么？”她垂下眼睛，眼中无喜无悲。
“一份名单，一份都是处在朝堂旋涡深处皆是世家权贵的人名。”蔺南钟有些苍老的脸上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老夫年事已高，在朝中只有一阁老的虚职，能帮到你的地方甚少，今日我将这份名单给你，你出了这道门，你可知你会面临什么，整个怀亲王府，甚至是...”
在他停顿的一刹那，孟玦打断他：“正因为我知晓其中利害，知晓这朝堂水深，若我惧怕他们，阿柒也许不会踏进这上京城，更不会今时今日出现在这里。”
孟玦说完朝上首的蔺南钟施了晚辈对长辈的一礼：“古语有言：‘父之雠，弗与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交游之雠不同国。’更何况孟玦此次进京，是来‘清君侧’的。”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外面寒风凛冽，书房内炭火不停，发出呲呲的声音。
透过她的眉眼，蔺南钟仿佛看到了那位故人，曾经多么风华绝代，他摇了摇头：“你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明日朝贡之前，我会派人将名单给你，回去吧。”
那站着的女子又行一礼，抬眼道：“舅父此番将名单给我，阿柒已是感激不尽，即便东窗事发也是我一个人的事，绝不会连累蔺家，连累孟家还有亲王府...”
孟玦说完便想告辞，她脚步一顿，有些别扭的问道：“她可有什么消息吗？”她指的是她和孟玗的母亲柳含烟，两年前她将亲王位置传给她，独自上京至今了无音讯。
“你应该听说过两年前的宫变吧，那是她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蔺南钟有些疲惫。
孟玦点了点头，只听见身后的蔺南钟说：“阿柒，不要像你母亲一样，你身后还有我们，或许除了我们还有人也会帮你。”
他有些意味深长，孟玦听得似懂非懂，却没在意，只是点点头。
孟玦此次的目的都达到了，也不便多留，她回到前厅，只剩下孟玗和蔺兆的小女儿蔺卢倩在，她挑了挑眉，询问孟玗。
“外祖母年纪大了，表兄表嫂都陪她回了祠堂，我与卢倩正等着阿姊回来。”孟玗起身拉着卢倩走到孟玦旁边，朝蔺卢倩笑了笑，温柔道：“表嫂临走时还让我转告阿姊明日可将卢倩带在身边，她自幼在京中长大，比我们熟悉京中贵人。”
蔺卢倩作为一个闺阁小姐，曾跟着蔺夫人参加过不少大大小小的宴席，想来蔺夫人是考虑到她二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将这差事交给了自家女儿。
“柒姑姑放心，明日交给卢倩便好。”蔺卢倩欢欢喜喜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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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黄瓦内，宫人整齐的走在宫道上，御书房内，天景帝拿着手里的奏章，眼睛注视着下首在把玩佛珠却紧皱眉头的人。
“蔺老见多识广，此次前去，你可查到什么了？”谢璟沉声询问自己的胞弟。
谢玄奕从进宫到现在就心事重重，他收起佛珠，掸了掸袖子，回道：“目前能查到这是云阳挖出来的精铁所制。”
“江南一带？”谢璟眯了眯眼，他想到了最近陆续到上京的总督，巡抚，还有那位燕周唯一一位异姓王爷。
“皇兄可不要忽略了江南那边的江湖各派，若是他们也牵扯其中，其中复杂不言而喻。”像是看穿了兄长的想法，他又点道。
“你若不提，我倒是忘了，先王在位时的那场起义，多亏孟家坐镇，如今也有十多年了，这怀亲王刚一上京，他们就按耐不住了？”谢璟与谢玄奕两人独处一室时，都是自称“我”。
谢璟揉了揉眉心，起身背过手望向殿前挂着的牌匾，上面用正楷写着“仁君之道”四个大字，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
与摊放在案桌上的奏折上批注的字迹有八分相像，仔细一看，牌匾上的字体更强劲。
谢玄奕看着自家皇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又看了看不早的天色，暗忖半刻，起身作了一礼，“天色不早了，此事臣弟定会彻查，明日的朝贡还得皇兄出面，臣弟就不打扰了。”片刻后，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一直等到谢玄奕的身影消失，御前新来的太监才敢跟旁边的老太监咬耳朵。
小太监道：“奴才观陛下几次三番盯着那个牌匾出神，那块牌匾上写的什么？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老太监睨了他一眼，神秘莫测道：“这其中弯弯绕绕可多了，料想你一个新来的什么也不懂。”因为看他还老实恭顺，他天景帝继位时，便没换了他。
小太监连忙点头如蒜，“是是是。”
“放肆，在宫里私下议论圣人，你们这是活腻了吗！”老太监还想再说下去，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打断他们的，是御前掌印太监——仲禄。
仲禄自幼侍奉天景帝，虽是太监却没有太监身上的谄媚，而是有些雄浑凛然。
——扑通，两个太监吓得跪在地上不断求饶，仲禄扯了扯衣袖，对后面的太监吩咐道：“将这两人送去司礼监，再让他们派几个机灵点的过来，还有告诉尚禛公公，明日切不可出现差错。”
地下的两个太监一听要送回司礼监，急急忙忙地磕头求饶。在这宫里，除了那些贵人他们这些奴才最害怕的，一个是面前的仲禄，另一个便尚禛。司礼监的尚禛公公最是铁面无私，有传言说若是东厂还在，东厂总督的位置必定是尚禛的。
仲禄没有听他们的求饶，两人被拖了下去，他转身走进殿内，拱礼道：“陛下，南宫有人传来消息，明日朝贡，国师同意出席。”
谢璟的意识被仲禄的话拉回现实，他起身走到窗前，要变天了。
夜色笼罩，街巷冷冷清清。
岁弊寒凶，雪虐风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