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

    “喂。”

    卡卡西说。

    他懒洋洋地倚在门边,注视着书房里的女人。

    她今天穿了与季节不配的深色和服,端坐在书桌前,纤手摆弄着一只犀牛木雕,并不理会他。

    “我说,”他清了清嗓子与她搭话,“还在为昨天那个玩笑不高兴啊。”

    “那是合适的玩笑吗?”

    她转过脸,黑玉般明亮的眼睛盯着他,坦然地诉说着她的不悦:“你让我很尴尬。”

    他不禁在面罩后苦笑。

    早该想到的,她就是这么直来直去的个性,总有办法让他不知所措。

    不过,直接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啊。

    “抱歉。刚学会那个风遁忍术,稍微有点技痒,看见母亲头发湿着,就忍不住想显摆一下了。”卡卡西扯出一个笑容,语调轻松地解释道。

    【伪装和撒谎的技巧已日臻化境了啊。】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批判着自己。

    【明明昨天是有意诱她失态的,明明早在五年前就学会了这个术,现在却还能毫无破绽地装出轻松无所谓的样子。这样的我,真是有够恶劣的。】

    然而,立刻有另一个声音反驳道:

    【已经坚持了这么久……稍微放纵一下自己,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就算作……是告别吧。】

    窗外的风摇动着窗帘,远处树上蝉鸣声已不像盛夏时节那样充沛有力,却因为知道秋天就要到来而更加凄厉放肆。

    “我打算搬出去住。”他站直了身体,严肃地说道。

    窗帘在劲风的裹挟下,猛地扬起来,拂倒了书桌上一排小巧精致的木雕。稻妻手中的犀牛“嗒”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在重力的牵引下,微微晃动。她却像没有发现一样,怔怔地仰头看着他:

    “你……不和我们住一起了吗?”

    苍白脸上失落的神色,让卡卡西心里掀起了难以忍耐的酸苦,继而又泛出了一丝欣慰。

    “我差不多也到该独立的年龄了,”他轻柔地说,“阿斯玛他去年就搬出猿飞的族地了。”

    “为什么呢?”稻妻起身,站到离他一臂远的位置问道。

    “母亲不舍得我吗?”卡卡西笑道,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睛看得稻妻有点心慌。

    空气似乎慢慢地沉滞下来,其中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她莫名地感到有些危险,于是慢慢地踱步到书桌前坐下。

    卡卡西的目光一直静默地追随着她,令她如芒在背。

    “会有点不习惯呢,不过孩子长大了要离开家,和雏鹰长大了要离巢一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她违心地说。

    过了几秒又笑道:“是因为谈了女朋友吗?就像阿斯玛君那样。”

    “嗯,是有喜欢的人了。”门口的声音回答道,沉淀着成年男人特有的磁性。

    这个声音让她突然想起了昨天卡卡西手掌抚在她脸上的感觉。

    宽厚的,长茧的,温暖的。

    和朔茂的手一模一样。

    【也许他确实该搬出去了。】稻妻的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

    “母亲不好奇是谁吗?”男人问。

    稻妻本能地感觉到了他问句里的侵略性。

    几乎是自我保护般地说道:“不,我不想知道。”

    门口的卡卡西沉默了一下,用近乎是活泼少年的语气道:“又上当了呦。我开玩笑的。”

    “卡卡西!!!”稻妻抓起一个木雕就朝他扔去。

    卡卡西一把捏住摊在掌心里——是栩栩如生的蹲踞的忍犬的造型。

    “你这个乱摔东西的毛病究竟什么才能改过来啊?”他叹息着把木雕放到桌子上,“帕克要是知道‘公主殿下’这样扔掉它的木雕,一定会伤心的。”

    “现在不想跟你说话。”稻妻背过身去,规整着被风扫得凌乱的书桌。

    卡卡西伸出手,把一个一个的木雕摆放整齐。还调整了一下几只忍犬的位置。

    一面摆着,一面道:

    “诶,脾气这么暴躁的话,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严肃‘母亲’的形象会崩塌掉哦。”

    【越来越像个普通人了。逐渐把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轻微逗一下,就会跳脚。】

    【真是可爱啊。】

    果然,稻妻听完后立刻气得面颊泛出了粉红,咬着下唇忍了半天,终于克制地说出一句“我真讨厌你!”就要往外面走。

    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

    “稻妻。”

    他说。

    从八岁后他就没再当面叫过她的名字了。现在这样叫着,居然有种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细细的手腕还在他的手里不停地挣扎。却又顾着面子和身份不能太过剧烈。

    那两根修长的腕骨,几乎是一用力就会碎掉的脆弱。

    她就像被困住的蝴蝶,过了一会儿就不动了。

    感受着她的皮肤和骨头,卡卡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过段时间我就要搬走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应该不会太多。”

    “按理说,接下来这些话不应该由我来说。”

    “可是你在木叶,既没有长辈,也没有朋友。父亲他又总是溺爱你,什么都顺着你的意思来。”

    “所以……只能我来提醒你这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措辞:

    “我知道父亲和你提过很多次,你都没有同意。但这毕竟是个现实问题。”

    “这几年……还是稍微考虑一下要孩子的事吧。”

    “父亲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你也知道,忍者上了年龄以后身体会衰退得厉害。”

    “我担心你哪一天想要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却发现有些晚了。”

    “如果真的决定了要孩子,琳的研究室研发的可以缓解生产痛苦的试剂,现在已经投入使用了。孩子出生后,你和父亲精力不济的话,我也可以帮着照顾和教导。”

    “还是尽早决定吧,还有两个月你就二十六岁了,拖的年限太久,真到那个时候可能会比较辛苦啊。”

    他用深沉的,诚恳的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

    稻妻彻底忘记了手腕还被他握住的事实。整个人仿佛一脚踩进了云里一样神思恍惚。

    自从卡卡西进入了青春期,便不再和她亲近了。这两天确实有点反常,玩笑也开得过分,却好歹算是重新和睦起来了。

    昨天也是自己先把他错认成朔茂才出现了那种尴尬的场面。那些气恼与其说是对他,不如说是对自己。

    刚才突然说要搬出去住,她一时措手不及,心里没有震动和不舍是不可能的。

    现在又像临别忠告一样说着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话,全然不在意会不会引起她的反感。虽说她是真的不太喜欢别人劝她生小孩,但也清楚地知道卡卡西说出这番话纯粹是出于发自内心的关爱。是在为她打算。

    不知不觉,和朔茂结婚已经快十年了。要小孩的事,好像一直都离她的生活很遥远,今天被继子这么一说,事情又像近在眼前了一样,成了亟待选择的问题。

    卡卡西说得没错,但是她确定要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骨血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回家恐怕就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了吧。

    可是,不能再回家这件事,早在她来到大名府邸,成为云姬的时候,就已经是非常清楚的既定事实了。

    这些年一直拒绝要小孩,是不是说明她的潜意识里,还是对回家抱着希望呢。

    “我……”稻妻犹豫着开口,正待说“我考虑一下”的时候,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这是怎么了呢?”

    “父亲。”卡卡西说着,自然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稻妻这才意识到,刚才继子一直握着她的手。

    如果放在以前,她一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学习雕刻的时候,卡卡西经常给她包扎受伤的手指,按摩酸痛的手腕。

    然而今天受这古怪氛围的影响,让她感到一丝丝莫名其妙的心虚。

    “卡卡西打算下个月搬去上忍宿舍了。”她走向朔茂,一边解释着。

    “嗯……也好。”朔茂脱下忍者马甲递给她,表情出乎她意料的平淡。

    “什么嘛。这么大的事,你们父子俩都像没事儿人一样。”稻妻抱怨着。

    朔茂笑起来:“三代目家的阿斯玛也搬过去了呢。卡卡西都这么大了,也该学着照顾自己了。”

    “真不愧是父子,连理由都一模一样。”稻妻瞪了朔茂一眼。

    朔茂反手握住她的手,对卡卡西温声道:

    “到时候需要我帮你搬东西的话,要开口哦。”

    “已经和阿凯说好了,他会来帮忙的。”卡卡西回答道。

    朔茂点点头,嘱咐道:“一个人住要好好吃饭,不要为了省事就吃兵粮丸。”

    “放心吧,父亲。”卡卡西应了。

    “他是下个月搬,”稻妻拍拍朔茂的手,“又不是明天。”

    朔茂笑笑,没有再说话。心里的惊涛骇浪在此时已逐渐平复下来了。

    他今天回来的晚是因为去了短册街。

    卡卡西每周都要去那里的游廓的事,终究还是传到了他耳中。

    年轻人喜欢玩乐他不是不能理解。但在他的认知里,儿子终归不是那种年轻人。

    联系到卡卡西这几年的变化,朔茂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去探查了一番。

    他使用了变身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儿子经常见面的游女。并不是外表非常突出的那类女性,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人感觉非常熟悉。

    当听见女孩说她的名字叫“云”时,他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叫“云”的女孩……笑起来的神态……太像稻妻了。

    朔茂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多给了她一些钱,向她打听卡卡西的事。

    “那个人啊……”云笑嘻嘻地说,“可能爱上了什么有夫之妇吧。真是可怜呢。”

    “如果您愿意带我去吃街角那家的蜂蜜蛋糕,我就告诉您那个女人的名字。”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朔茂问道。

    “他每到那种时候,就是那种来的时候,总是叫她的名字啊,”云捂嘴笑道,“好像是叫‘稻妻’什么的吧?真是奇怪的名字呢……您看我都告诉您啦,蜂蜜蛋糕您现在就得带我去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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