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西奥多直到踏进诺特庄园时,眼角眉梢都还挂着愉快的笑意。他的脑海里还在不断地想着洛莉娅抱着灰色大熊的样子。那只玩偶几乎只比女孩矮了一个头,洛莉娅抱着它的时候,正好可以把自己的下巴放在上面,他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看见她长而浓密的睫毛略微惊惶地垂下来,耳根泛红的样子。

    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但就在下一秒钟,列车呼啸的声响从遥远的轨道那头传了过来。人群开始骚动着朝站台边缘靠拢,而洛莉娅也立刻就抬起了头,她简直像是要急着逃跑一样,匆匆地说了句“再见”,就抱着熊消失在了人群里,只留下西奥多站在原地,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

    从小到大,西奥多的人生规划从来都是清晰的,他的人生轨迹就像攀登一座山峰,每一个脚印都坚实可辨,前方的道路或许有困难与阻碍,但终点总是不变的。想要取得优异的成绩,就需要日复一日背诵理论,练习魔咒;想要成为优秀的魁地奇球手,就要冒着暴雨和狂风在球场中锤炼;想要在社交场上得到父辈的认可,就要一次次地规范礼仪举止,提前演练好最适宜的笑容和对话。

    但洛莉娅是不一样的。她不是一朵盛开在山顶的花,只需要登山者有足够的毅力,或者勇气就能够摘进手里。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超越过友谊的界限,而在他主动尝试的时候,她的态度也总是模模糊糊,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像是盘旋在天边的飞鸟,偶尔会主动收起翅膀停栖在他的身边,但在下一刻就又轻巧地飞走,只剩下被她扰乱的心湖还在一圈圈地泛起涟漪。

    西奥多漫无目的地想着,推开了屋子的大门。但随即,他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屋子里安静得似乎有些过分了,甚至能听见壁炉里燃烧的木头发出的“噼啪”声,而他们的家养小精灵正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里满含着战战兢兢的神色。

    那种熟悉的神色一下子就让西奥多的心沉了下来,他条件反射地看向了书房的方向,随即,小精灵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诺特少爷。”它几乎全身都在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老爷在……他在您的……您的房间……看、看那些……”

    说着,小精灵的浑身都剧烈地发起抖来,再也说不出话了,但西奥多还是立刻意识到了它在说什么:洛莉娅!洛莉娅送给他的那些礼物、还有信件!现在父亲一定是发现了那些东西!

    西奥多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冰冷而绝望的感受了,他好像整个人都被浸入了冰水里,刺骨的寒意从每个毛孔散发出来,连指尖都在轻微地发麻。他甚至连手里脱下的大衣都忘记了好好地挂在衣架上,只是把它随手扔在一旁,就快步朝着书房走去,而每一步迈出时,却又像一记拳头打在他的心脏上。

    他的房门敞开着,隔着墙壁,西奥多甚至都能听见父亲的鞋底踏在地板上,发出的那不急不徐的响声,他一定正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西奥多一路近乎慌乱地跑过来,但在站在门口时,他却突然不敢走进去。他已经没有功夫去想父亲是怎样发觉这一切的了,虽然他早知道这一切不可能永远逃过父亲的眼睛,可西奥多的心底总还是忍不住有一丝侥幸,祈祷着兰斯不会那么快地察觉。

    父亲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西奥多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袖口,还没等他继续想下去,房间的脚步声就已经停下了。

    “进来,西奥。”兰斯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平静极了,连半点发怒的迹象都听不出来,这让西奥多的内心更加忐忑了,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深呼吸了口气后,终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书柜角落里,那个最不起眼的柜子正大敞着口,里面空空荡荡的,而在书桌上,一只黑色的盒子正摆在那儿,已经被人打开了,而兰斯正倚在他的书桌旁,手里翻看着一本书,它有着墨绿色的封皮,比起他书柜里整齐陈列着的其他书籍来说,略微显得没那么精致,封面上用烫金字体写着书名——是那本洛莉娅自己做好后,送给他的书。

    西奥多的瞳孔在看清封面的那一刻就猛地收缩了一瞬间,他差一点就要冲动地上前了,但最后,他还是强迫着自己站在了原地,沉默几秒后,背起双手,对兰斯低下了头:“父亲。”

    兰斯没有答话,也没有抬头看向西奥多。他还在不紧不慢地翻看着手里的书本,一时间房间里只能听见纸张翻页时轻微的“哗啦”声,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而黏稠起来,西奥多的心像跌入了泥潭似的,一点点往下沉。

    “父亲……”

    这样让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一分钟之后,西奥多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了,而这次,兰斯终于愿意合上书,正眼看向他的儿子。

    “她送了你一份很用心的礼物,西奥。”

    兰斯的语气平淡极了,就好像他只是在与儿子随意地闲谈。但西奥多的手指只是僵硬得更厉害了,他清楚父亲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意味着什么——就好像海啸来临之前,海平面总是比以往还要平静,但这平静中往往酝酿着更可怕的东西。

    “但是——”兰斯的语气陡然一变,“泥巴种的东西,永远也不配出现在我的庄园。”

    他猛地把那本书丢回了盒子里,朝着西奥多冷淡地抬了抬下巴。

    “西奥,我一直都以你为骄傲,你知道这一点。”兰斯缓步踱到西奥多身边,用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放缓了语气,“你还太年轻了,那些低贱又狡猾的泥巴种以此蛊惑了你……我能明白。”

    兰斯轻轻地拍了拍西奥多的肩,将他往前推了两步。

    “去吧,西奥。”他像是以往的每一次那样,理所当然地对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下令,就像知道他一定会执行那样,“我要你亲手烧掉这些恶心的东西——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我知道,对吗?”

    西奥多只是沉默着。他的脊背绷得很紧,几乎像张鼓满了风的船帆,而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让兰斯不要察觉到他想要发抖的冲动。他缓缓地掏出了自己的魔杖,对准桌上的盒子,而他的眼神还紧紧地盯着它。

    他比谁都要清楚那里面装着什么。洛莉娅写给他的每一封信、每一件礼物,甚至是她无聊时,从笔记本上撕下来扔给他的小纸条,他都装在里面。许多次深夜时,他都会静悄悄地打开那个盒子,一次次地重读她写下的字迹,就好像她专注地埋头写字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似的。

    而在他的身后,父亲还在居高临下地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仿佛这是一道关乎命运的考题:如果通过,他今后就还是诺特家毫无疑问的继承人,最出色的孩子;而如果失败,他就将立刻成为家族的耻辱,被剥夺“诺特”的姓氏,从此成为纯血的叛徒。

    她刚刚才陪着你,一起去了你母亲的故乡。如果你妈妈,如果洛莉娅知道你做的一切,你想她们会怎么想?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发问。

    聪明些。别和你父亲对着干。另一道声音响起。这只是一堆纸片,你大可以顺从地烧掉一切,这样既能让你父亲满意,洛莉娅也不会知道。这难道不是更聪明的做法吗?

    “你还在想什么,西奥?”兰斯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低下头,声音里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逼迫,“‘火焰熊熊’这样简单的咒语,我想你不需要我来教你一次了,对吗?”

    西奥多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手里的魔杖沉得他几乎握不住。他的肩膀缓缓地起伏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举起了魔杖。

    “是的,父亲。”他说。

    下一刻,他猛地转过头看向了窗外:“西尔弗!”

    一只银灰色的猫头鹰立刻扑打着翅膀飞进了房间,西奥多朝着盒子挥动了魔杖:“Wingardunm Leviosa(漂浮咒)!”

    盒子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西尔弗准确地用爪子抓住了它,一转眼就消失在了窗外。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兰斯来不及反应,那只猫头鹰就已经带着盒子飞远了——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西奥多居然违抗了他的命令。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看向西奥多的眼神中像是有闪电猛地落在干枯的草堆上,一瞬间就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砰”地一声,窗户上的玻璃裂开了蛛网一样的裂纹,在下一刻像爆炸似的飞溅开来,许多细小的碎玻璃狠狠地擦过西奥多的侧脸,在上面留下了显眼的血痕。

    “你认为,你在做什么,西奥多·诺特?”兰斯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水里浸过的刀刃那样寒冷而锋利,他冷冷地看着西奥多,眉眼间笼罩上了一层厚重的阴云,“跪下。”

    “我很抱歉,如果我让您失望了。”颧骨上的伤口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西奥多能感觉到微温的液体顺着侧脸滑下。他原以为面对父亲的怒火时,他会畏惧,会痛苦,会退缩,然而当他真正抬起头,看向那双森冷的眼睛时,西奥多所能感觉到的居然是一种平静。他的血液鼓噪着快要沸腾了,而西奥多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时,却还是如往日一样镇定,他几乎不敢相信他能用这样的口气与父亲对话:

    “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兰斯的神情在一瞬间剧烈地变化了数次。他打量着儿子,仿佛他在一夜间变成了自己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你今天是和那个泥巴种一起出门的,是吗?那个低贱的女巫……她居然瞒着我接近你这样久了……我真该……”

    “对不起,我绝无冒犯您的意思,父亲。但没有人可以在我的面前用这样的词语称呼她——即使是您。”西奥多感到自己的指尖发麻。兰斯的眼神像威严而高高在上的帝王,从小到大养成的惯性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弯腰,想要臣服,但最终,他还是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片刻躲闪。

    “你太年轻了,西奥多。”兰斯似乎被西奥多眼神里的某些东西扎了一下,“你是诺特家未来的继承人,拥有高贵的血统和身份——有多少人绞尽脑汁地试图接近你、讨好你?那个人,她也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母亲也不是纯血贵族的后裔,甚至,她还是被麻瓜们抚养长大的。”西奥多的指节几乎被他自己捏得发白,手心冰冷,“当祖父母用这一点来阻止你们时,他们成功了吗?”

    兰斯的眼神里闪过悲伤和怀念的神情,他微微闭了闭眼,像一尊石像突然变得柔软。他看着西奥多,语气低沉而坚定:“……当然没有。”

    “我是您的儿子,父亲。”西奥多也同样放缓了语气,“我和您……”

    “但这是不一样的。”但只是片刻后,兰斯的神情又恢复了冰冷,他居高临下地看向西奥多,冷酷地下达了最后的判决,“没有什么比纯血的荣耀更重要,这是家族的使命,也是你的使命,这是唯一正确而重要的事。为了实现它,我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那个泥巴种的性命,哪怕你从此恨我也一样。”

    西奥多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父亲,他的嘴唇微动:“……母亲也是这样想的吗?”

    “今天的讨论已经足够多了。”兰斯的眼神中划过一丝隐藏很深的痛楚,他没有回答西奥多的问题,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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