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山城,站在城市中央往四周望时,看到高耸入云的往往是山峰,也因此宅邸多选择风水好的山顶。这平地城市就不一样了,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里,四周高耸入云的往往都是水泥高楼,不过细长的高楼并不像山那样完整,所以完全不影响风水。
这里的风水反而更好,不知道是不是这样阶层的人能左右市政,大型的市民公园就在宅子边上而不在更需要公园的高楼公寓边。公园的造景加上引入的水流,让这片的风水获得了加持,周围高楼角度灌入的风加上这流水,凑成了极佳的风水。
“四周有什么异常吗?”耳边响起了戴老头的声音。
“不,只是以前觉得天地是最公平的事,现在发现也不尽如此。没钱人只能住在满是污水煞气的贫民区,有钱人占据风水宝地。就算天地世事无常,有钱人也一样可以通过改变天地来换风水,住得舒适不说,利用好下人还能换得更多的财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人却不是。而天地没有预料到的是,人可以对天地进行改造。世界一旦由人定必定会变得有趣,你想听个冷笑话吗?”
“什么?”
“你一旦继承了道长的衣钵便是皇家的人,你说这种话是为民担忧。可你要是之前的平民,有人可以用妄议朝政来依法将你定罪。而要是你连道籍都没有,则连百姓的口中都可能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我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高深的话呢,“我们还是先考虑布防吧。我没想到这事真能和妖怪扯上关系,既然如此,我们就得考虑妖怪从中作梗的可能性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布防。”
“啊?”
“这既不是上古的妖怪,也不是现代混迹于街市可以打听行迹的妖怪。我目前知道的就只有他可能是献贼大势已去时召唤出来的妖怪。依我下午与他打的交道,他十分擅长幻术,一旦进了他的幻影,想要脱身不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
“那我们对他的幻术能有所准备吗?”
“想要把人牢牢困在幻境之中,最重要的是能与现实相结合。考虑四周的地形的话……”
我的话在这里戛然而止,因为眼前看到的景象与我刚刚观察到的完全不同。夕阳的余晖之中,四周将此处团团围住的高楼大厦成了一座座奇峰,再转回头来,近处那些低矮的亭台楼阁也在草木之间失去了踪影,而换做了一片原始森林的模样。
这次不同的是身边的人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显然也被卷入了这个幻阵之中。
“别乱!先集合列队!”
一声令下后,那些正要散开做网式封锁的警员赶紧集中列队,这边队伍还没有成形,面前却传来了一阵怒吼。
一头比人还高的老虎窜到了我们面前,宏伟的身躯在霞光下印出的身影拉得无比长广,直到与一片黑暗的森林深处混为一体。相比那虎的身躯,朝天吼给人带来的震撼更为强烈。都还没有交手过,又怎会知道他的实力?可偏偏这声这形让人不由得心生屈服。
还没来得及整齐列队的警员们纷纷拿出了武器,可又没人敢于出头,一旦有人退后,便也引来了其他人的效仿。如一字的队伍因参差的退步而变成了扇形,聚成一团让他们的背后感觉到了依靠,但也因此再没有可退的后路。
“喂!冷静些!你们都是保护平民的警察,曲曲一头老虎就害怕成这样,还怎么保护国民?”
戴老头大声喊出的话让人回过了神,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因此而镇定,跟随别人伸出的手哆哆嗦嗦,手里的枪似乎随时会掉落下来。
“全体!射击准备!”
看到老虎俯下身子做好了捕猎的准备,他们手上纷纷解开了保险。等一会儿!
“射击!”
都来不及我劝阻耳边就响起了砰砰的声响,还好我有两手准备,手盖在地上召唤出了一堵泥墙。满是弹孔的墙很快崩塌,不过这墙足够阻挡子弹,也足够将那大虎的飞扑挡在墙后。
害怕他们有进一步动作,我赶紧念动现形咒,可我却无法调动太大的气流。无奈之下我只好先吹散那只老虎四周迷惑人的气息,虎背熊腰的巨大身躯在我们面前逐渐变小,最终变为了一位穿着今日协防安保公司制服的中年男人。
“你是谁?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我?这是在哪里?我刚刚明明见到了溪水的这边是一团金子才扑过来的……”
“大家听我说!我们这是在妖怪创造的幻境之中,这幻境之所以强大无法分辨,就是因为利用现实存在之物加以伪装。所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特别是动刀动枪的。”
“这还让我们怎么开展安保?”“就连对方是人是妖都不知道,连我们自己的安全都没法保障吧?”“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先在原地待命的好。”“可是,要是那赵大人今天出了什么差池,我们日后可没好果子吃。胡总受伤的事,他夫人都闹成这样了,局长现在为了下台在拼命找替罪羊呢。”“那是他夫人为了找点钱赔,胡总在外面包养这么多小三的事都因为这曝光了,两夫妻哪有什么感情可言?”“我的意思是赵大人可比胡总背景硬多了,那可是赵家的人!”
“都别吵了!戴大人,你一定有办法吧?”
戴老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转过头来看我。这眼神颇有一种传球的架势。
“我没法褪去这么大规模的幻术,也没法给这么多人施真眼咒,可如果我给自己解了咒,也就没法看到你们眼中所看到的景象,没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可你能感觉到的,肯定和我们这些没有修为的人不一样吧?”
“要这样说的话,那便只有观察了。”
“观察?”
“虽然这看似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但贵人府前的大路往往足够宽阔。风水上为流水之道,好处是方便看守,也方便宾客行车停马。但私人府上又不会设沿街街市,以带来太多闲杂。我们所站的地方就是府前大马路,所以这棵树肯定是不存在的事物。”说着我就飞去一道黄符,那凭空出现的粗壮古木一下消失了踪影。
“也就是说只要记得之前的状况就行了,之前的围墙在哪里,现在一定像那些密集排布的竹子一样以另一种模样出现。而之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算有东西也是幻物。而会动的物体,则也有一样的道理。这里是市中心,不可能会有什么野兽猛禽,那些动物的真身,也一定有其本体,比如刚刚那位先生。”
“那……如果是比人小那么多的爬蛇呢?”
听到一个颤抖着的声音如此说到,我连忙顺着说话人的视线往那边看去。一群蛇正往这边飞快聚拢,结成阵后其中大部分附着到了一旁茂密的竹林之中,少部分则朝这边游了过来,牵住了几个人的腿。或许是听了我刚刚的那一番话,他们慌张地甩着腿又不敢贸然动刀。蛇毕竟不是刚刚那样的猛兽,只是顺着人的身体缠绕游走,这方式可比一只老虎在你面前吼叫更为可怕,那吐着舌头的蛇口也不知道何时会张大将他一口吞下。
看到这哆嗦的身子我忍不住伸手拔剑砍断了蛇身,那些蛇不过是用绳子幻化的而已,不过能将绳索操纵得如此灵活,也可见背后的操纵者道行高深。
砍断那些小蛇后戴老头与我对视一眼,然后向更多蛇的聚集之地走去。好在我们刚刚已经绕着赵府走了一圈,知道那就是赵府的大门。
就在我想要挥剑砍断他们的时候,举在半空中的剑连忙收住了手。那竹木向我们这边移动起来,戴警官连忙拉着我让到了一边。竹林的背后涌出了一大群男女,看打扮就知道是赵府上的工人们。
“喂!不是交代了你们不要开门吗?!”因为不愿配合让警方进府设防,好歹达成了这一条件。
“谁在乎那不听劝的大老爷啊。”“眼前的命都保不住了,谁还在乎以后会不会被算账啊。”跑在后面的人似乎相对还清醒些,但跑在前面的就不了。虽然是幻影,但满地长着的野草青苔还是会给人五感错误的指示,手脚不协调后自己就摔在了地上。
“你不害怕吗?”门后面那么多人慌张地跑出来,门外还有这么多专业的警察倒在地上打着哆嗦,戴老头倒是主动跨进了门去。
我赶紧跟上了他沉着的步伐,他不带回头答到:“他们只是不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样子罢了,偶尔见到一次难免会慌张。我好歹也是特别事件组的队长,整天看这些牛鬼蛇神早就习惯了。和不能改变的大世界比起来,这些肉眼能看到的幻觉有什么可怕的。”
“不能改变的大世界?”
“所谓真实的世界,不也是由人言的一个个谎言编织起来的吗?幻术的谎言尚且可以用咒破解,面对幻物只要置之不理就行了。可面对这个大世界就没办法了,就算知道是谎言也无法置之不理,甚至还要被牵着鼻子走。”
“你自己不也在跟着编织这张网吗?”
戴老头吸了一口气,朝我白了一眼说:“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个岁数都没法享受到纯真的话,这辈子会活得很辛苦吧?”
你也活了大半辈子了,有必要和我一个小辈相互攻击吗?
不过和我不熟悉这个大宅邸不同,他显然是了解过这个宅邸的布局。听我说过这幻阵的原理后他一路顺行,就连进入内庭的门槛都没有绊到,直到看到眼前的吊脚楼。
西南地区普遍湿热,不过城市里早就普及了水泥砖块房,而今只有在农村才看得到这种竹制的吊脚楼。不过这楼布局和普通农村人家的并不一样,贫穷人家可不会把门和楼梯放在如此正中的位置。
“为什么这些水缸会在这个位置?”
戴警官说的没错,这是大老爷宅邸可不是平民的住家,门前最讲究的就是个干净。为了凸显出正厅的大气,门前不会放多余的装饰。不过一样的破咒方法我已经用过了,将符咒贴到了那水缸上,那水缸渐渐变成了人形。
和之前协防的保安不一样,这些人多被打得满身是伤,在地上挣扎着发声都困难。老戴见此情景预感不妙,连忙打开了门来。幻术是从外部攻入的,因此无法改变室内的相貌,只是这客厅里满是一副狼藉的模样,很显然是刚经历了异常激烈的打斗。
“赵老爷呢?!他刚刚在这屋子里吗?”老戴赶紧折回门口去找刚刚那些人。
“赵老爷……走了……躲去花厅了。”
“老黄老黄,正厅门口有伤者,请求支援。”不论对讲机里表达的抱怨声,老戴给了我一个手势让我跟上。
“花厅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赵老爷可是没有品阶的平民身份,没有义务公开自己家的布局,给我看的布局图也不过是没有任何标注的建筑图而已。我知道正厅的位置不过是按照传统的大户人家建筑布局,花厅这种地方则都是按照主人喜好来的。”
所谓的花厅,不用说大多都建在花园里,是主人和好友们会面聊天的非正式议事地。所以光是建制上就不是唯一,道长家的内府里光是花厅就有三个,更何况是这种人家。
正想着戴老头就被草丛一下绊倒在地上。或许是这门槛比想象得还要高,隐藏着慌张的他在被绊倒后连打了几个滚。虽然是个警察,但毕竟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纪,我不免有些担心。
只是没想到他不用我搀扶,很快从地上爬起身来,踩着跛脚一拐一拐地往前跑。“这里是连廊没错了,从这里去后花园最快。”
“喂!你悠着点,都几岁的人了?你要为他卖了命吗?”
没想到他听我这么说后不仅没放慢脚步,反倒是步子变得沉稳起来。和制度规整的门厅屋子相比,花园就更是会照主人不同时期的喜好更换草木,再加上本就是伪造为密林的幻境,这就让人更难找到路了,更何况天色也变得更暗。
“就像你说的,我也被迫被编入了这张网中,保护人的安全是我这职业的天职,如果没法守护法律,我也就不配再领薪水养我的家人。可我也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谎言,吃着皇粮的人自然要比其他人喊更多的口号,所以活到这岁数也一样还是迷茫着。”
话音落下的时候,昏暗一片的森林里出现了一点光亮。在昏暗之中,只要这亮度就足够成为显眼的目标。我俩调转方向直直往那边走去,直到老戴一下把我给拉住。
“小心!”他一边叫着一边挥了一下匕首。一根横在路上的柳条耷拉下来,可变成了满是尖刺的荆棘。
“这不是私家花园吗?”
“好看的花难免会带些刺。小心些,如果不是有意,他是不会那么容易让我们找到目标的。”
这话的意思是,那灯是特意亮起来给我们看的?这就更有趣了,搞这么一大出,是为了与我们决斗一场吗?
照老戴说的我更为小心行步,但除了那一块地方倒也没有设置其他的陷阱。这让小心打开房门的我们都有些觉得自己大题小作了,更何况我们开门后,见到一个老爷模样的人正安坐在花厅的椅子上品茶,看模样没有受到任何的威胁。
“赵老爷,小的是警局的人,老爷可无恙?”
“我已再三强调巡捕们不许进入我宅子一步,又是号称能宰了我的人,又是擅闯民宅的皇家官员,这世界还有法可言吗?”
有权力的人定下保护自己的法律然后要求其他人实行这规则吗?既然这是你定下的规矩,我们确认了你的安全后也确实该退下了。
“大人。你真的没事吗?”
不愧是权力的走狗,主子都这么说了,还对人家这么真诚地再三询问。我白了戴老头一眼,这一眼却让我察觉了他眼里的异样。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屋内,有钱人的屋子本不应该如此昏暗,而从屋内不断外涌的寒气看来,他的额头上也不应有如此大的汗滴。
“还……不退下!”这话很显然像是一个暗示,特意加重拖长的“不”字,特意轻声的“还”字,让这句子怪异显然。若他正被一股力量所监视着,监视者也一定会听出异样吧?可这话里的意思也分明是想要我们留下来,这说明那人至少心里还有恐惧。
“恕小的无理,告退。”就在我思考这状况时,没想到老戴却主动合上了门来。
他明明是看出这一幕了,为什么要做下这选择?他不打算救人了吗?当然这一出也足够他在之后摆脱责任了。可他匆忙的脚步又是——
“这是一个四通厅,前面埋伏了机关怕是为了防山牛的攻击,但没想到中了法术,反倒是成为了救他命的人无法近身的坑。我们从后门进,就能找到屏风后面的人了。”
摸着已经变作竹木的墙找,可以穿过手的就是墙的尽头。绕到后面后不用我们再进屋,赵老爷已经从屋里被拽了出来。那会儿的赵老爷被五花大绑,麻绳的另一头是一头正缓慢走着的黄牛。
“英雄,我已经照约定的做了。你为何还要置我于死地?你就没有一点诚信吗?”
“诚信?我说的是让他们走吧?可你却耍滑头给了他们暗示!”那黄牛用丹田之声说到。
赵老爷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我们出现在他的面前,正好证明了黄牛所说的才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