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单组采访B。
采访对象：刘晓燕。
采访地点：关闭的次卧。
采访人：白萱茉。
白萱茉进入刘晓燕的卧室便被吓了一跳，这个房间比书房的东西还要多两倍！
衣柜被全面塞爆，沿着墙角地面摞着几个超大的塞衣服的布袋子、纸箱子，书桌上放着笔记本，四周还散放着化妆刷……可白萱茉寻思刘小姐也没化妆啊。
摄像师等几个人搭手，才把次卧的椅子清理出来，摞起了几个箱子，留出了一块空地让他们能坐下来。
次卧里面坐了两个人，多站一个人都关不上门，摄像师小郭只好把机位给他们布置好，退出门外去等待。
刘晓燕感觉非常委屈:“我买的东西很便宜。”
白萱茉没有去否定打压刘晓燕的购买欲与囤积欲，并且也真心实意的觉得她确实买的卷纸很便宜，她一只手拿起身边的一卷卷纸：“我听说今年的纸品类生活物品全线涨价了。这么大一卷大品牌的卷纸只要7毛8，确实非常便宜和划算。”
刘晓燕睁大眼睛：“你也这么觉得？”
白萱茉点头：“对。”
刘晓燕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大明星不会在意7毛、8毛的。”
白萱茉耸了耸肩：“我也会双11网购，蹲点抢优惠券下单。我虽然是明星，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我工作挣来的，每一块钱都有每一块钱应该去的归属地，而不是让我无限挥霍的。”
这话简直说到刘晓燕的心坎上去了。
刘晓燕：“我买的那些东西都很便宜，如果我不买，我爸我妈就会花更多的钱去买，我不懂他们为什么每次都让我别买。
我妈说她从来没有买过一瓶酱油，那当然了，她买的都那么贵。
但我是在天猫超市做活动买的。一瓶酱油、一瓶蚝油、一瓶醋、一瓶料酒，四瓶一个组合装，只要12块钱，相当于三块钱一瓶。
如果让我妈他们去买，那12块钱，只能买一瓶500毫升的酱油。
我买的东西都很划算，这些东西都是易耗品，囤着囤着就用完了呗。”
……
单组采访A。
采访对象：刘叔叔、张阿姨夫妇。
采访地点：拥挤的客厅。
采访人：裴竣。
刘叔叔拍着手心，激动不已：“晓燕老说她买的东西便宜，便宜，便宜又怎么样？
占地方呀。
就说她买的这个卷纸吧，一卷节约一块钱，她买个三大箱，一箱30卷，总共就是90卷，一卷节约一块钱。
节约了这90块钱花了我一平米的地方来存。
一平米，就是4、5万块钱！
这不是因大失小吗？
我们家100多平能值500万吧，500万的房子住得跟仓库一样的。”
张阿姨：“我们老两口一直都想重新装修一下，借着这个机会，把家里重新整理收拾，该扔的扔，该丢的丢，家里实在是太乱了！太杂了！我们家的囤货比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还多。”
刘叔叔：“建筑师，你们能不能帮我们俩劝劝小燕子，让她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囤货了？”
……
单组采访B。
采访对象：刘晓燕。
采访地点：关闭的次卧。
采访人：白萱茉。
刘晓燕长叹一口气：“我们家常年总是吵架。我父母总在逼我不准买了，或是把我的东西给扔了。
他们一直想逼我改掉喜欢买东西，喜欢囤东西的毛病。
我知道我买的东西的确很多，可是看到只需要这么低的价格，就可以买到那么好的商品。如果我不买，我觉得我浑身都很难受。”
白萱茉不时的点点头，安静的倾听着刘小姐的心里话。
等待刘小姐说完后，白萱茉才提问道：
“我们能一起来参观一下你囤的东西吗？”
“好啊。”
刘小姐打开次卧的一个大纸箱子。这大纸箱子里也堆着、摞着一堆杂物，最上面的是去年的月饼盒子。
刘小姐说：“这是品牌方给我寄的中秋礼品。”
刘晓燕一层层的拉开月饼盒子的外壳，为白萱茉展示：“表面看上去是一个月饼盒，其实吃完月饼后，打开可以做一个首饰盒，非常的精美，非常值得珍藏。”
品牌方寄送的礼品？
白萱茉问道：“刘小姐，请问你的职业是什么？我听你父母讲你是互联网博主，你是哪方面的互联网博主？”
刘晓燕：“我是一个羊毛博主。”
白萱茉微微困惑，她不是太懂这个职业是做什么的：“羊毛博主？”
刘晓燕：“对，你可别误会，我不是那种薅羊毛把人家小店搞垮的博主。
小店的羊毛我从来不薅。我只是为粉丝们收集整理低价商品链接，发布到微博上。”
原来是整理低价商品链接的微博博主。
白萱茉又问道：“我有一个疑问，虽然你可以和粉丝一起买到低价商品，可是你怎么赚钱呢？”
生活并不仅仅只是节流，还要开源呢。她如果赚不了钱，她拿什么来买买买？哪怕买的东西都非常便宜。
刘晓燕介绍道：“一般来讲，很多店会放一些低价商品来引流，增加粉丝数，增加销量。店家需要有人来为他们的店做推广，就会来找我做合作。比如会派发专属于我的优惠券，通过这个优惠券下单的订单，我可以赚取固定比例的佣金，这就是我的赚钱模式。”
白萱茉点头：“哦，原来如此。”白萱茉想，这种挣钱模式大概和直播博主的挣钱模式类似。
刘晓燕接着说道：“此外，各个购物节大促时期，大的电商平台也会找我们这样的羊毛博主来做推广，我也可以接一些广告，还会收到品牌给我寄的试用品和其他礼品。我的粉丝多，我更新的很勤快，所以我挣的钱并不比传统上班族低，而且工作自由，没有老板，没有同事，不需要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
白萱茉问道：“所以，你平常都是在家里上班？”
刘晓燕：“对。”
白萱茉点点头，记住了刘晓燕的居家上班模式。不同的生活方式，对房子有着不同的使用需求。
拿走月饼盒，大箱子里面装了一大堆揉成一团的乱七八糟的塑料袋。
白萱茉取出一团，展开，发现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塑料袋：“刘小姐，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使用过的塑料袋？”
刘小姐笑着说：“很有用啊！塑料袋可以装垃圾。鞋子不穿了，也可以随便找个塑料袋套起来。我这是废物利用。”
白萱茉出于好奇数了数，一个大纸箱子装了多少个塑料袋，数出来是100个，她再想一想生活中买的100个一卷的垃圾袋卷，一把手就能握下，但在刘小姐的家里装了整整一大箱。
白萱茉被勾起了多年前的记忆：“以前我外婆也爱囤垃圾袋。”
刘小姐眼睛一亮：“我外婆也是。我小时候跟我外婆一起住，我外婆也特别喜欢囤各种东西，每次买回家的塑料袋都舍不得扔。”
白萱茉：“你跟你外婆一起住了多久？”
“从我出生到小学毕业，我都跟我外婆一起在乡下住，因为我爸妈在城市里工作，没有办法照顾我。”刘小姐打开另一个快递纸箱子，里面是满满的一箱王中王火腿肠：“你饿了没？”
刘小姐用剪刀划开包装，递给白萱茉一根：“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
白萱茉接过去：“谢谢！”
刘小姐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火腿肠，一边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我只要有五毛钱，就会去买火腿肠。一根王中王火腿肠用刀切成三节，一天吃一节。我告诉自己，今天吃掉的是‘王’，第二天吃掉的是‘中’，第三天吃掉的又是‘王’。但是有一回，我买到了一根山寨火腿肠，上面印的是‘玉中玉’。”
两个女孩同时笑了。
“那时候，吃的也不是奥利奥，是奥比奥。”说到奥比奥的时候，刘晓燕又笑了：“小学附近的小卖部有很多山寨零食。除了奥比奥，还有奥特奥。”
白萱茉问刘小姐：“你小时候就喜欢买买买吗？”
刘小姐的笑容落下，吃着火腿肠说：“哪能呢？小时候根本没钱。每周拿到五毛钱的零花钱都不容易。每次跟我外婆要钱，我外婆都会骂我。
过年，亲戚给了我10块钱的压岁钱，我外婆会时不时来检查我的10块钱有没有花出去。
然后，用很凶的态度来警告我，如果发现这10块钱被用出去了，会打我。”
刘小姐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买的这一箱王中王火腿肠是薅羊毛买的，满满一箱100根30块钱。要是我小时候能有这样一箱火腿肠，我能吃300天，我能吃一年！！！
我妈昨天把我这一箱王中王火腿肠扔了，这是从我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他们凭什么扔我东西，他们凭什么不尊重我的人生？
小时候，我偶尔能得到5毛钱的零花钱，兴冲冲的去小卖部，买一根火腿肠，它只能带给我一天的快乐，可是我把火腿肠分成三节，囤起来，一天吃一节，那我三天都是快乐的。
现在，我已经29岁了，我连拥有一箱王中王火腿肠的权利都没有吗？
我小时候吃不上王中王火腿肠，我长大了，我也吃不上吗？
我改不了，我就是喜欢买东西，我也喜欢囤东西。
我的职业是羊毛博主，我的职业就是带领大家买很多低价的商品，我就是觉得很划算，我就是想囤啊。
如果这些东西，我自己都不喜欢都不买，我怎么推荐给我的粉丝买呢？
白小姐，我妈让你们来给我们家改造装修，其实就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的东西全部扔出去，他们以前已经请过几次装修公司了。”
白萱茉愈发沉默，她递给刘晓燕纸巾，懂得了刘晓燕的心结。
小时候物质极度缺乏，同时也让她的心灵很匮乏，长大了便演变为了喜欢囤货。
只有囤货、被物品所包围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让她感受到此刻的我原来拥有这么多的东西；感受到此刻的我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匮乏的我、无助的我。
刘晓燕小时候是一个留守儿童，她的父母并没有参与她的成长，只在她初中时期才把她接到城市里来，所以，她的父母并不能理解她物资缺乏与心灵匮乏的痛苦。
发现刘晓燕喜欢买东西，她的父母并没有去找到她囤积癖的形成的原因，而是简单粗暴的逼着她改变，禁止她买买买，或者把她囤积东西丢了，或者以让其他人来装修的方式强迫她清空家里的东西。
抑制囤积欲不会解决问题，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就像白萱茉的舅妈在她小时候强行把灯泡拧走，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黑暗。这样的方式并没有把她的胆子练起来，只会让她觉得更加痛苦，更加畏惧黑暗。
被扔掉的火腿肠，和被拧走的灯泡，是一样的。
刘晓燕长叹一口气：“白小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白萱茉为刘晓燕递上擦眼泪的卫生纸：“如果囤积让你有安全感，那你就囤好了，珍惜让你自己快乐的方式。”
刘晓燕呆呆的看着她。
白萱茉是第一个鼓励她囤积的人，身边每一个人都觉得她是错的。
每次下单囤货，她总是陷入刚刚下单时的快乐，和下单后对父母的愧疚之中。
她一直在快乐和愧疚之中反复横跳。
白萱茉擦干刘晓燕的眼泪：“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方式，能让自己有安全感，至少你找到了一个能让自己有安全感的方式，你已经很棒了。”
刘晓燕环顾卧室一圈，看着她买的这些东西：“身边有这么多东西陪着我，我觉得很快乐，可是我的父母并不快乐，他们觉得很痛苦很压抑。我们家里总是无限循环的争吵。”
刘晓燕再度望向白萱茉：“我不是想啃老，不是非要拉着父母痛苦，我也不希望家里老是吵架。
自从我开始工作后，我一直在攒钱买一个新房子。
我想着搬出去住，我住在我自己的房子里，我就可以无限囤货了。
可是，我每次说我要搬出去，去外面租房子或者买房子，我的父母会更生气，他们并不想我搬走。
所以，我们家就一直保持着这样吵闹的、痛苦的、拥挤的居住方式。”
白萱茉摸了摸刘晓燕的头发：“一个好的设计师会尊重你的癖好，尊重你的生活方式。不会强迫你去做出痛苦的改变，我们不扔你的东西，你能接受我们为你的家改造吗？让我们为你设计一个能装很多东西，既能满足你的囤积癖的房子，又能让你爸妈住的宽敞的房子，好吗？”
刘小姐含着眼泪同意。
可是她歪着头提出了最后的一个疑问：“既能囤货，又住的宽敞，这样的房子真的能改造出来吗？”
白萱茉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
……
单组采访A。
采访对象：刘叔叔、张阿姨夫妇。
采访地点：拥挤的客厅。
采访人：裴竣。
刘叔叔、张阿姨已经吐槽累了，现在喝了一口水，而在这个间隙，裴竣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了：“刘叔叔，张阿姨，你们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多少年了？房子房龄多少年？”
张阿姨：“15年。”
裴竣记得白萱茉看到房子里堆的零食，曾经问过刘叔叔和张阿姨的孩子多大了，他们说29岁。
裴竣：“看来在刘小姐的成长年龄内，你们也搬过家。每一个家，家里都是这么多杂物吗？”
张阿姨：“把晓燕接过来以后，就没搬过家。”
裴竣：“刘小姐14岁以前没有和你们一起住吗？”
张阿姨摇头：“晓燕从出生到小学毕业，都是在老家的乡下和外婆一起住的，那个时候，我和老刘在城市里打拼，确实没有时间照顾小孩子，我们只好把晓燕放到老家去养。直到她初一，我妈去世，我们才把晓燕接到城里。”
想起当年刚把刘晓燕接到城里来的场景，刘叔叔颇为感慨：
“晓燕刚从老家来城里时，特别瘦。
从车站接到她，我给她买了10根火腿肠。我想着10根火腿肠，小孩吃了两三天就吃完了吧。
但是没想到，晓燕把这10根火腿肠攒起来，一根火腿肠切成三节，一天吃一节，吃了整整一个月。
可把我这个当爸爸的给心疼坏了。
我就使劲给她买东西，她想吃什么，我成箱成箱的给她买。结果没想到我把她惯坏了，她从此以后就一直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