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次偷偷给陆知远做“田螺姑娘”，是在高一那年的夏天。
期末考试刚过，邹婵留下来打扫卫生。
傍晚时分，学校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下空空如也的教学楼。
天空灰暗下来，暴雨说下就下，轰鸣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儿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邹婵，剩下的你帮我们弄一下啊，我们约了去看电影，要来不及了，我们就先走了啊！”
班上几个好看的女生约好出去玩，最后一排的椅子还没有摆好，垃圾也没倒，着急要走，冲邹婵说了一声，也不等人答应，几个人手拉手背着书包就走了。
邹婵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教室里却已经没有人了。
她只好看着最后一排的椅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一张一张地摆上课桌。
邹婵为人老实，平时在班级里话也不多，存在感并不高，那时的邹婵被外婆秉持着要多吃的原则，喂得有些胖，额头还总爱冒一些痘痘，因此，邹婵总是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走路，不爱见人。
因此，鲜少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其实长得很漂亮。
雨哗啦啦地下着，大得叫人看不清前面的路。
少女一个人一手打着伞，一手拎着大号垃圾桶，在大雨中飘摇，雨伞的伞骨架都快要被吹散了。
然而，就在这时。
几个男生的声音透过雨声传进邹婵的耳朵里。
“不是吧？这雨还这么大？”
“少爷，你家今天没人接？不应该啊。”
邹婵冒着雨，从教学楼北入口处进了一楼架空层，没了雨幕的遮挡，隔着一条走廊，尽头南入口处屋檐下站着的几个男生映入眼帘。
几个一米八大高个的男生，脱了校服外套，绑在腰间，下面穿着篮球裤，其中一个人抱着一个篮球。看上去似乎是期末考试完刚打完篮球，冒雨回教学楼等雨停，但天公不作美，这雨似乎还有得下。
邹婵擦了一把眼睫毛上的水珠，视线落在了为首穿着黑色球服的男生身上。
男生的皮肤很白，在黑色球服在映衬下，更为显眼，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此刻有些湿漉漉地耷拉着，却不减帅气。光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心跳加速。
“今天我爸妈出差，司机跟出去了。”男生说。
另一个他最要好的朋友，文科班的同学邵天宇提议道：“那我们冲？”
“可以啊。”
说着，几个男生开始摩拳擦掌着，似乎准备用校服外套撑着，一路跑回家。
邹婵的家住的很近，出校门口左拐，没几步路就到了。
思绪千回百转，那一刻，邹婵看着自己手里的雨伞，忽然觉得手心有些发烫，然后，她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倏地加快脚步朝男生走去。
雨下的很大，整个教学楼就像是处在瀑布底下，大风吹着一旁的树木摇摇摆摆。
几个男生插科打诨，没有人注意到邹婵的靠近。
她心脏怦怦直跳，鼻尖充斥着雨水清新的味道，风中混杂着男生身上好闻的香味。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
在陆知远察觉到有人，回过头看向她的前一秒，邹婵埋头将伞一股脑儿地塞进男生的怀中，随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里。
惊掉了当时在场所有人的下巴。
风带来了周围几个男生的声音。
隔着雨幕，飘远。
“陆少爷，这又是你哪位追求者啊？”
“您可真享福。”
再然后，邹婵就听不到了。
心脏狂跳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雨声。
第二天，那把伞便被邵天宇挂在了学校的表白墙上，写着——
【感谢小美女的伞，请去图书馆失物招领处认领哦~】
然而那把伞，邹婵到毕业都没有去认领。
少女怀揣着想让人知道又羞于让人发现的心事，怀揣了三年。
暗恋总是叫人脑补。
她偷偷幻想着，男生用仅凭一个背影，认出她来，甚至既想，又害怕他真的认出她来。
可是，邹婵却没能想到，到最后，陆知远不仅没能认出她来，甚至记不起，她也曾是他的同班同学。
-
一连下了一个礼拜的雨，到了周五，终于偃旗息鼓了。
雨过天晴，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城市，蒸发掉路面上湿湿嗒嗒的痕迹。
这一周，陆白同学终于回到了教室上课。
小孩子忘性大，没过几天又开始和班上的同学嬉笑打闹起来。
之前说的家长接送、参与教育的问题，除了开头几天陆白的妈妈有亲自接送过以外，后面几天又开始变了回去。
邹婵也不为难，成年人有成年人的现实，只要能注意到这个问题就好，她作为一个老师也没办法强求。
至于另外一个人……
邹婵看着手机上显示的空白聊天记录的微信号，心中难免泛起一丝酸涩。
这和七年前她满怀忐忑加上了他的企鹅号一样。
加上之后，就石沉大海。
邹婵微微攥起拳头，把心中这股酸意强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隔壁桌的同事，李卿卿老师忽然拿着手机凑过来，指着上面某乎的提问，说道：“邹婵，你高中有没有喜欢过人啊？”
李卿卿，是个和邹婵一样的语文老师，同在白鹭小学语文组，是个性格较为开朗的女孩子。
要不是知道她性格大大咧咧，邹婵都要以为她看出了什么。
掩下心中的万千思绪，邹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这样一个提问——
【高中暗恋的同学结婚了怎么办？要去吗？】
下面的第一条回答是：“要去，不去怎么知道，高中暗恋的男神发福成猪头的样子）”
底下一排哈哈哈哈。
邹婵也有些忍俊不禁。
但马上，笑意就淡了些，她知道，有一些人即使随着年岁的增长，依然风采依旧，就在前不久，她才刚刚见识过。
他会结婚了吗？这些年又谈过几个女朋友呢？
这些天竟然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邹婵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黯淡下来。
李卿卿没有察觉，趴在邹婵的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说，我要去吗？”
“去吧。”邹婵跟着她一起趴在桌上，淡声说道。
李卿卿诧异地回头看她：“为什么？”
女人皮肤白皙，一头乌黑的头发柔顺地贴在脖颈后，眼眸沉静，总有种让人忍不住亲近的力量。
她目光沉沉地望着不远处，轻声说：“就当做个告别。”
“就当做个告别。”
李卿卿轻声附和了一遍，随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嘀咕道：“说得对，我到要过去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接下来的话，邹婵已经没心思去听了。
就当做个告别，她同样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下午，她上完课，主任又把她拉过去，为学校拍摄宣传视频。
因为她形象好，学历高，脾气软听话，所以领导派下任务来，主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邹婵。
等拍完宣传视频，主任喝着保温杯里的菊花茶，拍了拍邹婵的肩膀：“好好干啊，年轻人，月底我让领导给你算绩效。”
邹婵点点头，沉闷一周的心，终于在忙碌和金钱中，获得了一丝丝回温。
晚上，主任更是大手一挥，请所有拍摄宣传视频的老师和工作人员去聚餐。
同行的一共有四位老师，和三位行政处的老师，三男四女，颇有些联谊的意味。
学校这种单位，总爱把单位内的男男女女凑对，号称内部消化。
邹婵对这种局不感兴趣，但不好拂了主任的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参加。
吃饭的餐厅在市中心的海边大厦，大片的落地窗，将海景尽收眼底。
餐厅内装潢奢华，站在门口两侧的迎宾小姐一见到来人，立刻躬身将人引进去。
毫无疑问，这是个高级餐厅。
主任那个小老头，正得意地跟他们炫耀卖弄着：“这家餐厅可不好约，还是我学生的家长是这家餐厅的总经理，给了我一张vip卡，今天啊，你们就敞开了吃。”
“谢谢主任。”
“沾了您的光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会说话的跟着拍马屁。
主任还没开始喝，脸上就仿佛跟醉了似的。
邹婵默默收回视线，开始在人群中浑水摸鱼，只祈祷着这饭局快点结束。
菜上的很快，马上一群人就开吃了。
主任开了一瓶红酒，大家吃着吃着开始挨个敬酒。
轮到邹婵时，她正低着头专心专一地干饭，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赶紧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衣袖差点带倒了桌上的酒杯。
好在身旁的人及时地伸出手，扶住了酒杯。
等邹婵有惊无险地敬完了酒，这才有功夫向刚才旁边伸出援手的人流露出感激的表情。
“谢谢。”她小声地说着。
对方是行政处的老师，听李卿卿说，似乎是校长的亲侄子，为人很温和，姓陈。
“不客气，”男人笑着看着她，见她差点被呛到，脸憋得通红的样子，没忍住笑意，问了她一句：“不适应？”
这下，邹婵脸更红了。
她点点头，不好再说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二楼一家vip包厢内。
邵天宇看着这处，忽然咦了一声：“那不是那天那个小美女吗？”
一旁的男人摸球杆的手一顿，抬头顺着邵天宇的视线看过来，恰好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女人穿着一袭白色衬衫，坐在下方的饭局里，一改前些天对着他正襟危坐的样子，此刻正红着脸，跟一个男人说着话，似乎很是含羞带怯的模样。
陆知远眸光一沉，忽然觉得手中定制的球杆有些咯手。
让他浑身不得劲。